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夜扯起了唇角，他的視線彷彿在宋致的腦海中延伸，那是一種無法與之抗衡的力量，哪怕宋致知道墨夜不可能讀懂自己的大腦。
「宋先生，你的原則會連同你身後的巨力集團一起將你碾壓，直到你承認很多東西不是你努力就會有你想要的結果。你對宋凜有感情，所以並不希望我這個在周御身邊長大的孩子也和宋凜同樣的結局，所以你並沒有答應巨力集團給你的任務。」
「什麼任務？」吳運問。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和墨夜不在同一個世界，墨夜說了什麼他完全聽不懂。
墨夜比出槍的形狀，指了指自己的大腦，暗示所謂的「任務」就是宋致逼迫自己用周御脊髓液製成的子彈射擊自己。
「努力不會有我想要的結果，但是不盡力就一定不會有結果。」宋致回答。
「是啊，當那隻夜靈在基地中為所欲為的時候，巨力集團要求你將所有科研人員都撤走，你執行了疏散指令。只是你萬萬沒有想到庫克博士會對你說，如果你不執行他們交待你的任務，就會讓周清他們搭乘的穿梭艙在磁場中碎裂，庫克博士也不會在另外的世界接收這艘穿梭艙。你當時對我所說的說穿梭艙自毀指令是真的，只是它並沒有控制在你的手上，而是控制在庫克博士的手中。」
宋致沉默了。
「怪不得，無論你做了什麼缺德事兒，李謙好像都能原諒你。」吳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因為李謙是系統監察員，他能聽見你和庫克博士以及和巨力集團之間所有的交流。那些亂七八糟差點要我和周御性命的指令，並不是你發出的而是巨力集團要求你做的。在這個基地裡，是不是有人看著你的一舉一動？」吳運忽然明白過來。
「既然我不是伊頓先生最信任的人，他當然會派人來看住我。這個人是……」
宋致的話還沒有說完，墨夜忽然一改愜意的姿態，身體前傾：「小心！」
「什麼？」
吳運立刻剎車，後面的車隊也跟著停了下來，慣性讓宋致手中的平板電腦掉落，就在他的前額撞上吳運的椅背之前，墨夜伸手擋在了前面。
整個車廂裡一片安靜。
墨夜閉上了眼睛，似乎在這一片死寂一般的原始森林裡傾聽著什麼聲音。
「啊……我討厭人類。這意味著我沒有辦法像毀掉尼伯龍根生物一樣毀掉他們。」
「你是說……前面埋伏著的是跟隨了圖林博士的三號基地的人？」周御問。
「嗯哼。」墨夜點了點頭。
「他們人數有多少？」宋致問。
「足以與你們匹敵，更不用說他們佔據的地形還挺有利的。」墨夜用手指指了指頭頂。
剩下的三人下意識抬頭仰望，他們的頭頂除了參天古樹再沒有其他什麼的東西了。
「他們在樹上？」周御問。
「你覺得呢？我可以用我的能力召喚其他生物來解決他們。」墨夜閉上了眼睛，幾秒鐘過去之後，這片原始森林裡卻沒有任何的動靜。
墨夜的眉心蹙了起來，他側過頭去，手指抓在周御的椅背上越來越緊。
他的額角汗水掉落下來。
「怎麼了，墨夜！」周御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將手從座位之間伸過去，覆上他的額頭。
「這片原始森林裡擁有攻擊性的生物都不見了……我『搜索』了許久，在我能力延伸範圍內，無法調配。應該是有某種A級以上的生物將它們全部都驅逐了。」
「難道是圖林博士？」吳運問。
「不……圖林博士還沒有這麼強的能力。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圖林那傢伙該不會是……」
宋致的話還沒說完，吳運忽然迅速踩下油門，高喊道：「RPG——」
車子駛離的同時，一枚火箭炮在剛才吳運停下來的地方炸開，巨大的聲響像是要將這片森林掀翻，震得人耳朵發麻。
緊接著，一枚又一枚的火箭炮向他們襲來，爆裂聲此起彼伏，熱浪緊貼著車窗，炸開的樹根、碎石砸在車窗上。
「我們也賞他們吃RPG！」吳運的眼睛紅了。
在尼伯龍根這樣的世界裡，他們竟然不是死於最危險的生物，而是自己人的炮火，太他媽扯淡了！
整支車隊就要被沖散，周御低聲道：「我們的RPG呢？」
