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近日有雪,烏雲陰沉沉掛著,風呼號了整天,雪也沒下下來。
下班前,經過護士站時,聽見好幾個護士商量著元旦怎麼出去玩,也算是有點節日的氣氛。
晚上,丁卓在查房時,有病人問他,丁醫生,不放假啊。
不放。
那跨年也守著我們啊?
嗯,守著你們。
病人哈哈笑起來,又說,等會兒我兒媳婦來給我送銀耳湯,請丁醫生也喝一碗吧。
丁卓說好,並不當真,轉去下一間病房。
一圈轉彎,丁卓往護士站去給值班護士打了個招呼,自己去趟心外,讓她有事打電話。
方競航今天並不用值班,為了陪著阮恬,跟別人換了班。元旦值班的醫生正愁抽不出時間陪女朋友,自然換得樂意至極。
丁卓先去值班室看了一下,方競航不在那兒,便直接去了阮恬的病房。
阮恬家裡有錢,不願意虧待寶貝女兒,費了老大功夫在床位緊張的醫院給她弄了個單人病房。
推門進去,方競航和阮恬正拿著IPAD,不知道看什麼東西,阮恬被逗得咯咯直笑。
阮恬看見丁卓,先打了聲招呼,「丁醫生,你今天也值班啊?」
「嗯。」
「吃過晚飯了嗎?我這兒有水果。」
「吃過了。」
方競航瞥了阮恬一眼,「水果買了是讓你吃的,你倒好,全分出去了。」
「我不喜歡吃橘子啊。」
「橘子維生素豐富。」
……
他倆在一起就這個相處模式,丁卓在旁看著,心裡有點兒唏噓。
阮恬的心思,方競航不是不懂,然而他除了裝傻就是打太極。阮恬說,方醫生,我好喜歡啊。方競航也說,小姑娘,我也喜歡你啊。語氣跟逗小貓兒小狗兒沒多大區別。
丁卓在旁邊坐下,問方競航,「方靜雅呢?」
「昨兒就跟我打招呼說元旦跟同事刷夜,不回家了。」方競航瞥他一眼,「孟遙呢?你過節不陪著她?」
丁卓神色平淡,「她公司團建,出去玩了。」
阮恬在旁問:「丁醫生女朋友嗎?」
方競航有意揶揄丁卓,就替他回答了:「是啊,悄沒生息的,是不是一點也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阮恬點頭:「丁醫生得請客。」
「請客也沒你的份。」
阮恬瞪他一眼。
丁卓有點兒想笑,「你想吃什麼,回頭我給你買。」
阮恬眼睛都亮了,「真的?」
「嗯。」
「那肯定得是冰淇淋啊,我感覺已經有一輩子沒吃過冰淇淋了。」
方競航聽著,目光一黯,心裡滋味一時有點難受。
「冰淇淋恐怕不行,你換個別的吧。」
「哦,」阮恬大約也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是以並不感到失望,「那就……那就等我想好了再說吧,行嗎?」
「行,想好了讓老方給我帶話。」
「好。」她像是這承諾已然兌現了一樣,彎眉滿足地笑了。
阮恬把一旁吵吵鬧鬧的IPAD關上,問:「你們打牌嗎?」
丁卓在她關上前往屏幕上看了一眼,好像只在放一個動畫片。
方競航說:「醫院聚眾賭博,你知道什麼影響嗎?」
阮恬嘿嘿一笑,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副撲克牌,「你們不說誰會知道。」
最後,三人玩起來了撲克。
沒過多久,競航已經被貼了一頭的紙條。
阮恬樂得不行,非要拿手機拍下來。
「那不行,你拍了要是發我們院BBS怎麼辦?我還混不混了。」
「我保證不發,真的,我就自己看……」
丁卓手機忽然震了下,他拿出一看,護士打來的。樓下有個病人出了點小狀況,讓他下去處理一下。
丁卓抬腕看了看時間,已經十點半了,「我下去一趟,老方,你趕緊回值班室,讓阮恬早點睡。」
丁卓闔上門走了,方競航把頭上的紙條揭下來,問阮恬,「你困不困,要不早先休息?」
阮恬一張張理著撲克牌,「不困,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方競航看她片刻,「嗯」了一聲,「那你先坐著,我下去買點東西。」
「什麼什麼?宵夜嗎?」
方競航屈指在她腦袋上輕輕彈了一下,「就知道吃。」
十來分鐘後,方競航提著只袋子回來了。
阮恬又把IPAD打開了,這回放的不是動畫片,聽聲音是個電影,裡面音樂隱約有點耳熟。
阮恬見他進來,鎖上IPAD,「買什麼好東西了?」
方競航在旁邊坐下,打開塑料袋。
阮恬往裡瞧了一眼,驚訝。
方競航拿出冰激凌和小勺,「只准吃一勺,多了不行。」
他拿小勺,挖了一點兒,遞給阮恬。
