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王旭家的餡餅店從早上起人就很多,早點來倆餡餅挺享受的,他們到的時候店裡都沒地兒坐了,只能還是進了他們家自己吃飯的屋裡坐著。

  「驢肉的沒有,得中午才做得出來,」王旭拿了兩個筐裝著餡餅放到桌上,又拿了一盆羊肉湯,「你倆今天一塊兒出門兒的?」

  王旭這話一問,蔣丞立馬覺得有點兒心虛,拿了個餡餅咬了一大口,沒說話。

  「嗯。」顧飛應了一聲。

  「你今兒起這麼早啊,」王旭把小筐推到顧淼面前,「你不是習慣性遲到的麼……淼淼,今天沒有驢肉,你嘗嘗別的味兒。」

  「淼什麼淼淼,」顧飛說,「不肉麻麼。」

  「肉麻嗎?」王旭坐下邊吃邊說,「人一個小蘿莉,本來就應該萌萌的美美的,你倒好,把她帶得跟個野小子似的,我好像都沒見過她穿裙子。」

  「她要玩滑板,」顧飛說,「怎麼穿,你讓她穿她都不穿。」

  「哎。」王旭嘆了口氣,吃了幾口以後,又掏出手機,手指劃拉了幾下,手機卡嚓響了一聲。

  蔣丞掃了他一眼,發現這廝的手機攝像頭對著自己:「你幹嘛?」

  「拍張照片,以後說不定我家店面要裝修,到時掛出來當廣告。」王旭笑著說,把手機放回了兜裡。

  「滾,」蔣丞看著他,「刪了。」

  「我拍了那麼多人的照片,人也沒誰讓我刪啊,」王旭很堅定地說,「不刪,大不了我不掛出來。」

  蔣丞懶得再理他,繼續吃餡餅。

  吃完早點出了店門,顧淼踩在滑板上看著顧飛,顧飛彎腰也看著她:「記得我說的只能在哪裡玩滑板嗎?」

  顧淼點點頭。

  「去吧,今天哥哥有事不回去吃飯,」顧飛說,「可能要跟昨天差不多時間到家。」

  顧淼再次點點頭,又轉臉看著蔣丞。

  「丞哥今天不去我們家了,昨天是有事才去的。」顧飛說。

  顧淼還是看著蔣丞。

  蔣丞只得也彎腰看著她:「我下次有空再去找你玩?」

  顧淼沒有反應。

  「得說確切時間,」顧飛在一邊說,「你說下次,她理解不了。」

  「那……」蔣丞猶豫著,想了半天,「明天吧,明天打完比賽,讓你哥哥帶你跟我們球隊的人一起吃飯好不好?我們可以排排坐。」

  顧淼總算是點了點頭,踩著滑板往回家的方向蹬著走了。

  「咱倆擠擠?」王旭拎著書包出來,看到顧飛的小饅頭立馬來勁了,「蔣丞,咱倆擠後頭吧?」

  「……擠得上去麼你。」蔣丞有些無語,這車就這麼大點兒地方,跟顧淼擠後頭都已經很費勁。

  「擠得上去。」王旭說。

  蔣丞看他一臉不上去坐一回不罷休的堅定表情,只得上了車,儘量往旁邊靠,王旭擠進來的時候這車往下沉了沉。

  再等顧飛上來,他有一種底盤要刮平地了的感覺。

  「不會開一半散架了吧。」蔣丞說。

  「不會,」顧飛開著車掉了頭往學校開過去,「有時候拉貨挺重的也沒問題,你倆加起來才多少。」

  「這不是還加了你自己麼?」蔣丞說,三個大老爺們兒擠一輛小饅頭裡,路邊都有人往裡看了。

  「暖和。」王旭說。

  「廢話,現在本來也不怎麼冷,都春季籃球賽了。」蔣丞說。

  「哎對了,下午訓練?」王旭問。

  「我跟蔣丞有事兒,」顧飛說,「我叫了李炎那幾個過來陪你們練。」

  「你們要幹嘛去?」王旭馬上追問。

  顧飛沒理他,王旭又轉頭盯著蔣丞,蔣丞盯著窗外裝不知道。

  「靠,」王旭有些不爽地整了整衣服,「還保密呢,小學生。」

  蔣丞發現顧飛這人還真是對一切目光都無所謂,開個老年代步款小饅頭也就算了,車上擠著三個人也就算了,他居然能旁若無人地把車一直開進了學校門口的停車棚。

  在四週四中學生的圍觀中下了車。

  「萬眾矚目啊。」王旭一邊往外爬一邊說,這語氣聽上去也挺無所謂。

  或者說並不是無所謂,而是愉快,畢竟他是一個要做老大的人,萬眾矚目是他需要的。

  像蔣丞這種並不喜歡被人圍觀,一圍觀就竄火的人,下車的時候都後悔沒戴口罩。

  剛一下車,就聽到幾米外有女生小聲地說了一句:「那是蔣丞嗎?」

  「是啊。」另一個女生回答。

  後面再說什麼就他就沒再聽下去了,這種帶著小興奮和探究的語氣讓他有些不安,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個腐眼看人基的貼子,渾身都開始不自在。

