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手快有手慢無

  又是一天,暮色降臨時。

  沈藍雙手叉腰,只穿著長袖T恤和仔褲,腳踩短靴,長髮用一根筷子綰在腦後,很有點野性氣質的……正在搬貨。

  身為一個淘寶店主,這幾乎是她每個月必經的磨難。為了節省200元上樓費,每次進的貨到了之後,她都是含笑揮別物流小哥,然後一個人彎腰駝背慢慢地往上搬。從晚霞浮動,一直搬到華燈初上。

  時而也會有鄰居經過,沒人會跟她搭話。大抵也都看出她是個開網店的,那言行舉止中多多少少會有一絲輕視。

  沈藍不理他們。沈藍並不在意。她有晚上窩在被窩裡數錢的時光,在意個毛線哦。

  不過,今晚,或許是身上汗流得有點多,她的心彷彿總有一絲燥熱。於是搬得更加沉默,更加心不在焉。

  直至,那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從樓梯上出現。

  路燈還沒亮起,視線模糊。沈藍正使出吃奶的勁兒,滿懷抱起一個大紙箱,一抬起頭,就看到夢中的男主角,站在十幾級台階之上,俯視著她。

  今天他穿了件淺灰色的連帽運動外套,黑色長褲,裡面好像是件白T恤。沈藍覺得,他臉上的表情再呆滯點,就可以站在櫥窗裡當服裝模特了。

  清爽挺拔。這是男孩給人最強力的視覺衝擊感。

  此刻他正用那雙清爽安靜的眼睛,望著她。

  老天,他真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孩。

  沈藍衝他笑笑,然後側身搬著貨從他身邊走過。

  「這些是什麼?」他突如其來的開口。

  「我進的貨。」沈藍很自然地答道。

  然後,就看到他的目光,又落到樓外地面上那七八個大紙箱上。

  「我幫你搬。」他輕聲說,然後快步跑了下去。沈藍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他輕鬆得好像彎腰折根草似的,撈起一箱,然後轉身朝她走來。

  沈藍還愣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幹嘛幫她搬貨啊?這時他已走到她身後,衣服上清淡的洗衣粉香味,也掠過她的鼻翼。沈藍看著這麼個高大的男孩跟在自己身後,腦子裡突然就鑽出昨晚那夢境的畫面——他全身將她壓在床上,心中就像有根線跳了一下。

  沈藍誠懇地說:「謝啦。」臉上微微一熱。她真是太無恥了。

  他沒有說話。大約是嫌她走得太慢,已經從她身邊走過,沈藍呆呆地抬起眼眸,就看到這男孩三兩步上了樓,很快就不知道第幾層了。

  在這一剎那,沈藍忽然想起了弟弟沈軒城。其實沈軒城小時候還是蠻聽她話的。要是長大了,有眼前這男孩這麼好使,多好啊!

  感嘆歸感嘆,等她剛走上一層時,就看到那人已經空著手下來了。她瞪大眼,而他掃一眼她懷中的箱子,伸手接過,沈藍手中一空,瞬間重負全無。

  「你去樓下看著貨。」他淡道,然後轉身上樓。

  沈藍:「……」

  一分鐘後。

  沈藍坐在樓下的幾個箱子上,看著灰黑交織的天空。

  他為什麼要幫她?

  她第一次見面,就夢到這毛頭小子了。

  想到這裡,沈藍低下頭,看到腳邊,有一隊螞蟻,慢吞吞地爬過。然後是她的手,輕輕握著,上邊有搬貨物留下的灰黑痕跡,還有點紅。

  腳步聲輕盈漸近,他又下樓來了。沈藍轉頭望去,他的外套已經脫了,只穿著白色短袖T恤,露在外邊的胳臂結實勻稱。那雙眼依舊沉沉湛湛地望著她。

  沈藍突然想知道一件事。

  他到底……幾歲了啊?

  待他靠近,沈藍笑著說:「謝謝你啊。還不知道你叫什麼,我叫沈藍。藍天的藍。」

  沈藍忽然有種錯覺,時光好像在這一刻停止了。他看她的目光,有點怔忪。然後他笑了一下說:「我叫時翀。時間的時,羽毛的羽,中間的中,翀。」

  沈藍點頭:「哦——」待他彎腰又搬起一箱,沈藍在他耳朵上方飛快地問:「那你到底幾歲了?」

  時翀抬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眼竟看得沈藍有點不好意思,好像某種隱秘的心事,被這小子瞬間洞穿了。於是她只好移開目光,盯著他腰間的白T恤,微微有汗水浸濕。

