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海金牤

島上所有的植被都被這一股氣流壓倒,而島中央的白色沙礫被驟然吹開,露出了夜靈的遺骨。

無數的夜靈像是被碾碎了一般交錯在一起。

「那是夜靈島的守護者,海金牤。」

它就像是神話中的神獸,如此耀眼的顏色,提醒著周御第二條法則:越美麗的生物越危險。

「海金牤?那是什麼?我怎麼沒有聽說過?」小陳顫著聲音問,「我們還能活著回去嗎?」

周御沒有回答,只是以最快的速度飛離這片海域。

墨夜的前爪趴在窗子上,盯著那隻金色大怪物。

剛才那陣如同幻覺一般的氣象,就是海金牤呼出的氣。墨夜正是感覺到了海金牤的到來,才提醒周御趕緊離開。

周御的腦海中是有關於海金牤的資訊的。但是連夜靈這種生物都滅絕如此之久了,他想當然地以為海金牤也滅絕了。

沒想到至今海金牤仍舊守護著夜靈島。

儘管全速離開,但海金牤卻繞過了夜靈島,朝著他們極速而來。

海面翻滾著,一股滔天海浪向他們湧來。

小陳緊閉上眼睛驚叫。

吳運緊張地盯著浪尖在距離他們十幾米的地方落下,發出巨大的聲響。

如果再來第二次,他們的直升機肯定逃不開。

「它為什麼一直追著我們?」吳運覺得很不可思議。海金牤既然一直保護著夜靈島,他們已經離開了,為什麼它還緊追不捨?

「因為我們拿走了屬於夜靈島的東西。」周御猜測說。

吳運若有所指地看向小陳。

「那我們把樣本扔掉吧!活下去最重要啊!」

小陳害怕得要命。

「把到手的樣本扔掉,就算回到基地,宋致那個瘋子會放過你嗎?」吳運涼涼地問。

這時候直升機一陣劇烈顛簸,海金牤朝著他們的方向呼出一大口空氣,海水夾雜其間,就連機尾都差點被折斷。

周御順著那股氣流飛行,直升機不斷發出警報聲。

小陳的眼淚都要掉落下來了,口中喃喃自語:「我們會死……我們真的會死……」

海金牤張開大口,露出猙獰的牙齒,隨時要將他們一口吞沒。

海浪打在了直升機的側面,那陣撞擊簡直要將他們掀翻。

「啊——」小陳一邊大喊一邊痛哭流涕。

天地旋轉,直升機眼看著就要落入海裡!

吳運看著海面近在咫尺,他對自己說好運已經到頭了,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千鈞一髮之際,周御穩住了平衡,快速拔高,終於再度升空。

但對於他們來說,這只是延遲了死神的光顧而已。

小陳的雙腿顫抖得厲害。

「不會吧!小陳你竟然尿出來了!」吳運驚訝地看著小陳。

「我們把夜靈的骸骨樣本扔出去吧……求你們了,我真的想要活著……」

小陳哀求道。

吳運對周御大喊道:「周御!事到如今活著最重要!扔掉樣本試試!」

「好!」周御回答。

吳運打開了窗子,將樣本容器扔了出去。

海金牤停頓了片刻,直升機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繼續飛向遠方。

吳運拍了拍心臟,但是沒想到海金牤又追了上來。

它張開嘴,眼看著又要呼出一口氣。

「媽的——」吳運破口大駡,「它還沒完沒了了嗎!」

海風呼啦啦灌進來,夾雜著被海金牤噴出的海水。

「海金牤算什麼級別的生物?」此刻吳運只能用聊天來代替恐懼。雖然這樣的話嘮讓人覺得很煩。

「A級生物。」周御回答。

雖然他看起來很鎮定,但內心深處卻知道這一次他們恐怕在劫難逃。

「什麼?這麼大一個傢伙竟然只是A級生物?」吳運一臉「你在和我開玩笑」的表情。

「如果它是S級的,說不定會化身美女來引誘你。」

「這個玩笑不好笑!墨夜,你也是A級的!怎麼規格差那麼多?」

「嗯?」墨夜歪過腦袋看著吳運。

「這只海金牤再發瘋,你的周御就要被它一口吞掉啦!」

墨夜的眼睛瞪圓了,盯著吳運,似乎很緊張。

驀地,它跳了起來,從還沒來得及關掉的窗戶之間躥了出去。

「墨夜——」吳運徹底傻眼,他伸出手本想抓住墨夜的翅膀,但手中的卻只有空氣。

「吳運!你跟它瞎說什麼!你不知道它聽得懂嗎!」

周御立刻調轉直升機,想要追回墨夜。

但是海面上被海金牤攪出一陣風暴,如果他們在繼續靠近墜機風險將成倍上升。

而墨夜的身影就似劃入風暴中的黑色閃電,明明那麼小,卻破風而行,衝到了海金牤的上方。

這是周御第一次看見它飛翔。周御不是沒有想過墨夜能飛。在這個世界,翅膀不是擺設,但墨夜從出生開始就跟在周御的身邊,沒有同類教它更加沒有同類給它示範,但這就像是本能一樣,墨夜學會了自己飛翔。

