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面上擁擠爬著的屍蹩,正往他們這裡湧來。
顏淡看了看身後兩個少年人瞬間煞白的臉,微微笑著安慰:「沒事的,有我在,不用怕啊。」
誰知水荇帶著哭腔說了一句:「就因為現在是你站在這裡,又不是柳公子,我才會怕……」
顏淡頓時無言以對,她看上去就有這麼靠不住嗎?不過,她做事似乎是不怎麼靠譜,這點和柳維揚自然是不能相比的。顏淡抬起手凌空一劃,只見面前結成一道薄薄的結界,正潮水一般湧來的屍蹩到了結界前就被擋住了,擠在那裡疊成一團,徒然地揮動兩只大螯。
顏淡自知這招還是從余墨那裡學過來的,想來這個結界能持續的時間也不會太長,便一拉身後還怔在那裡不動的南昭和水荇:「快走!」
水荇被她一拉,就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而結界也不斷延伸向前,將前面密密麻麻的一片屍蹩擋開。顏淡掐時辰算著,憑她的妖法,大概可以把這個結界維持三盞茶功夫罷,這點功夫要回到洛月村落實在有點困難,可要逃脫這群屍蹩應該不算太難吧?
顏淡看著身邊那一堆堆扎在一起的屍蹩,又驚訝又疑惑:他們昨日去浮雲寺走的也是這條路,為何昨日就沒事,而今日偏偏會碰見屍蹩呢?
只聽南昭牙齒打顫地問了一句:「這個蟲子……會不會咬人啊?」
顏淡有個毛病,便是喜歡在不太要緊的事情上東拉西扯,而真正到了要緊關頭,也就沒了這個興致。眼下,她就是興致缺缺,很快地接過話頭:「一般來說是不會的。」南昭和水荇的腳步頓了一頓,繃緊的臉也鬆了一鬆,又聽顏淡接著說:「不過看它們這麼威武雄壯的模樣,我想應該會吃活人吧。」
南昭腳踝一拐,差點就這麼撞上身邊那層結界,只見那只貼在結界上的屍蹩朝他揮舞了兩下大螯,那大螯鋒利,漆黑珵亮,在陽光下泛著熠熠的光。
顏淡忙道:「小心點,別把結界撞破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如果換了余墨來結陣,只怕有十個南昭撞上去都不會破。
漸漸的,顏淡的臉色也有些變了,她已經感覺到自己布下的那個結界開始搖搖欲墜,可眼前的屍蹩卻始終不肯散去。她約莫知曉,這些蟲子雖然凶悍,卻畢竟沒有思考能力,攻擊人的時候也只憑借本能罷了,怎麼就不依不撓地追著他們?
忽聽嘶的一聲,一只屍蹩當先撞開了結界,向著他們躥了過來。南昭想也不想,拔出背上的長劍想擋,這反應卻還遠遠不夠快,那只屍蹩牢牢地扒在他肩上,其中一只大螯利落地插進他的肩膀。
顏淡眼見著那屍蹩正要把另一只大螯刺入他的頸,忙抽出余墨的短劍,斜斜地劃過一道劍光。那只屍蹩斷成兩截,摔在地上,抖了抖不動了。她拔劍的時候,劍鞘正好勾出一塊沾了血的絲帕。顏淡一看見這塊絲帕,立刻想起這上面沾的還是柳維揚的血,是她之前為他治傷的時候偷偷藏好的。
人命關天的事,她自然不會把希望都寄托在這塊沾了血的絲帕上。現在這個情形,如果只有她一人,她自然能夠全身而退。可是眼下,她還帶著水荇和南昭,他們兩個絕對沒有法子安然退開的。
這個時候,除了把死馬當活馬醫,她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顏淡抖開了那塊絲帕,那一堆堆正要湧上來的屍蹩突然頓了一頓,瘋了似地四散逃逸,唯恐不夠快似的,轉眼間連個影子都沒了。
水荇看著她手上那塊絲帕,半天沒緩過神來:「這上面有什麼不尋常的嗎?為什麼這些蟲子這麼怕它?」
顏淡有個可貴的好處,便是從來不會把別人的好處據為己有,當下毫不猶豫地答道:「這上面的血是柳公子的。」
水荇張大了眼,喜滋滋地說:「我還在想你怎麼會這麼厲害,原來是柳公子。真不愧是玄襄殿下,便是一滴血都能把那些討厭的蟲子嚇走。」
顏淡很郁結,咬牙切齒地喃喃自語:「什麼嘛,他的血不過可以驅趕蚊蟲罷了,這個很教人贊賞麼……」
此番順利回到洛月村落,顏淡心中還是感慨萬千的,更何況,她還親耳聽見了那個凶徒說話的聲音。
但見唐周半靠在不遠處的柵欄上,像是知道他們這個時候要回來似的。顏淡心緒明朗,待走近了就很高興地對他說:「你看我把他們都平安帶回來了,還不錯罷?」
唐周支著頤,像笑沒笑的,突然低下身幫她撣了撣衣袂上的灰:「看上去,似乎還算可以。」
顏淡訝然看著他這個動作,結結巴巴地開口:「唐周啊……你、你……」
唐周沒甚在意地嗯了一聲,抬起頭看她。
這世間有個真理,看得久了再不順眼的人也會順眼了,何況唐周還真的有一副好皮相。顏淡不覺想,好像最近唐周對她的態度都很有些怪異。不過她也知道自己一向想得比較多,那種自作多情的事情她絕對不敢再做了。
只聽身後余墨的聲音低低傳來,卻是和南昭在說話:「你手裡的白木香能不能分我一塊?」
南昭應了一聲,想拿長劍去截一塊下來,只見余墨伸出手來,也不見他怎麼用力,卡的一聲就掰下一塊。
南昭呆了一會兒,忍不住道:「你能不能指點一下我的功夫?」
