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神器現世

一桌子人低頭夾菜扒飯。

顏淡看了看左邊,道長吃飯的樣子也很威嚴,看右邊,秦綺大塊吃肉大口扒飯,果然是女中豪傑。斜對面,唐周最小的師弟乾站著,可憐巴巴地望著她碗裡的一只燉雞腿。顏淡用筷子夾起雞腿,看著他問:「你要麼?我這個給你。」

道長一聲咳嗽,小師弟立刻一個激靈,站得筆直,大聲說:「多謝姑娘,不用了!」

道長滿意地笑了。

顏淡自從那日分別到現在,再沒有見過絮兒,便問了一句:「絮兒姑娘去哪裡了?」柳維揚放下筷子,難得好心地答了一句:「沒跟來。」

秦綺尋著空子連忙開始問話:「柳公子,你怎麼能一下子把棋子嵌進石頭裡?不如也把這招教給我好不好?」

柳維揚沒說話,反而是道長接了一句:「這幾十年的功夫在裡面,你這丫頭還想一天學會嗎?」

顏淡咬著筷子想,就算有二十年的功夫罷,這柳公子看上也不過二十來歲,那他豈不是看上去很年輕?只聽道長又道:「為師一直到練武的第五十八個年頭才辦到,憑你的資質,最快也要再過六十年。」秦綺只得低聲道:「師父教訓的是。」顏淡茫然了。

「師父,我聽有些傳聞說,近來上古神器現世。」唐周忽然開口。

道長道:「近幾年一直有這些傳聞,既然能傳得出來,必定也是有這件事的。」他轉頭看了看柳維揚:「據我所知,這上古神器一共有四件,可是這樣?」

柳維揚點了點頭。

「上古神器其中一件是七曜神玉,還有一件叫楮墨,剩下那兩件為師就不清楚了。」道長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你問這個作甚?這些神器不是凡人血肉之軀可以碰的,別說你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不能碰。」

顏淡看著道長在心中道,七曜神玉已經在您的弟子手上了,剩下的他肯定是要的,至於其中原因,她也很好奇。

柳維揚淡淡道:「我曾在古書上看過,西南原本只是閉塞之地,彝族更是蠻夷,卻不知從哪裡學來巫蠱術,甚至可通天眼。我猜想,他們定是在無意中得到神器。」

顏淡不由點點頭。沈怡君是彝族人,而她手上也確是有七曜神玉。如果說,七曜神玉是她離開彝族後得到的,那就說明彝族中很可能還有另外一件神器;如果七曜神玉是她從族裡帶出來的,就說明七曜神玉對彝族來說並不是很重要,換而言之,也很有可能會有第二件神器。

秦綺對上古神器不感興趣,只是目光灼灼盯著柳維揚:「柳公子,你練了多少年功夫?就算我的資質駑鈍,我也要練成你這樣的。」

柳維揚想了一會兒,緩緩道:「五六十年罷。」

顏淡呆了:為什麼他的頭髮還沒有禿,牙齒還沒有鬆動,皮膚還沒有起皺?

她大受打擊,小聲問:「柳公子,你今年……貴庚?」

唐周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柳維揚終於正眼看她,修長有力的手指一撥,一雙筷子發出卡嚓一聲脆響,斷了。

顏淡立刻道:「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用告訴我,真的……」

入夜之後的山上涼了很多,顏淡聽著秦綺的呼吸聲變沉,從對面的床上翻了下來,推開門出去。

頭頂的彎月正亮,顏淡在天井中繞了一圈,找到一塊突起尖銳的石塊,便蹲在旁邊繼續磨手上的禁制。她磨了一陣,忽聽不遠處有輕微的悉悉索索的響動傳來,連忙靠在樹影中不動,緊接著一道人影從她眼前穿過。她借著月光,看出那人應是個女子,身形嬌美,穿著夜行衣。