「墨夜——」周御的心臟都提了起來。

自從來到尼伯龍根之後,他沒有一刻像此時這般恐懼。

海金牤只需要張開嘴巴就能將墨夜一口吞沒。

「墨夜!快回來!墨夜!」吳運的呼喊聲完全被海浪聲淹沒。

墨夜絲毫不畏懼海金牤的龐大,它對著海金牤發出了響亮的叫聲。

那叫聲是特別的。帶著與生俱來的高傲,就連空氣也跟著震動,彷彿一股無形的力量衝擊著海金牤。

「這就是……夜靈的力量嗎?」吳運呆住了。

直升機都無法接近,墨夜卻靠近了!

墨夜的翅膀搧動著,它之於海金牤就像螞蟻撼大樹。

海金牤的嘴再一次張開。

「墨夜……」周御的心臟都要被擠裂了。

「啊!它惹怒海金牤啦!我們要死了!要死了!」

小陳完全失去了理智。

吳運狠狠踹了他一腳:「你再亂嚷嚷,我就把你扔下去!」

墨夜再度發出了它的聲音,像是在命令海金牤離開一般。

海金牤牙齒間的海水被墨夜吼叫聲形成的力量波震開。

那場面極其壯觀。

海金牤並沒有吞掉墨夜,它向後退去,似乎臣服於墨夜。它翻轉了一大圈之後,沒入了海水之中。

海面湧動,就像一艘航空母艦的沉沒。

周御和吳運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日光依舊,海面平靜。

墨夜搧動著自己的翅膀,飛向直升機,從視窗飛了進來。

空氣中留下的水霧在日光之下形成了彩虹,而墨夜像是跨越彩虹從另一個世界到來。

吳運和小陳傻傻地看著墨夜。

幾秒之後,吳運終於醒過神來,一把將墨夜抱進懷裡,用力揉了揉:「天啊!墨夜!你真是太英勇了!你知道自己剛才看起來像什麼嗎?勇者鬥惡龍裡面的騎士!」

墨夜被吳運抓的難受,嗯了兩聲之後鑽了出來。它嫌棄地看了小陳一眼,跳到了駕駛艙,坐在了周御的身邊。

周御的手指仍舊在顫抖。

他差一點就失去墨夜了。

他甚至有種錯覺,回到他身邊的墨夜不是真的,而是自己的某種幻覺。

「嗯?」一旁的墨夜發現周御竟然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頓時感到萬分失落。

它伸長了前臂,爪子在周御的袖子上抓了一下。

周御沒有反應。但對他來說,那一瞬的接觸是如此真實。

墨夜又拽了周御一下,就像做了一件出色的事情卻沒有得到獎勵的孩子,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他們平穩地在海面上飛行。

小陳雙手合十,不斷祈禱著一路上不會再遇到其他危險。

吳運好笑地說;「這裡是尼伯龍根,你所祈禱的神明在另一個世界。」

當陸地近在眼前,周御緊張的心緒終於略微放鬆起來。

他伸出了手,摸了摸墨夜的頭頂,墨夜閉上眼睛露出滿足的表情。

「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

墨夜趴在了座椅上,側著臉看向周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機艙裡的安靜讓吳運不大習慣。

他好奇地問周御:「我說……墨夜竟然能把那麼龐大的海金牤都逼退了……夜靈是這麼厲害的生物嗎?」

「是你自己說墨夜也是A級生物。」周御的腦海中湧現出遠古的畫面,那時候夜靈仍舊棲息在那座島上,而海金牤就在島的周圍活動。既然它們都是老鄰居了,對於墨夜來說,也許這並不是一場戰鬥,它只是請老鄰居讓個路而已吧。