「後備箱！你要我把車停下來，讓你把那玩意兒拿出來用嗎？」吳運緊張地躲避著一次又一次的爆炸。
「不……與其用火箭炮，還不如步槍。」說完，周御就開始組裝自己的步槍。
「你知道他們在哪裡嗎？」宋致問。
輪胎發出尖銳的聲響，又是一枚火箭炮正好炸在樹上，他們頭頂一棵古樹的樹幹掉落下來！
而古樹的樹幹卻比一棵成長了十幾年的樹還要粗！
「媽的——」吳運狠狠踩下油門，只聽見車位傳來巨大的聲響，他們驚險地避開了。
「就算我辨識不到他們的準確位置，但是有人可以。」
周御的話說完，吳運就明白周御的意思了，他想要借助墨夜的超感能力鎖定這些人的所在。
「我不會幫你，因為你自己就有這樣的能力。」墨夜回答。
「現在不是我學習使用你所謂『能力』的時候！」周御搖下車窗，在即將將身體探出車外的時候，回頭看向墨夜。
他這才發現，墨夜的臉色是蒼白的，就連視線的焦距都很混沌。
「你怎麼了？」周御頓時緊張起來。
「做你該做的事情。」墨夜抬起手，摀住自己的眼睛。
周御頓時明白，就在剛才墨夜搜索可以駕馭的生物的時候，一定是和那個將所有生物都驅逐的傢伙較勁了！
墨夜的能力被限制，此時的他未必能輕鬆戰勝對方。
又是一記火箭炮，他們的隊友車子被炸開，碎片飛濺而起，直接砸在他們的車上，硬生生將車子推離原本的行動軌跡，差一點被下一記火箭炮給擊中。
「他們一定是把三號基地裡所有的火箭炮都給帶出來了！」吳運咬牙切齒。
而此時，墨夜忽然抬起手，摁住自己的腦袋，倒吸一口氣，忽然睜大了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是誰？宋先生……墨夜為什麼會這樣！」
「是諦昕……他在某個地方操控著這一切……圖林一定是找到他了！我們以為圖林會去尋找始祖伊米爾，但是他卻和諦昕聯手了！」宋致抬起手，撐住車窗和頭頂，車子一個緊急轉向，差一點讓他撞到腦袋。
「別告訴我那個諦昕會出現！我他媽的現在已經夠麻煩的了！怎麼還沒炸完！」
就在吳運高喊的同時，又是一枚火箭炮劃過他們的頭頂，擊中了另一輛來不及閃躲的車。
「我靠！靠！靠！」吳運用手拍打著方向盤。
周御吸一口氣，那些好不容易被他從腦海中摒棄的聲音再度來襲，湧入大腦深處，紛亂五章。
它們如同洪流，迫不及待地湧來，急於被他的大腦解讀，但是卻超出了他的承載能力，周御甚至要被這股力量摧毀殆盡。
「不要想著拒絕它們……記得我對你說過的……將你自己超脫出來，淩駕於它們之上。」
墨夜按住周御的椅背，他的力量似乎延伸進入了周御的身體，又似乎這種力量只是周御的幻覺。
「你可以……靠自己就做到的，你心裡很清楚。」
衝破一切，混沌的世界在忽然之間比以往清晰百倍，周御的視線沿著空氣穿梭，瞬間鎖定。
他俐落地將槍駕出了車窗之外。
「吳運，九點方向行駛！」
吳運反應迅速，按照周御所說的調轉方向盤，就在轉向的那一瞬間，周御扣下了扳機，第一槍命中。
「轉向十一點！」
吳運再度轉動方向盤，車輪下揚起塵土陣陣，周御幾乎要被甩出去一般，那一刻，他再度命中。
幾槍之後，對方的火箭炮停了下來。
但是吳運並沒有鬆口氣，而是對宋致說：「宋先生！你是要繼續執行你的任務？還是要撤退？」
宋致一把接過吳運的對講機：「全員撤退！立刻趕回基地！」
「認識你這麼久，終於說了一句人話！」吳運感嘆道。
「我認識你這麼久，你的智商依舊沒有提升。」墨夜無奈地呼出一口氣，「我們到現在為止遭遇的都是人類的攻擊，圖林去哪裡了呢？」
吳運終於恍然大悟：「圖林就一直都不在這裡！這很有可能是調虎離山！他的目的是我們的基地？所以他借助這個任務把唯一能抗衡他的墨夜引引出來了！」
於是車隊調轉方向，衝回基地。
就在他們急速駕駛了十幾分鐘之後，周御忽然大喊一聲：「吳運——小心！」
根本沒有給吳運任何反應的時間，古樹高處無數繩索齊齊射了下來，穿透了悍馬車的車身和車頂。
吳運和周御立刻低下身來，避免被尖銳的爪勾刺中，而墨夜則一把將宋致按了下來。
吳運用力地踩著油門，車子的引擎發出掙扎般的聲響，可他們卻像是被固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其他的車子情況相似，只有少數幾輛成功逃離。