顏淡抬手抵著下巴,暗暗覺得這人的背影看上去有那麼幾分眼熟。她接觸過的凡人也不算多,認得的更是兩只手就能數得過來。只見那個女子突然在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了步子,像是在等什麼人似的。

顏淡慢慢往前挪了兩步,躲在大樹後面,又在背陰之處,只要不發出聲響,就不會被人發現。她才躲好沒多久,只覺得身後有微風拂過,腰上先是一麻,身子便不能動彈。她感覺到微涼的手指又在她頸邊一點,眼皮也開始沉重。

迷迷糊糊之際,只聞道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她拼命想保持清醒,卻越來越困。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只聽到一個冷若冰霜的聲音說:「……要不要殺了……」她怨恨地想,為什麼最近她總是那麼倒霉?

顏淡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還好手好腳地活著,連一點傷都沒有。她想坐起來,可是連根手指都不能動彈,想叫人來,卻發現被點了啞穴,根本不能發出聲音。

一只不知名的蟲子正從她手臂上耀武揚威地爬過。那蟲子的腿上還有倒刺,爬過她露在衣袖外的手腕時,她不由寒毛直立。蟲子爬走了,又來了一只蛤蟆,跳著跳著,就跳進了她視線所及的范圍內。她和那只滿身起皺皮、眼睛鼓起的蛤蟆對視片刻,那蛤蟆終於倒退著跳開了。又過了好一陣,只聽絲絲的聲響越來越近,顏淡只覺得心中瓦涼瓦涼的,就算是隔著衣衫,還是能感覺有什麼黏黏膩膩、冰冰冷冷的東西慢慢纏了上來。

她之前是問過唐周這山上是不是有很多鳥獸蟲蛇,但沒想到會到現在這個地步……

頸上突然一涼,那種緩緩蠕動、細小鱗片摩擦的感覺讓她全身起雞皮疙瘩。只見一條細細的、花色斑斕、頭呈三角形的蛇伏在她頸邊,慢慢地揚起身子,張大嘴露出裡面的三顆尖牙。

顏淡眼睛發酸,卻連眨都不敢眨一下,現在這蛇還是在等待時機,如果她閉上眼,它立刻就會咬下來。她現在同凡人無異,要是被咬一口,肯定當場送命。

蛇身直立,在月下緩緩扭動,舌尖吞吐,不斷發出絲絲的響聲。顏淡已經在心裡把唐周罵了十七八遍,終於忍不住閉了閉發酸的眼,只聽呼的一聲,一道森冷的劍光從她鼻尖擦過,將那條毒蛇斬成兩段。那把劍上的力道很大,還往前滑了好幾尺,勢頭不減,最後釘在沙土中。

顏淡睜大眼,驚魂未定地看著唐周走到她身邊,將劍還入劍鞘,然後將她扶坐起。唐周見她不說話,便問:「你被點了啞穴?」顏淡眨了一下眼,看著他。唐周立刻將她的啞穴解開,又問:「你記不記得還被點了哪裡的穴道?」

顏淡幽幽地開口:「你剛才差點割了我的鼻子……」

唐周寬慰道:「我出手向來很准的。」

「我記得似乎是在腰上麻了一下就不能動了。」顏淡回想一遍,「不過我只知道大致位置。」

唐周不吭聲,將她的頭擱在自己的肩上,伸手在她腰後推宮過血了幾下。顏淡只覺得身子一鬆,竟是可以動彈了。她抬起衣袖擦了擦頸,露出惡心的表情:「我這輩子都沒被一條蛇從身上爬過。」她說到這裡,理所應當地把一切都歸結到唐周身上:「都是你!害我被凡人追得逃命,還要擔心你師父看穿我的身份。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把我點倒,要是那人殺了我,我連仇人是誰都沒瞧見。現在更好,連一條蛇都爬到我頭上來!」