「這下好了,等我們回去,宋致一定會像瘋子一樣研究墨夜了。」吳運擔心了起來。

宋致還想要依靠墨夜找到那個S級生物,他不會傷害墨夜。而且墨夜如果真的像今天這樣強大,周御也不擔心有什麼能傷害它。反而自己,有可能成為墨夜的負累。

周御看向墨夜,在心底說:如果你不要那麼忠誠就好了。去任何地方都可以,過屬於你的生活。

我怕我很快就不能保護你了。

墨夜就像是聽到了周御在想什麼一般,將它的爪子輕輕搭在周御的手上。

明明很輕,卻很有力。

他們平安回到了基地。

周御一下直升機就看見了周清,兩人之間沒有太多的交流,但周清明顯呼出了一口氣。

這裡的任何一個任務,都有可能讓他再也回不來。

周御、吳運還有小陳,作為此次任務唯一的倖存者他們必須向宋致匯報具體情況。

周御調理分明地匯報了阿爾法小隊的陣亡過程,以及他們在離開的時候如何遭遇海金牤的攻擊,之後如何逃生。

周御並沒有隱瞞墨夜保護他們的細節,就算他不說,小陳也會說。

宋致對於周御的坦白也很滿意。

「所以這個任務算是徹底失敗了。你們失去了所有取得的樣本?」宋致問。

周御沉默不語,反倒是吳運開口說:「不,我們還帶回了唯一一個樣本。」

吳運將一個樣本容器從口袋中取出,放在了宋致的桌面上。

宋致頓了頓,唇上彎起一抹笑意:「不是說都扔進海裡了嗎?」

「這個還沒來得及扔出去,墨夜就飛出直升機保護我們了。」

吳運一臉正色,小陳呆住了,而周御則想要揮拳揍吳運一頓。

這傢伙還真是深藏不露啊!怪不得他們在扔掉了那麼多樣本之後仍舊被海金牤追捕,因為吳運還私藏了一個!

「很好……畢竟有海金牤這樣的生物守護在夜靈島的周圍,我們再想要得到樣本是很難的。」宋致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周御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周御,你想要說什麼最好坦誠的說出來,不要有所保留。雖然你的意見不一定會被我採納,但如果你不說的話,我連採納的機會都沒有了。」

周御想了想,如果他不說,將來發生什麼事情,自己也許真的會後悔。於是他整理了一下思路。

「首先第一點,當墨夜來到夜靈島之後,對於那些夜靈的遺骨並沒有對待祖先的追思或者好奇。但是當小陳成功從被沙粒掩埋的夜靈骸骨中取樣成功之後,墨夜卻很緊張,希望我們放棄這些樣本。墨夜的一切行動,都是以保護我為目的,所以在墨夜的心裡,這些樣本很危險。」

「那更多的難道不是因為墨夜感覺到了海金牤的存在。它擔心如果你們帶著樣本,會被海金牤攻擊?」宋致問。

「在我的印象裡,海金牤是夜靈島的守護者。夜靈可以與海金牤溝通。如果連守護的物件都不復存在了,那麼海金牤這麼多年仍舊守護夜靈島,是為了什麼?僅僅是它作為生物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嗎?還是和墨夜不希望我們帶走夜靈骸骨的原因一樣,它們都知道這些骸骨有問題,只能留在原處,不能被帶走?」

周御的疑問對於宋致來說完全沒有邏輯性:「尼伯龍根的生物之間都會以某種特別的方式連接起來。就好比厄爾皮斯和與它生活在一起的劍骨蝶和藍光螢火蟲。而海金牤,也許也和夜靈的遺骨有著某種聯繫,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宋致輕笑了一下,「等到我們用骸骨培育出母性的夜靈,也許你的墨夜就不再孤獨了。」

是這樣嗎?

周御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以及……既然知道了墨夜的能力,我們就要進行研究。你放心,這些研究一定是以不傷害墨夜為基礎。所有的測試和採樣,都由卡洛斯博士負責,並且必須在你的監管之下。如果你說不可以做的,卡洛斯博士絕對不會做。怎麼樣?」

宋致看起來是在徵求周御的同意,但是周御很清楚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這只是宋致在變相地要求周御配合卡洛斯的研究。沒有周御,墨夜不會讓任何人靠近,不會給與任何樣本,不會配合任何測試。

「只要不傷害墨夜,我會配合的。」周御回答。

「那就好,我真的很期待我們對夜靈的研究能夠向前邁近一大步。」

他們三人離開了辦公室,小陳回去自己的研究部門,只剩下周御和吳運走在走廊裡。

「喂,你不會怪我留下那個樣本吧?」吳運拍了拍周御的肩膀。

「我想揍你是絕對的。那麼危險的情況你竟然還想要保留樣本。如果我們把樣本全都扔掉了,也許墨夜根本不用……」周御嘆了口氣,「不過我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做,也就不生氣了。」

