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原始人的這套衣服,估計也不是主打,顧飛拍了幾張之後就讓蔣丞去換衣服了。
他在裡屋把被蔣丞打得飛散的木頭扣子都找到,放回了桌上。
想想又搓了搓胳膊,打胳膊上那一下是真不輕,感覺起碼會青一片,他嘆了口氣,都多久沒被人打得在身上留痕跡了,就這半個學期居然讓蔣丞咬一口不算還彈弓追殺一回。
不過……他伸了個懶腰,現在心情倒是很好。
家裡的事他身邊知道詳細情況的只有李炎和丁竹心,他不願意跟人提起這段往事,心裡會很不舒服,他也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同情和安慰。
但現在他告訴了蔣丞,突然感覺很輕鬆。
不知道算是看到了蔣丞秘密的交換,還是他就是想找個人說說。
蔣丞沒有明顯地表現出同情,安慰也安慰得亂七八糟,但是讓人覺得挺舒服。
他不是逗蔣丞,他一開始的確是情緒低落,後來也的確是聽著蔣丞的所謂安慰實在忍不住想笑。
「這是什麼玩意兒?」蔣丞換好衣服進來了。
「我感覺你每套衣服都要問一次這句話。」顧飛笑著說。
「丁竹心有自己的品牌嗎?牌子是不是就叫『什麼玩意』,」蔣丞張開胳膊展示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這個應該是怎麼個感覺?」
這套衣服還是粗麻的,褲子是寬鬆長褲,但整條褲子豎著剪了無數條口子,長長短短,一走動起來就能從大大小小的破縫裡看到腿。
上身是正常的上衣,但長袖被剪斷了,兩截兒袖子像個長手套一樣套在胳膊上。
「挺好看的,」顧飛舉起相機從鏡頭裡看了看,「這套能拍得出很倔強的感覺。」
「好吧,」蔣丞轉身往佈景走過去,「你跟我說說這個倔強是怎麼個狀態。」
蔣丞這一轉身,顧飛才注意到這衣服後面也有好幾條長長的口子,動起來的時候結實的豎脊肌能看得很清楚……顧飛清了清嗓子。
剛說完那麼悲慘的身世扭頭就對著別人的後背起反應,還真是春天到了,少年要發情了。
顧飛轉身裝著調相機,扯了扯褲子,今天穿的是厚運動褲,應該看不出來,他不想老去廁所沉思。
豎脊肌,就是平時說的裡脊肉。
他舉起相機,這麼一想,頓時就美感全無了。
「抬胳膊,」靜態垂手站立拍了兩張之後顧飛說,「兩個胳膊都抬起來……不是投降姿勢,像遮太陽那樣……」
「從來不遮太陽,」蔣丞抬起右胳膊,擋在了額前,「你直接說擦汗的姿勢就可以了。」
「嗯,另外一條胳膊放低些,就是一上一下,露出眼睛就可以了,」顧飛說,「好,你不動,我來找角度。」
蔣丞定著不動:「要倔強的眼神嗎?」
「就你剛拿彈弓打我的時候那眼神就可以,」顧飛調整著距離,蔣丞的眼睛一直自帶不屑氣場,這麼一突出,就很有氣勢,倔強……沒有,但挺勾人,他又清了清嗓子,彎了點兒腰,按下了快門,「很好。」
「完事了?」蔣丞看著他。
「低一些,我再拍張只有嘴的全身照。」顧飛說。
「嗯。」蔣丞繼續抬著胳膊。
顧飛退後幾步按了快門:「再轉身吧,轉身側臉,不用動作。」
蔣丞照做了。
拍完之後他出去換衣服,顧飛扯了扯褲子,裡脊肉裡脊肉裡脊肉……
今天的衣服數量跟昨天的差不多,但因為已經熟練了不少,所以就算中間連打人帶交換秘密耽誤了時間,拍完也還是比昨天要早。
顧飛開著小饅頭帶著他去附近一家味道不錯的小店吃了碗拉麵。
吃完麵往回開的時候顧飛還沒忘了又交待一句:「記得幫我寫檢討啊。」
「不是,」蔣丞看著他後腦勺,「我什麼時候答應幫你寫了?」
「不用寫太長,上去念的時候太長了唸得難受,」顧飛說,「你應該沒有給全校念檢討的經驗吧?」
「……沒有,」蔣丞嘆了口氣,「也沒有掃廁所一星期的經驗。」
「隨便掃掃就行,廁所平時也有保潔打掃的,」顧飛說,「你會掃地嗎?」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哪個大戶人家扔出來的落魄少爺啊,」蔣丞有些無奈,「我家……我養父母家也就是條件稍好一些的工薪家庭,加我仨孩子呢,你以為有保姆麼。」