宋致通過對講機通知那些逃離的車輛：「不要回頭——馬上回去基地！」
這些繩索的另一端一定是固定在了這些巨大的古樹之上，穩固非常。
與此同時，幾名外勤隊員從這些繩索上迅速滑了下來，眼看著他們就要對著周御乘坐的車頂一陣掃射，忽然之中有人從古樹的高處迅速墜落下來，他的動作極快，沒有人看清楚是怎麼做的。
他踩裂了其中一人的頸骨，抬起此人的機關槍直接將子彈打光，而那些急速下落過程中的外勤隊員們紛紛中彈墜落。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看起來比墨夜稍稍年長，穿著基地配備的迷彩服，但是身上卻沒有任何武器。
他有著細緻的面容和漠然的神情，白皙的肌膚和墨夜如出一轍。
他走到了宋致的車窗邊，直接輕輕敲在玻璃上：「你沒事吧？」
一直低著頭等待著被機關槍掃射的宋致抬起眼來，對上窗外年輕人如同深潭般透徹的眼睛：「小心——」
宋致的眼中露出驚恐的神色，手掌用力地拍在車窗上提醒對方的同時，那些滑落下來攻擊其他車輛的對手們轉移了注意力，紛紛將槍口移了過來。
車窗外的年輕人雙手猛地用力一推，所有桎梏著這輛車的金屬繩索紛紛斷裂，車子被猛地推出了機關槍射程之外，移動速度之快令人意想不到。
「宋凜——」宋致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年輕人一躍而起，拽住一條還吊在樹上的金屬繩索，一個搖擺躍向空中，他的膝蓋頂碎第一個人的下巴的同時獲得力量躍向更高處，迅速從大腿上取出匕首，扎進第二個人的肩膀，拽住對方的繩索一個轉身踹下去第三個人。
一切就像被在瞬間被精密計算過一般，快到用肉眼無法分辨。
在宋致和吳運看來這一切驚險萬分，但是在周御的眼中，一切緩慢到像是被分解的時間，他能將宋凜的每一個動作看得清清楚楚。
與此同時，一隊外勤隊員們衝向宋致和周御的方向。
周御打開車門迅速下車，吳運也從周御的方向離開。墨夜一把將宋致也拽了下去，他們剛翻下去，機關槍掃射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彷彿每一槍都能將他們的腦袋打爆。
而他們越來越接近。
「到古樹後面去！」墨夜猛地推了周御一把。
周御立刻壓住宋致的腦袋，和吳運一起向後退去，而墨夜則從悍馬車旁飛速跑了出去，瞬間吸引了所有的活力。
墨夜的奔跑速度異於常人，子彈紛紛打在他的腳後跟上，而他在眨眼的功夫就跑到了那些傢伙的側面。
其中反應最快的那人迅速調轉槍口，在那一刻，他的眼中映出的是墨夜冰冷的眼睛近在眼前，如同預料之外的死神降臨，墨夜的左手壓下了他的槍口，右手迅速砍斷了他的喉骨，緊接著低下身來避開了掃射，以手掌撐地，個側踢，踢斷了另一個人的腳踝。他在倒地的那一刻，機關槍仍在射擊，正好打中了三、四個同伴。
剩下的兩人感覺到了危機，他們的槍子不斷追逐著墨夜，但是墨夜的身形閃現的太快了，一轉眼他就已經來到了其中一人的身後，抬腳踩碎對方膝蓋的同時，墨夜拔出了對手腰間的手槍，指向他旁邊的同伴，毫不猶豫扣下扳機，子彈穿過了對方的腦袋，兩個人倒了下去。
轉過頭來，宋凜也已經解決了該解決的人，他手中握著一把敵人的槍，俐落地拆卸掉，扔在了地上。
「你的宋致在那邊哦——」墨夜指了指古樹的後面。
宋凜依舊是冷漠的表情，快步走了過去。
吳運和周御靠著樹，調整著呼吸，當腳步聲傳來，他們齊齊將槍口指向對方。
「Hold your fire.」
微涼的聲音傳來，當他們看清楚那是宋凜的手，才將槍放下。
「你這傢伙說話的語氣真是跟宋致一模一樣。」吳運用大拇指指了指被他們擋在身後的宋致。
宋凜從吳運和周御之間走過，來到了宋致的面前，他的眼簾微微垂落，儘管面無表情卻露出了柔和的神色：「你的電腦碎了。」
「嗯。」宋致點了點頭，但是卻側過了臉。
他似乎不願意面對宋凜的眼睛，但是宋凜卻張開雙臂將他抱住。
「你不該在這裡出現……這裡都是巨力集團的人。」宋致的聲音發顫。
「但是能看見我擁抱你的人，只有他們兩個。你需要我殺了他們嗎？」