  「不過我覺得吧,你倆不訓練也是正確的,」王旭一邊往校門口走一邊說,「這兩天2班的一直在研究我們比賽的錄像呢,還找人打聽蔣丞的實力,咱們還是得藏著點兒,明天我們要是贏了,考完試就要碰2班了。」

  「嗯。」蔣丞應著。

  王旭繼續很有興致地說:「我覺得我們的戰術吧……」

  「丞丞?丞丞?」後面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蔣丞?」

  蔣丞愣了愣,回過頭。

  「你是蔣丞吧?」身後站著一個女人,有些激動地看著他,「是吧?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長得真像啊……」

  蔣丞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穿得很土而且看上去有些髒的女人,就是昨天跟李保國在樓道口打架的那個。

  他的親媽。

  「你……」這一瞬間蔣丞有些措手不及,甚至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了,只能愣在原地看著她。

  「誰啊?」王旭在旁邊問了一句。

  「你還沒有上課吧,」女人瘸著腿過來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是……」

  她這一抓,勁兒非常大,蔣丞條件反射加上受驚,猛地一揚手甩開了她:「別……」

  別碰我。

  後面兩個字蔣丞狠狠地咬住了沒有說出口。

  「還沒有打鈴呢,」女人眼裡頓時閃出了淚花,「你還沒上課吧?」

  旁邊已經有不少人看了過來,蔣丞腦子裡亂成一團,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女人,愣了一會兒之後他把書包遞給了顧飛:「幫我……拿進去。」

  「嗯。」顧飛接過了他的書包。

  「去那邊說吧。」蔣丞沖街對面抬了抬下巴。

  「哎好,好的。」女人點頭,眼睛一直還盯在他臉上。

  「這怎麼回事兒?要不要……」王旭大概也是被這場景弄蒙了,跟著就要過去。

  顧飛伸手攔住了他:「有你什麼事兒,走。」

  蔣丞腦子裡一片空白地過了街,走到拐角人少的地方才停下轉過了身。

  「我是媽媽,」女人指著自己,手指一下下在自己胸前戳著,「我是你媽媽啊……李保國沒跟你提過我吧?他肯定不會跟你提的,肯定不會的,那個腦袋長卡巴叉裡的玩意兒肯定不會告訴你……」

  蔣丞瞪著眼說不出話來,這個看上去有幾分可憐的女人和她嘴裡粗俗的話讓他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應該做出何種反應。

  「當初送走你,他根本沒有跟我商量……」女人也沒給他說話的空間,一直不停地說著,說到一半還開始哭,用袖口抹著眼淚,「我名字都給你想好了,你哥叫李輝,你就叫李明或者李光……他就給送走了,我跟他鬧他就打啊……這雞巴玩意兒……」

  「我……」蔣丞無法形容自己心裡的感覺,只覺得想要屏蔽她的聲音。

  他一向的技能現在算是發揮了最大的功效,以前他不願意聽沈一清的訓斥時就會讓自己神遊天外,無論有沒有聽到,他都會不記得內容。

  但跟眼前的「親媽」相比……

  「跟我回去吧!」女人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猛地晃了晃,把他給晃了回來,「跟媽過吧!」

  「別!」蔣丞猛地抽出胳膊退了兩步,還是沒壓住那兩個字,「碰我!」

  「……你是嫌我吧?」女人看著他,「是嫌你親媽沒錢吧?嫌我丟人吧?你爹有錢嗎!他就等著花你的錢呢!」

  「我沒,」蔣丞有些吃力地說,「我現在要上課了,我……」

  「領走你的那家挺有錢的是吧?」女人也不哭了,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著,臉上說不清是鄙視還是悲傷,「看看,穿得像個大少爺。」

