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白色的雪花兒落到地上的時候,錢家後門小巷裡頭躺著的那個人影的手指才微微動了動。
沁涼的雪花飄落在地上,在那人的身上蓋上了薄薄的一層,他緩緩的往起爬,剛爬到一半兒,猛地咳嗽了起來,然後突出一口血來。饒是吐了血,他還是踉蹌著站了起來,扶著牆大口的喘著氣,仿佛這簡簡單單的動作,都已經耗盡了他的體力似的。
這渾身都是泥水,看起來狼狽不堪的人,正是跟翠兒合作的錢掌櫃。他轉頭看向自己被扔出來的那個小門,眼神憤恨又絕望。
那個小門裡面的院子,是自己懂事以來就萬分向往的地方,那是象征了錢家本家地位的院子,雖然只是本家在碧水縣的一個分鋪子所在的地方,對於錢利水這錢家不知道多少年前被分出來的旁支來說,那就是被認可,能夠成為人上人的地方。
錢掌櫃又咳嗽了兩聲,仿佛要把肺子給咳嗽出來了一樣,他佝僂著身子靠在牆上,直愣愣的望著那象征著錢家的院子,眼睛裡頭漸漸的蓄滿了淚水,回想起這一個月來的每個日夜,緊緊是本家和旁支的區別,這一個月來,那私奪貨源的錢二爺和毫無過錯的自己受到的待遇卻是天壤之別。
原本白胖的錢掌櫃,這一個月的功夫竟然消瘦了許多,之前將自己當做子侄一樣看待的錢老爺,在錢二爺和自己的選擇中,不管事實如何,竟二話不說的站在了錢二爺的身後,那麼的堅定那麼的冷酷,仿佛自己過去幾十年的努力,絲毫沒有作用一般。
錢掌櫃大口的吸著氣,他的心仿佛被沁在冰水裡頭一樣,自己從小到大仰慕著的錢家本家。自己過去三十年拼盡全力都想要進去的錢家本家,竟然是這麼的腐朽和不公。
錢掌櫃仰天長歎,胸臆中充斥著長久以來的信仰被剝奪以後的失落和不甘,那是被自己安身立命之所拋棄的憤恨和絕望。
錢掌櫃攥緊了拳頭。狠狠的咬著牙,對著那黑漆漆的小門,一字一頓的說道,「這錢家即不容我,那我就離了這錢家,我還有我的妻子兒子,總有一天要讓這錢家匍匐在我的腳下!」
遠處,錢夫人焦急的身影越來越近,她猛地看到了錢掌櫃,忙不迭的提起裙子以最快的速度沖了過來。走到錢掌櫃近前,看著他一身的泥水和雪花,還有他臉上的傷和嘴角的血跡,忍不住落下淚來,「老爺。你受苦了。」
「夫人……咱們回家去!」錢掌櫃看著錢夫人,只覺得眼睛發熱,喉頭發緊,只來得及叫了一聲夫人,便覺得天旋地轉,再次失去了知覺。
一向鎮定自若的錢夫人看到錢掌櫃在自己身前就這麼倒了下去,已經是慌了神了。也顧不上他身上的髒污,忙慌慌的伸手抱住了錢掌櫃將他的身子扛在自己身上,看著這幽深的小巷,咬著牙將錢掌櫃一步步的往外挪去。
走出了小巷,錢夫人在街口雇了輛馬車,把錢掌櫃送到了縣裡頭的醫館之中。錢掌櫃臉上和身上都有著不少的傷,包扎了傷口又開了藥,錢夫人才在那車夫的幫助下,往自己住的客棧走去。
客棧裡頭,十三歲的錢掌櫃的大兒子錢玉富正帶著六歲的弟弟錢玉貴念書。看到娘親回來了,正笑著要過來打招呼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的爹爹是被人背著回來的,錢玉貴當時就嚇得要哭,錢玉富忙不迭的把他摟在懷裡頭安慰著,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錢夫人。
「辛苦你了……」錢夫人從荷包裡頭掏出錢來,交給了那車夫,關門之後靠在門板上,轉頭看向躺在床上明顯瘦了一大圈兒的錢掌櫃,眼淚忍了再忍,卻還是沒忍住掉了下來。
「娘……爹爹這是怎麼了?」錢玉富看著娘親落淚的樣子,擔心的不行,他忙不迭的走到床前,看著瘦了許多的爹爹,年少的臉上也帶了些憂愁,「爹爹,是跟本家二爺打官司輸了吧?」
「嗯……」看著明明還那麼小,卻帶上了憂愁的兒子,錢夫人的眼淚落得更凶了,想著錢掌櫃昏迷前那麼堅定的說著回家去,錢夫人深吸了口氣,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對著兩個兒子說道,「咱們在這縣裡也沒事了,趕緊收拾了東西回十裡鎮。」
「好!」錢玉富看著娘親變得堅定的神情,覺得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利索的拉著弟弟回了自己的房間,收拾起包裹來。
錢夫人看著兩個兒子的背影,眼淚又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剛才有句話她沒有說出口,看著自家老爺的樣子,應該是跟錢家本家鬧崩了,玉富在縣裡頭的錢家學堂附學,以後怕也沒有什麼機會再去了,若是有什麼自己的書籍,還是收拾回來的好。
想到被打得昏迷不醒的相公,錢夫人的神色冷厲了起來,錢家錢家……我們夫妻倆為了這莫須有的本家的認可賣命了快二十年,到頭來竟是被狠狠揍了一頓扔在街上?錢夫人咬了咬牙,這仇我們一定要報!