「他們是我相信的人。」宋致吸了一口氣。
「你為什麼不肯看我的眼睛呢？」
「你知道為什麼。我看著你一秒，就會想著再多看你一秒，第二秒，第三秒……直到滅頂之災降臨。快點回去基地，圖林去了那裡。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已經和諦昕聯手了，他根本不屑於不斷衰弱甚至於已經死去的始祖伊米爾……我們都被他騙了！」宋致用銳利的目光看著宋凜。
「小叔叔也在基地裡嗎？」宋凜問。
「是的。所以你必須馬上回去！」
宋致拍了拍宋凜擁抱著自己的胳膊，對方鬆開了手，向後退了一步，但還是看著宋致。
「別猶豫，如果他死了……一切就完了！快走！」宋致壓低了聲音，瞪視著宋凜。
「因為我每一次離開你……都覺得像是最後一次看著你。」
「你不會有事，我不會讓你有事。」宋致看著對方的眼睛說，「還是你不相信我？」
宋凜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用力轉身快速奔跑而去。
他很快就消失在了視線的盡頭。
宋致就像驟然被抽空了力氣一般，向後踉蹌著。
墨夜一邊走，一邊將被宋凜拆掉的槍撿了起來，重新組裝，就像玩拼圖玩具一樣，然後用槍托輕輕撞了一下宋致，宋致就跌坐到了地上。
墨夜在他面前蹲了下來：「這是我理解不了你們人類的地方。要麼虛偽地說著謊話，要麼永遠不表露心底最真實的渴望。」
「你希望我表露什麼？跟著我們出來的有這麼多的外勤隊員，就算宋凜救了他們，他們一樣會向集團匯報他們看見了宋凜，而我們竟然沒有抓捕他。」
「所以呢？你確實沒有下令抓捕他，這已經是事實了。與其這樣，不如當他擁抱你的時候，享受他的懷抱和溫度。如果要死，不如就死在他的懷裡。」墨夜歪著腦袋看著宋致。
宋致笑了：「會這麼想，你真的還有很多東西要學。我發瘋一樣地想要宋凜為我結束一切，但是墨夜……如果有一天周御死在你的面前呢？當這裡痛的時候，你覺得多久的時間你可以自癒？」
宋致的手指在墨夜的胸口輕輕戳了戳，就在墨夜失神的那一刻，宋致起身看向周御和吳運：「我們得全速趕回基地了。只是我們的速度沒有那麼快。我擔心宋凜一個人應付不了已經和諦昕聯手的圖林。」
「我們的速度肯定比不過墨夜。」吳運若有所指地看向墨夜。
「宋凜會轉身離開，就是因為他知道我在這裡。如果我也離開你們，等到有危險生物襲擊你們的時候，你們覺得悍馬車和機關槍能搞定嗎？」
墨夜一邊說，一邊走向他們的悍馬車，而這輛車已經不能開了。
整理出少量還能行駛的車，周御和吳運做了重新的規劃，繼續開回基地。
當週御打開車門，跨進一輛車的副駕駛位置時，墨夜用手按住了車門。
「怎麼了？」周御抬頭看向他。
「我忽然覺得害怕。」墨夜說。
「害怕什麼？」
「害怕你會死。」墨夜回答。
周御嘆了一口氣，手掌遮住墨夜的眼睛：「我是人類，遲早會死。所以不要太在意這個結果，當你不那麼在意的時候，就不會恐懼了。」
就在周御將手收回來的那一刻，墨夜側過臉吻在了他的唇上。
那是極為短暫的停留，也許沒有人注意到，但那種溫暖和觸感，周御很清楚自己會一直留戀。
墨夜替他將門關上，和宋致坐到了後座上。
車隊繼續前行，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周御專注地感受著周圍的一切，他們的車隊如果再遭受一次伏擊，將會是毀滅性的打擊。
此時的周清坐在研究室的顯微鏡前，但是他顯微鏡下的樣本已經觀察了兩三個小時都沒有更換過。
「你看起來很不安的樣子。」白映亭開口道。
周清直起身來，抬手摀住自己的眼睛，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說：「那是我的大哥，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害怕他在尼伯龍根待的越久，就越習慣危險，當終於有一天他不再需要冒險的時候，就是一切都結束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