  「我要上課了。」蔣丞吸了口氣,轉身準備往校門那邊走。

  「沒良心啊!」女人突然撲上來對著他狠狠捶了兩下,「你沒良心啊!家不像家!兒子也不認!我命苦啊——」

  「你瘋了嗎!」蔣丞實在扛不住,吼了一聲,擋開了她的手,「你跟李保國有什麼仇你倆自己去扯!你倆我他媽誰都不想認!」

  吼完這句他轉身就走,走了兩步乾脆就撒開腿跑了起來,就像是有人拿著刀在後邊兒追著他砍似的。

  校門已經關了,他沒停,順著圍牆往前一通狂奔,最後靠在了路邊的一棵樹上。

  那個女人有沒有跟上來他不知道,跟了也不可能跟得上,但他卻沒有回頭看一眼的勇氣。

  愣了一會兒,他拿出手機給顧飛發了條消息。

  -你翻圍牆是在哪翻的

  四中的圍牆的確是高,挨著牆還有不少小店,根本進不去,但他現在急切地想要進學校,非常急切。

  顧飛的消息很快回了過來。

  -原來那翻不了,後門往北,小賣部旁邊翻,圍牆裡面有廢磚

  蔣丞找到了顧飛說的那個小賣部,靠圍牆那兒有個垃圾池,踩著能上牆,上了牆能看到裡邊兒有一堆亂七八糟堆著的磚。

  這跳下去沒點兒水平直接就能把腳脖子給撅折了。

  「跳吧,」小賣部老闆抱著胳膊在牆邊看著他,大著嗓門兒說了一句,「這會兒沒老師,過幾分鐘就有人來盯了。」

  「操。」蔣丞差點兒沒讓他這一嗓子嚇得直接摔下去。

  他看了看四周沒人,從圍牆上跳了下去。

  還好,踩在幾塊磚上踉蹌了兩下,沒一腳踩進磚縫裡。

  進教室的時候老徐正站在講台上,下面一片吃早點的,不知道的得以為他是在這視察陽光早餐的發放情況。

  「你遲到了?」老徐看到他很吃驚。

  「尿尿。」蔣丞說。

  回到座位上,顧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操。」蔣丞低聲說了一句。

  他非常想說點兒什麼,非常想罵人,非常想抱怨,非常想找個地方大吼幾聲,非常想抱頭痛哭一場。

  但他現在只能愣坐在這裡,什麼也幹不了。

  生生地憋著。

  憋屈的火在身體裡熊熊燃燒著,燒得他都快能聞到焦糊味兒了,那種無從發洩又忍不下去的火燒得他渾身發疼。

  他想跟顧飛說,但也清楚顧飛這會兒說了任何一個字,他都會突然爆發。

  好在顧飛是一個情商超群的學渣,埋頭玩著弱智弱智弱智弱智愛消除一言不發,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但有時候人生就是這麼無情,總有人在不合適的時候幹出不合適的事兒,這種人就叫倒霉催的。

  「丞丞!」門外傳來一個怪腔怪調的聲音,「丞丞——」

  蔣丞猛地轉過頭,看到了5班籃球隊的某一個人正笑得滿臉委瑣地從後門外面經過。

  此人要掛。

  這是顧飛聽到這個傻逼聲音時的第一反應。

  蔣丞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從他背後跨過去的時候膝蓋砸在了他背上,顧飛無奈地一邊咳嗽一邊往外看。

  蔣丞的速度很快,班上的人剛轉過頭往外看,他已經衝了出去,一把抓住了那個傻逼的衣領,一拳砸在了他鼻樑上。

  這一拳非常重,顧飛感覺上回他跟蔣丞打架的時候,蔣丞下手始終挺有數,而這一拳,卻完全沒有控制。

  「操!」王旭第一個蹦了起來,手撐著桌子一跨,躍過了一個組,再一撐一跨,從他面前的桌上又躍了過去。

  這人,為了湊熱鬧,身手能生生提高起碼三個檔。

  蔣丞第二拳砸在傻逼臉上的時候,全班都站了起來,一塊兒從前後門往外擠。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老徐喊著,也想出去,但很快就被湧出去的人擠到了隊伍的最後面,「怎麼回事!拉架!拉架!王旭!去拉架!」