「咳咳咳……」躺在床上的錢掌櫃,忽然咳嗽了起來,錢夫人看到他這個樣子,哪裡還顧得上想跟錢家本家的恩仇,忙不迭扶著錢掌櫃坐起來,看他咳出了一口淤血,又慢慢的給他餵了水,看著他慢慢的恢復了些,懸著的心才微微放了下來。
而被狠狠揍了一頓的錢掌櫃,喝了水以後雖然還十分的虛弱,卻也精神多了,看著自己是在客棧裡頭,歎了口氣說道,「夫人啊,咱們趕緊回十裡鎮吧,憑著錢二的心胸,要是咱們不早些回去,恐怕家都會被他們抄了啊!」
「已經嚴重到那樣的地步了?」錢夫人皺緊了眉頭。
「唉,我已經被逐出錢家了,那鋪子和院子都是錢家的產業……咱們回去的晚了,自家掙的銀子恐怕都被他們抄了,拿不著了。」錢掌櫃歎息著說道,錢家人是什麼作風,他早就知曉,棒打落水狗的事兒他們可沒少做。只不過當初他是在旁邊看人打狗的熱鬧,如今卻成了被打的那一個。
「好,你好好歇著,我去收拾。」錢夫人的腦子並不笨,聽到這裡,哪裡還不曉得其中的厲害?前因後果這麼一想,便已經了然了。
自己一家被逐出了錢家,以那錢二之前嫉恨自家老爺的意思,別說是趁火打劫,就是做出在激烈的事情都有可能。
想到這裡,錢夫人禁不住為自家的未來擔心起來,之前的時候,錢二爺雖然恨自家老爺,但因為有著錢老爺護著,自家並沒有吃什麼虧。但看著眼前這情況,自家老爺定是跟錢老爺因為這事兒鬧翻了,那錢二爺肯定就有恃無恐了。
「老爺,就算咱們現在匆匆趕回去,恐怕也於是無補,你好好的養傷,我不會讓人禍害了咱們家的!」錢夫人緊抿著下唇,深吸了一口氣以後,提筆寫了幾個字,然後轉身出了房門找人傳消息。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個穿著粗布短褂子的漢子就騎著大騾子,匆匆的進山了。
***
第二天天還沒亮的時候,翠兒家的大門被人砰砰的敲響了,連青山機警的醒來,聽到外頭只有敲門聲沒有人說話,便皺緊了眉頭,手裡頭提了劈柴用的斧子,邁大步走到院門前。
「連大哥,是我,樂子!」門外的人看見連青山了以後,這才小小聲的說了一句,「連大哥快開門,錢掌櫃家出事了!」
連青山聽到樂子說的話,並沒有立刻開門,屏息聽了聽周圍的動靜,並沒有發現有人隱藏在暗處,連青山這才把門拉開,看到樂子懷裡頭抱著個大包袱,一臉忐忑的樣子,「錢掌櫃家怎麼了?」
「連大哥,讓我進去說吧。」
「嗯,你在廳裡頭坐著,別進屋。」連青山看樂子一臉疲憊的樣子,側身讓樂子進了院子,然後向外頭看了兩眼,沒有發現異常便將大門緊緊的關上了。
「好勒!」樂子之前來過連家幾趟,知道東屋是連青山兩口子休息的地方,西屋住了兩個孩子,也不唐突,老老實實的進了屋子以後坐在廳裡頭,將那碩大的包袱放到了桌上。
「你這是?」連青山皺著眉頭看那包袱,正想要說什麼,便聽到有腳步聲從東屋裡頭傳出來,不一會兒的功夫,翠兒便撐著腰走了出來。
「青山,是誰來了?」翠兒懷孕了以後睡眠淺,聽到外頭有敲門聲便醒了,卻並沒有起來,躺在炕上直到聽到有人進了院子,這才穿起衣裳爬起來,就看到了站在廳裡頭的連青山,和坐在桌子旁邊的樂子。
「翠兒姐姐,吵醒你了!」樂子看到翠兒起來了,臉上很不好意思,「這是我今天下晌收到夫人從縣裡頭傳回來的字條,讓我把這些東西交到你手上。」
翠兒接過樂子手裡頭的字條,還沒等來得及看呢,那樂子便把包袱給解開了,遞上一本冊子來,「翠兒姐姐,這是我們夫人去縣裡頭前收拾的,這是名單冊子,還請你點收一下。」
翠兒接過那冊子,又看向那被解開的包袱裡頭是一個木頭匣子,打開匣子看到那一錠錠光華閃閃的銀子的時候,禁不住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