吳運需要巨力集團救他的女兒。骨肉之情,吳運會為此付出一切。

「是啊,如果不這樣,我們都不知道墨夜這麼厲害呢!你說它還隱藏了多少能力是我們不知道的?」吳運回頭看了一眼跟在他們身後的墨夜。

墨夜仰著腦袋看著他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它的眼睛越來越漂亮了。

深邃到像是要將周御的靈魂都吸進去。

墨夜有一種致命的神秘感,就像身著西裝的英國紳士,第一眼看過去守舊而古板,可靜下心來就能感受到那種屬於貴族的優雅。

「周御,你怎麼了?竟然看著墨夜發呆?」吳運好笑地說。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事情。」

周御招了招手,墨夜便跟了上來,眼巴巴地看著周御。周御頓時知道它在想什麼,於是將墨夜抱了起來,伸出手指戳了戳墨夜的鼻子,墨夜張開嘴巴要去含住周御的手指,可是周御卻故意將手指移開。墨夜將嘴巴湊上去,周御又故意將手指挪開。

這已經是周御和墨夜之間的例行玩笑了。

墨夜發出一聲拉長的「嗯——」假裝生氣了。它伸出前爪,一把將周御的手指抓住,然後放進了嘴巴裡。

指尖微微的疼痛傳來,但很快被一種奇怪的感覺所取代。那種繚繞上神經,彷彿無數羽毛掠過心臟的感覺,讓周御莫名一陣悸動。

他是一個不輕易動情的人,可是那一瞬的感覺,令他的血液向下湧去,不受控制的感覺讓周御瞬間驚醒。

吳運還在逗弄著吸著周御手指的墨夜。

周御嚥下口水,他必須小心地讓吳運不會發現自己的異樣。他勾了勾手指,而墨夜的舌尖卻將周御的指尖纏住,腮幫鼓鼓的,完全還沒有喝飽。在它沒有滿足之前,是絕對不會鬆口的。

「我回房間睡一覺,晚飯見。」周御神情如常地說。

「哦,好哦。」

和吳運告別之後,周御就抱著墨夜回到了房間裡。

他靠坐在床頭,墨夜就趴在他的身上。

墨夜吸得更加用力了,而那種令人意亂情迷的感覺也愈加明顯。周御仰起頭來,嚥下口水,他一張開眼睛,就看見墨夜正專注地看著自己。

「墨夜……你幹了什麼?」周御的聲音黯啞,他抬起手來拍了拍墨夜的後背,示意他放開自己的手指。

但是墨夜卻不滿地趴了下來,絲毫沒有鬆嘴的意思。

「你再吸下去,我就要成乾屍了……」周御想要盡快從這種奇特的從未有過的感覺中脫離出來。

墨夜仍舊含著周御的手指,但並沒有繼續吸周御的血。它側過身,神情慵懶,周御還是第一次覺得某種事物性感。

「墨夜,我要生氣了。」周御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墨夜這才不開心地鬆開了周御的手指,鬆開的時候,還用舌尖頂了一下。

周御摸了摸它的腦袋,但是墨夜卻伸長了它的前臂,爪子在周御的額頭上也摸了摸。

彷彿對於墨夜來說,周御也是被寵愛的孩子。

在墨夜的目光裡,周御莫名睏倦了起來。他的眼睛緩慢地垂下,最後看見的是墨夜靠向自己,側過臉的樣子。

繾綣而溫柔。

陷入睡眠的周御,耳邊響起嘩啦啦的水聲,身體被水流席捲著。衝向他不可控制的方向。

一切回到了他落入天使角的那一刻。

無數尖嘴魚向他衝來,命懸一線,周御想要躲避,但它們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一個黑色的身影迅速靠近他,周御在隱約之間看見墨夜逆流而來,它的翅膀劃開水流,像是要幻化出什麼來。

尖嘴魚刺穿了周御的身體,血液從體內流出,逆鱗龍正氣勢洶洶地靠近,而墨夜擋在了他的面前,它在眨眼之間幻化成巨大的銀色半透明生物,將翅膀緊貼著身體收起,衝向逆鱗龍。

它發出特別的聲音,河水在震動,像是要被掀起離開河床,它穿過了逆鱗龍,將逆鱗龍完全摧毀。

無數水泡充斥著整個空間,一切混亂無比。

周御伸手,那個巨大的銀色半透明生物游到了他的面前,周御就像渺小的一閃而過的生命,而對方主宰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