阮恬垂眼看著,臉上仍然帶著笑容,目光裡的情緒卻完全變了。
她盯著方競航的手,輕聲笑說:「還是不吃了,只讓吃一點話,比不讓吃更難受吧。」
方競航頓了一下,沒說話,把勺子放回到冰淇淋杯子裡。
阮恬笑一笑,「沒事的方醫生,我也不想讓我爸媽擔心。」
方競航喉嚨一梗,伸手很輕地摸了一下她的腦袋,把她壓在手臂底下的IPAD抽出來,「別看了,你早點睡吧,我在這兒陪你。」
阮恬眨了一下眼,「可是我想等著跨年,明年不知道能不能……」她聲音低下去,片刻後又笑起來,看向方競航,「行嗎?」
方競航怎麼可能說得出不行。
他把後面窗簾給她拉上,「那你現在別鬧了,也別玩了,躺下來我陪你說說話。」
阮恬乖巧地點了點頭,躺下去,自己把被子蓋上。
方競航給她掖了掖被角,「想說點什麼?」
阮恬笑了笑,「給我講一講你小時候的事吧。」
「那有什麼可聽的。」
「 講講看吧,我想知道。」她笑意盈盈,目光殷切。
方競航頓了下,「……我小時候比較皮,老跟人打架……」
病房裡很靜,讓這個夜晚也彷彿很靜,帶著一種流水似的,悲傷的溫柔。
丁卓處理完病房的事,已經十一點了。
他下去711買了點兒夜宵,帶回值班室。拿起手機看了看,九點多發給孟遙的信息,她現在還沒回。
想給她打個電話,還是按捺下來。
今天跨年,她又跟同事一起,顧不上手機也是正常的。
吃過宵夜,丁卓定了個鬧鐘,在值班室的床上躺下來。
睡得迷迷糊糊,手機一震。丁卓驚醒,以為是鬧鐘,摸過手機一看,孟遙打來的電話。
他立時清醒過來,拿起手機到了窗邊,拉開窗簾一看,外面好像在飄著雪。
丁卓打開窗戶,聽見電話那端孟遙說:「不好意思,剛跟他們在打牌,手機放房間忘記拿了。」
「沒事,」丁卓打開窗戶,寒風立時夾雜著細雪飛進來,他往外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的,雪花正絮絮揚揚往下落,「旦城下雪了。」
孟遙頓了下,「真的?太可惜了。」
「下得大,一會兒就堆起來了,你後天回來還看得見。」
「在帝都的時候,雪見得多了,重要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那邊沉默著。
丁卓笑了一聲,「你要是不好意思回答,那我替你說了?」
孟遙低低地說了句,「哪有不好意思。」
丁卓不逗她了,「沒事,你好好玩。我今天在醫院值班,你要是在旦城,我也不能陪你。」
孟遙「嗯」了一聲,「今天醫院不忙吧?」
「還好,今天挺消停的,剛去方競航那兒待了一會兒。」
「我後天中午應該就回來了。」
丁卓說「好」,又問,「給家裡打過電話了嗎?」
「打了……還不如不打呢,又被我媽念叨一通,」孟遙停了一下,「……我媽跟我說,孟瑜最近幾次周考成績都有點兒下滑,不知道什麼原因……我有點兒怕她是早戀。」
「應該不至於,現在小孩兒對這些事還是拎得清的。過年回去的時候,跟她談一談吧,雖然接觸不多,但感覺孟瑜是個懂事的姑娘,聽得進去道理。」
孟遙「嗯」了一聲,「孟瑜性格有點直,我就是怕這一點,她脾氣上來的時候,經常會做些衝動的事。你可能不信,她讀小學的時候,把一個說她是有媽生沒爹養的男生門牙給打豁了。」
丁卓沒忍住笑了,「男生?」
孟遙也笑了,「是的。還好那男生還在換牙期,掉了又重新長出來了。我媽當時拉著孟瑜去跟人道歉,孟瑜梗著脖子就是不肯低頭。」她頓了一下,「……她比我活得有氣性。」
她聲音聽著,有一點惆悵。
丁卓便說:「你也有氣性,只是沒這麼外露。」
孟遙問:「……真的?」
「孟瑜喜歡給別人較勁,你喜歡跟自己較勁。」
沉默了一會兒,孟遙笑說:「你看人還蠻準的。」
丁卓倚靠著窗戶,吹著寒冷的夜風,耳邊是孟遙的聲音,莫名就覺得心裡很靜,「在醫院待久了,各式各樣的人都見過。」
他還要再說什麼,忽聽見遠處高樓那兒傳來打鐘的聲音,一看時間,已經越過了0點,「……新年快樂。」
孟遙「啊」了一下,忙說:「新年快樂!」
過去一年,起起落落,像是一艘平穩行駛的船,驟然撞上冰川,猝不及防。
他是劫後餘生的難民,她也是。
兩人劃著救生小艇,在茫茫海上重逢。
很遠處一點燈塔的微光,夜還長,興許找不到路,興許最後劃不到燈塔照亮的地方。
但無論如何,此時此刻,他還有點餘力,想帶著她一道穿過迷霧。
丁卓看著夜色中遠處燈火通明的高樓,「……明年一起跨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