  「23。」他答。然後已搬起一箱。

  沈藍眨了眨眼,幾乎是脫口而出:「騙人!你看起來只有十八歲好嗎?」

  他輕抿的嘴角略略上揚,又往樓上走去,輕飄飄地傳來一句:「我長得年輕。」

  沈藍:「……」

  突然覺得,他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冰塊嘛,還會開玩笑。

  等他把全部貨物都搬上去了,沈藍剛走進家門,就見他拿起搭在沙發上的外套,轉身要走。頭髮上已經有潮濕的汗水。

  沈藍真的是特別感激他,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始終盯著他:「謝謝啊!真的太謝謝了!」

  他三兩下穿上外套,答:「不用。」

  「哎,等一下。」沈藍忙說,「喝口水再走!你搬半天連水都沒喝一口……」

  「不用了。」他拒絕得很平淡,側身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在這一剎那不知何種衝動佔據了沈藍的身體,她一把抓住了他的外套。

  時翀也是一愣,低頭看著她。

  沈藍亦抬頭看著他,這傢伙……還真高啊。她的心怦怦地跳著,感覺自己說話的語調輕柔得有點羞恥:「你說你23了,我不信,那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他的反應似乎也有片刻的遲滯,慢慢地、輕聲答:「我是電腦工程師。單幹,在家工作。」

  沈藍:「哦。」鬆開他的外套。

  兩人都安靜了幾秒鐘,他轉頭走了。樓道里再次變得空空如也,沈藍回到房間,望著堆放得整整齊齊的貨箱,心裡卻莫名有點亂。然而當她抬頭望著窗外已經黑下來的天色,又好像有某種很安靜美好的東西,在滋長著。

  時翀下了樓,這城市黑得一如他每天所見。人流、車潮、建築、燈光……他都只是無聲從旁邊經過。一直走了好一會兒,到了無人處,他才驚覺頭頂的月亮已經升了起來,融融月光,鋪滿大地。他默默站了好一會兒,低下頭,拿起外套一角,去嗅上面的氣味。嗅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放手。

  ——

  第二天一早,沈藍醒來後,第一個念頭就是:今天,很想吃自己最擅長的煎蛋餅啊。

  她立刻麻溜的起床,洗漱,廚房裡就有麵粉、雞蛋還有蔥花。然後她好像漫不經心地舀了一大勺、又一大勺……麵粉,和進水裡。然後揉麵、開火,一張一張的煎。

  大約是她今天的動作有些急躁,第一個煎出來的居然不是圓形的,也有點糊。沈藍把這個失敗的蛋餅丟進垃圾袋準備回頭餵狗,起身前又多瞄了一眼,忽地笑了——怎麼看著像是心形的?

  終於把所有蛋餅都煎完了。一數,有5個。她頂多吃得下兩個。於是飛快地跑進房,換了件看起來最舒服可人的衣服,又梳了頭,這才用盤子裝起3個餅,慢悠悠地上了樓。

  502沒有安裝門鈴。沈藍「咚咚、咚咚」有節奏又禮貌地敲著門。低頭一看表9點,他既然也是宅男這個點剛起床差不多。

  果不其然,片刻後,門內腳步聲漸進。沈藍深吸一口氣,看著門打開。

  時翀穿著一身棉黑睡衣,頭髮亂糟糟的,還有幾根豎起來。牙齒輕咬著下唇,臉色不太好看。但這幅模樣竟意外地有點萌。

  「吵醒你了?」沈藍問。

  他的眼神彷彿瞬間清醒過來,答:「沒有。其實鬧鈴也響過了。」

  沈藍很想笑,努力忍著,然後把香噴噴的蛋餅送到他面前:「我做的早餐,多做了一些,送你給吃。也當是昨天的謝禮。」

  他靜了一秒鐘,才接過盤子:「謝謝!」

  「不客氣。」沈藍朝他揮揮手,下樓。聽到他的門慢慢關上的聲音,沈藍低下頭,看著從窗格子裡照進樓梯間的陽光,忒黃、忒亮。她的心情,咋變得有點好呢?