  「這我他媽怎麼拉!」走廊上傳來了王旭的聲音。

  顧飛站了起來,把椅子拖到門邊的人群後面,站了上去往外看了看。

  傻逼同學已經倒在了地上,蔣丞一手掐著他脖子,一手往他臉上掄著,要不是圍觀群眾叫喊聲太大,絕對能聽到聲音。

  傻逼是5班的,算不上5班老大,但也絕對跟王旭一樣是班霸候選人,這樣被按在地上揍,5班很快就有人過來了。

  「我操!」有人吼了一聲就準備衝過來。

  「操誰啊!」王旭也吼了一聲,擼了袖子頂了過去,「要操我嗎?來來來!」

  一場兩班之間的鬥毆頓時就在沒有開幕式的情況下突然開始了,連罵架熱身都沒有,直接進入了全員肉搏。

  走廊上擠滿了學生,圍觀群眾和高三那邊的起鬨起得震天響,這層幾個班的老師別說維持秩序,連人都被擠得沒影兒了。

  顧飛跳下椅子,往人堆裡擠進去,避開幾次拳頭,到了蔣丞身邊。

  這時地上那位已經滿臉是血,但估計因為被打得太狠,激起了他昂揚的鬥志,正跟蔣丞對掄著。

  「蔣丞,」顧飛叫了蔣丞一聲,蔣丞跟沒聽見似的,他皺了皺眉,「丞哥!差不多得了!」

  正想過去拉蔣丞的時候,地上那個一拳掄過來,目標是蔣丞的臉,但掃在了顧飛臉上。

  顧飛抓著蔣丞胳膊猛地一拽,硬生生地把蔣丞拉得往後一個踉蹌坐到了地上,接著他一巴掌抽在了地上那人臉上。

  蔣丞這一屁股坐到地上,才從混亂的憤怒中稍微回了點兒神。

  地上那個一瞪眼,起身就想再撲過來。

  顧飛指著他,手指幾乎戳到了他眼睛上:「再動一下,我讓你住院。」

  聲音很冷,那個人頓時跟急剎了一樣定在了原地。

  蔣丞從來沒聽過顧飛這樣的語氣,冷得他頓時就清醒了,慢慢從地上了站起來。

  身邊的群毆還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他站在人堆裡突然有點兒發蒙。

  「顧飛!顧飛!」老徐終於努力地讓自己在混亂中現了形,「顧飛!拉架!拉架!拉開他們!」

  顧飛沒說話,過去隨手拎住了一個5班的人衣領就往後拽,那人回頭就要打,他接住了那人的手,把他往旁邊一推。

  接著又抓住了王旭的衣領一拽一推。

  「我操你……」王旭沒罵完,看清是顧飛之後閉了嘴。

  「叫你的人回教室。」顧飛轉頭看了他一眼,沉著聲音說。

  「行了!」王旭吼著,「都住手!8班的都給我回教室!」

  顧飛又抓了5班一個人的胳膊一推。

  走廊上的人終於慢慢分開了,糾纏著打在一起的人都改成罵罵咧咧。

  「回教室!」老魯的聲音突然響起,第一節是他的課,估計來了有一會兒了一直沒人聽見他的吼聲,「昨天睡太舒服了是吧!想撒野是吧!來!誰想過癮的舉個手,跟我操場上玩兩把怎麼樣!你!」

  他指著被蔣丞砸得滿臉血的那個:「說的就是你,一臉血了呼拉的!開花了挺美是吧!是喇叭花還是向日葵啊!瞪著我幹嘛!是不是得我扛著你去洗臉啊!」

  大家伴著老魯的聲音慢慢回了教室,大清早的就這麼激昂,不少人都有點兒意猶未盡,教室裡一片吵鬧,有喊的有沒盡興還在罵的。

  蔣丞坐回自己位子上,還有點兒暈頭漲腦。

  顧飛也坐下,在書包裡翻了翻,拿了幾片創可貼扔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幹嘛?」蔣丞看了他一眼。

  「手。」顧飛說。

  蔣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幾道口子,他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就是這會兒了也沒覺得疼。

  他撕了兩片創可貼貼上了。

  「哎蔣丞,蔣丞……」周敬一臉興奮地轉過頭。

  蔣丞盯了他一眼,他的話沒說完就老實地轉回身坐好了。

  「蔣丞,」老徐進了教室,皺著眉,「你跟我來一下。」

  蔣丞站了起來,跟著老徐走出了教室。

  「你這是怎麼回事兒?」老徐帶著他一邊往樓下走一邊問,「怎麼突然就打起來了?」

  蔣丞沉默著不出聲。

  「是因為打球的事兒嗎?」老徐回頭又問,「也不對啊,打球的事兒,挑頭應該是王旭才對。」

  蔣丞還是不出聲。

  老徐一直走到了操場邊才停下了,嘆了口氣:「蔣丞啊,今天這個事兒你肯定要被帶去教導處的,你得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兒,我才好在教導主任那裡幫你說話,這種情況可是要處分的啊!」

  處分有什麼可怕的。

  他身上現在都還背著以前的處分。

  處分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說。

  我打他是因為他學那個女人說話。

  學那個女人說話就要揍他麼?

  為什麼呢?

  因為那個女人是我親媽?

  這事兒按常理解釋起來不難,可對於他來說,卻很難。

  蔣丞看著老徐,很長時間才說了一句:「隨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