顏淡喘了口氣,怨恨地看著他:「自從碰上你,我時時刻刻都在倒霉,別說是這輩子,就算是下輩子我都不想再看見你!」

唐周緩緩地抬起手,按在她的背上,低聲道:「你原來是這樣討厭我麼……」他輕輕一握她的手腕,只見一道微光閃過,那道禁制突然裂成兩截,落在地上。

顏淡看著空蕩蕩的手腕,還有些不敢置信。

「現在你若是要走,誰也攔不住你。」

顏淡聽到這句話,反倒怔了一下,一動不動。

唐周轉過身,慢慢走出幾步,在一片夜色中回頭看她:「或許等我找到了那四件神器,我們還能再見。」

他們花精一族的族長曾用自己漫長的人生閱歷定下一個結論:花精們都有的強烈的好奇心,源自於他們曾經百年扎根在同一個地方。

顏淡原本以為自己是例外,眼下看來,還是沒能免俗。

她站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你為什麼非要去找那些上古神器?你師父說得很對,這些仙力,的確不是凡人的血肉之軀可以觸碰的。」

唐周微微一笑:「我總是會做一個夢。夢裡,我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漫天白霧繚繞。我似乎是想去追前面的那個人,就在雲海裡一直跑,每次快追上的時候,那個人就會突然消失。我聽到一個聲音對我說,如果我想知道這一切,就必須得到上古四神器中的一件。」

「你要找的那件神器定不是七曜神玉吧?」

「那件神器叫地止。」

顏淡歎了口氣:「據我所知,上古四神器還是盤古氏開天辟地之後保留下來的,歸於九宸帝君所有,後來在天庭同邪魔的一場大戰中,全都遺落凡間。你現在已經找到七曜,還有楮墨、理塵和地止,或許你窮其一生也未必能找到第二件。」

「……我不知道。只是心裡隱約覺得,那個人很重要。你上次說過,前世的記憶會被封存起來,我想這就是很久以前的記憶。就算過了千年百年,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卻唯獨記得那個人的背影。」唐周眼中溫柔,輕聲說,「我只是想再見一見她。至少,等到以後回想的時候,不是只記得一個背影。」

顏淡只覺得滿腔熱血沖上心頭,一時也來不及細想自己到底說了什麼:「既然如此,我就陪你去找地止。其實我也沒什麼特別的事要做,知道的也比你多,說不定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地方!」

唐周笑了笑:「多謝你。」然後轉身走了。

顏淡說完這番豪言壯語,那股從罕見的、頭燒到腳的正義感已經消失,只能無精打采地抱頭蹲在地上,喃喃自語:「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啊啊……明明已經脫身了,還眼巴巴往牢籠裡跳,我難道真的是個徹徹底底的笨蛋?不會吧……」

她抱著頭想了一會兒,突然想到沈怡君臨死前寫下的血字:

……絕我性命,我斷他一世念想。

「那神霄宮主也在找上古神器,連余墨都說他和紫麟兩個加起來還不及一個神霄宮主,」顏淡已經崩潰,「我現在豈不是在做虎口拔牙的蠢事?我看我還是連夜逃走吧,弄不好連神器都沒見到一眼就憑白無故丟了性命,這件事哪賺哪賠也太明顯了……反正我一向把發誓當飯吃,毀諾背信這種事誰會在乎?」

她慢慢站起身,剛踏出一步,耳邊又似乎回響起那句話「我只是想再見一見她。至少,等到以後回想的時候,不是只記得一個背影」,下一步便怎麼也邁不下去了。這句話正好刺中她的死穴,這種執念,她也不清楚最來到底會變成什麼,好似飛蛾撲火,就算下一刻毀滅也沒有關系。

顏淡心緒低沉地回到房間,秦綺還是睡得香甜,她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她一會兒想到神霄宮主,一會兒猜測之前看到的那個有幾分眼熟的背影到底是誰,一會兒又想著點了她穴道的那個神秘人的身份,就這樣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等到睜開眼的時候,天竟然已經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