  一上午的時間,沈藍忙著處理訂單、上新貨圖片,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等待快中午時,有人敲門。沈藍從貓眼裡一看,立刻站直了,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再把插進長髮裡那根筷子拔下來,丟在不知哪裡的角落,捋了捋一頭長髮,打開門。

  時翀已換了T恤和長褲,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洗得乾乾淨淨的盤子。沈藍笑著接過,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沈藍覺得自己好像應該關門了,不然就太明顯了。然後慢吞吞地、關上門。

  門半掩的那一剎那,他的眼睛直視著她,忽然開口:「你……」

  沈藍立刻又重新拉開門:「什麼?」

  他的眼睛裡似乎閃過非常淡的笑意,說:「你家有沒有礦泉水,我家的喝完了。」

  「有的。等等。」她轉身,從客廳一角找出一箱礦泉水,抽出三四瓶,抱在懷裡,遞給他。他接過,一隻手擰兩瓶,很輕鬆的樣子,依舊是平緩低沉的聲音說:「謝謝。」

  「不客氣。」

  沈藍慢慢掩上門,看著他上樓。

  「等一下。」她復又拉開門,她覺得耳朵裡嗡嗡的莫名有點響,但是自己的聲音卻清楚淡定得很:「對了,我晚上打算叫外賣來吃。但是之前我一個人,總是點不夠最低起送額。要不要幫你一塊叫了?要是你女朋友也在家的話,我可以幫你們兩個一起叫。」

  他停下腳步,側過身,答:「好。我沒有女朋友,就我一個人住。」

  沈藍:「哦……那你吃什麼,就是小區門口那家小飯店,挺乾淨好吃的,我吃蛋炒飯。」

  「我也吃蛋炒飯。」他頭也不回地答。

  ——

  也許是這天傍晚的蛋炒飯吃得太香了,以至於夜裡十點多,沈藍和沈軒城在小區門口吃燒烤時,嘴角時不時還浮現笑容。

  沈軒城面容冷峻地擼完第二十串羊肉串,他今天也有心事,一抬頭,卻看到傻姐姐想什麼出了神,嘴角掛著的笑容宛如痴漢。

  沈軒城不動聲色地問:「遇到什麼好事了?」

  沈藍咬一口雞翅膀,答:「最近貨賣得好還不行嗎?我都快存出你的嫁妝了。」

  沈軒城:「……」真是有點不想跟她說話。

  不過嫌棄歸嫌棄,有些話該叮嚀還是要叮嚀。沈軒城腦海中浮現出這幾天所看到的兇案現場照片——和沈藍類似的相貌乾淨的女孩,支離破碎的肢體,詭異的傷口形狀和屍體膚色……這案子被警方以最高機密封鎖著,但沈軒城卻預感到,會有一場腥風血雨降臨本市。

  「最近晚上不要出門。」沈軒城說,「治安不好,不安全,記住了嗎?」

  沈藍可是很惜命的人,知道弟弟輕易不說這樣的話,點點頭:「嗯,知道了。」

  「我今天來,就是要說這一句話。」

  「哦……不是來吃20個肉串、5串雞翅、半打生蚝的?」

  「……」

  這原本是非常平靜愉快的一天。有一些事,正在無聲萌芽。時光會是它最好的滋養,朝著未知又充滿希望的方向發展。但是人心,有時候難耐寂寞等候。換來的,卻是更加令人顫抖的未來。

  沈藍是在次日凌晨4點驚醒的。

  她又做夢了。

  夢見了他,走進房間。就穿著白天的那套T恤長褲。這一次,他比上一次更壞了,把她翻了個身,一直從背後親吻她擁抱她。臉頰、耳後、脖頸、脊背……她到現在,整個背上還有好幾處都是燙燙的麻麻的,那個夢實在太真切了。

  沈藍裹著被子,在床上坐了好一陣子。一個念頭好像綠芽破土,就拚命地往上竄,再難把它塞回土裡去了。

  他長得帥,單身,還是理科男。

  他就住在樓上。比她小兩歲,年輕體力好。

  他還樂於助人。

  他的性格孤僻了點,安靜了點,還是白天大門不出的宅男,可能會有點乏味。但是沒關係啊,她是個有趣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對他有感覺。

  她甚至對他有強烈的性幻想,一連做了兩場春夢,這是從未有過的事。這令沈藍覺得又刺激,又渴望。她甚至有點想真實地去嘗一嘗,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味道的。

  ……

  而後來浮現在腦海裡的,卻是一個尋常的畫面。那是今天他搬完箱子時,站在門口,當她抓住他的衣服,問他職業的事。那時陽光從窗戶照進來,他們站立的地方卻是陰涼又明亮。他慢慢地答:「我是電腦工程師,單幹,在家工作。」

  不知為何,這一幕始終在沈藍腦海裡重放又重放。好像一些晦澀不明的事,就是從這個鏡頭起,開始有了新的生機和意義。而時翀的那雙眼,也始終印在她的腦海裡。清亮、烏黑,看似波瀾不驚,卻似乎藏著某種悲傷的秘密。

  她承認,她真的已經被他吸引,衝動,些許慌亂,又甜蜜。

  她看不到還有什麼事會阻礙自己。

  不行,她都快睡不著了,手快有手慢無。

  天亮之後,就去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