余墨笑了笑:「我的功夫你學不來,你可以請唐兄,或者柳兄指點,這樣才是對症下藥。」
顏淡郁結地想,反正不會有人想要她指點一二就是了:「對了,我去浮雲寺這一趟還發現一些事情。」
「所以,你確然聽見那個凶徒的聲音了?」柳維揚靠在桌邊,手上把玩著那支碧綠的玉笛,「那麼這個凶徒到底是男是女?」
顏淡苦思一陣子,不太確定地說:「應該是女子吧?」
「應該?」
「那人說話的語態又嬌又柔,輕嗔薄怒似的,她說‘你不是曾對我很是情深意重嗎’,這口吻語調完全是女子在說話……可是,」她皺著眉,緩緩道,「這個女子說話聲音真的很難聽啊,我那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柳維揚垂下眼,默默無言。
唐周倒了杯茶推到顏淡面前,輕聲道:「不論如何,事情總算有一些端倪了。」
柳維揚搖了搖頭,突然長身站起:「我去浮雲寺看看。」他一向獨來獨往,現下總算還記得說一聲,然後就匆匆離去了。
顏淡看著他清淡背影,忍不住問:「難道他知道什麼了?」
余墨淡淡道:「這件事,還是要讓柳兄親自解開的。我們四個之中,只有他才是人祭,要走出魔相,就必須由柳兄把這裡的謎題一一破解。」
顏淡支著下巴:「那我倒是不擔心,這點本事柳公子還是有的,更何況這洛月一族很可能就是他的子民。其實我早就想問了,他是魔相的人祭,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要解開楮墨上面的上古封印,除了需要一個魂魄純淨的人之外,還需要另外一個修行高深的人用自己的血塗在封印上面,之後就可以作為祭品進入魔相中心。現在楮墨之所以會有了意識,就是柳兄用自己的血養著。我兩次進神霄宮,也是因為這件事。」
「倒真是不惜血本,其實柳公子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西南這邊朝廷又管不到,簡直就和皇帝一樣了,偏偏還要自找苦吃。用佛家的話來說,就是犯了嗔念,妄執啊。」
余墨看了她一眼:「你好歹也是妖,怎的滿口禪理?」
「因為嘛——」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你是不是想說這個?」唐周眼中帶笑,低聲笑問。
顏淡立刻反手握住唐周的手:「知己啊!」
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傾瀉出一地斑斑駁駁,樹上還有知了一聲聲叫喚。
顏淡坐在樹蔭底下,舒舒服服地看著那兩個少年矯捷的習武身姿,真是青春年少,生龍活虎啊。若是放到她身上,就只能說是精神煥發,回光返照了。
忽然余光中瞥見一個紫衫的青年踱步過來,看模樣分明就是邑闌。顏淡抖擻精神,目光灼灼地看著對方。她這幾日果真是太閒了,巴不得有人來尋她的麻煩,好讓她不那麼清閒一點。
只見邑闌瞟了她一眼,撇撇嘴很不屑地走過去了,最後堪堪停在南昭身邊,揚聲道:「嘖嘖,你這也叫練武?」
顏淡大受打擊,難道這個洛月人覺得她連南昭都不如?
邑闌低下身拾起一把劍,在手中掂了掂:「把劍拿起來,讓我來領教你的高招。」
水荇自然是偏幫南昭的,大聲道:「我爹爹說過,我們不能私下打架,不然爹爹一定會罰的!」
邑闌眼中怒氣一現,笑著朝南昭揚揚下巴:「聽說你從前還是塊練武的材料,怎的現在會如此不濟?你不敢比劃兩下這也沒關系,反正,你這種凡人的野種就是窩囊廢。」
南昭突然低下身拾起一把長劍,微微咬牙:「我是不是窩囊廢,不由得你說了算,而我爹爹,也不是由得你侮辱的!」
顏淡很是贊賞他的氣魄,便坐定在那裡,最不濟等下在關鍵時候偷偷幫南昭一把。
然而,那兩位比劍的場面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慘不忍睹。她見過唐周用劍,勝在劍氣,一招一式都是儀態雍容,後來又見過柳維揚用劍,長於飄逸,他的劍招快得只能看見寒光一點。平日裡看得多了,她便是個外行人,都多少摸到了一點門道。
只聽邑闌清喝一聲,手中長劍徑直往南昭肩上砍下。顏淡連忙翻過手心,屈指一彈,邑闌手上的劍立刻脫手而去,他這下若是砍得實了,還不把南昭一條手臂都卸下來?
顏淡看著那柄長劍直飛上半空,又一招衣袂,那長劍像是有了靈性快速絕倫地朝她飛過去。她抬手穩穩地接下,翻過劍脊看了看,吁了一口氣:這劍看來只是尋常練武時候用的,根本就沒開鋒,若是被輕輕劃幾下,連皮肉都不會被劃破。
她翻轉劍柄,只見劍身上隱隱透出一點紅色,她閉上眼湊近聞了一下,分明就是一股血腥味兒。
沒開過鋒的劍……
柳維揚說過,那把當作凶器的劍很鈍,有點像沒開鋒過的那種。
而死去的三個人身上的傷口俱是深淺不平,仔細一看就會發覺那是鈍器劃出來的。
顏淡手一抖,長劍一下子落到地上。
其中的關鍵,只怕她已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