「現在還有聯繫嗎?」顧飛問。
「沒有,」蔣丞擰著眉,「上回把我的東西都給我寄回來以後就沒聯繫了,有什麼可聯繫的,聊聊我在這個破地方過得多難受麼。」
「過得很難受麼?」顧飛笑了笑。
「其實……也還湊合吧,一開始我覺得我一秒鐘也待不下去,多待一秒我就能跟李保國打起來,但也沒辦法啊,現在倒是還適應點兒了,反正也沒人管我,跟一個人過差不多,」蔣丞看著車窗外面,「能認識你也算是幸運。」
顧飛偏了偏頭。
「呃,認識你們,你啊,顧淼啊,九日啊……」蔣丞趕緊補充說明,「老徐也挺好的,還有老魯……」
顧飛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認識你這樣的人,你跟我的朋友還有同學都不一樣。」
「是麼?」蔣丞想了想,「因為我比你帥麼?」
「我在這兒出生,在這兒長大,」顧飛抬起一條胳膊在四周劃了個圈,「高中之前我沒有離開過這裡,旅遊就不說了,親戚都在這兒,連去外地走個親戚的機會都沒有。」
「高中之前你沒出過這個城市嗎?」蔣丞有些意外,說實話,要說王旭周敬那些沒出過門兒他並不太奇怪,但顧飛身上的氣質並不太像從小就圈在這個破地方的人。
「嗯,高中之後我曠課幾次,出去玩了玩,」顧飛說,「沒去太遠,錢不夠,而且時間也不能太長,主要是拍點照片……哦,還去了一次星爸爸,進去都不知道怎麼點東西。」
蔣丞笑了起來,笑了好半天才拍了拍腿:「哎,其實我也沒去過星爸爸,你現在知道進去怎麼點東西了嗎?」
「知道了,」顧飛笑著回過頭看了看,「有機會去的話,我教你。」
「好。」蔣丞嚴肅地點點頭。
倆人一通樂,過了一會兒蔣丞才緩過勁來:「你想過離開這兒嗎?」
「想過啊,」顧飛說,「怎麼會沒想過。」
「哦。」蔣丞應了一聲,顧飛語氣裡淡淡的失落讓他有些不好受。
「看看以後有沒有機會吧,」顧飛說,「等顧淼長大點兒,她現在很固執,不能接受改變,我很多時候都摸不透她,你給她新衣服,新帽子,她會高興,但你給她換個新被套,她又會生氣全剪碎,滑板不讓動,就差抱著睡覺了,輪子壞了只能換輪子,給她買新板子直接就會往地上砸,砸壞為止……我根本不知道她能接受什麼,不能接受什麼,你看她跟李炎他們認識挺久了,也不太搭理,但是跟你就見過一面又那麼喜歡……」
「所以那次我給你說你妹跟我在一塊兒你壓根兒不信是吧?」蔣丞問。
「嗯,她不會跟陌生人待在一起,」顧飛笑著說,「其實她玩滑板有固定的路線,很固執,就算去了火車站,也不會迷路,她知道從那兒怎麼回來……你當時就特別像騙子。」
「我那會兒覺得你像神經病,」蔣丞也笑,想想又覺得能感覺到顧飛的無奈,「她這樣子能治嗎?」
「很難有大的改變,」顧飛說,「只能慢慢來,也許好幾年才能有一點點進步,你看她玩滑板玩得多好,但是兩位數的加減法她算不明白,十以下的有時候都錯。」
「哎,」蔣丞摸了根菸出來點上,「我挺喜歡她的,我覺得她一點兒都不怪,非常帥氣。」
「比我帥麼?」顧飛問。
「要點兒臉吧,跟自己親妹妹都要比一下,」蔣丞樂了,「怎麼有你這樣的人。」
「不能比麼?我一直覺得我很帥。」顧飛一本正經的。
「是啊是啊,你是花式帥,」蔣丞豎起拇指伸到他旁邊晃了晃,「你最帥。」
「謝謝。」顧飛說。
「不……」蔣丞咬住了後面兩個字。
回到李保國家的時候,依舊是空無一人,不過蔣丞覺得這樣挺好的,他也並不想跟李保國兩個人待著,雖然不尷尬,但是難受。
他又想起今天的那個女人,他的親媽,他甚至連她叫什麼都沒來得及問,她也沒有給他問的機會。
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再去學校堵著,一想到這兒蔣丞就覺得有點兒害怕,明天都想直接翻牆不走門了。
他進了自己屋,把門關好,坐到桌子前,開始寫今天的作業。
四中的作業挺少的,用不了多少時間,蔣丞有時候都覺得老師佈置作業不太科學,很多上課講到的重點都沒在作業裡出現。
他寫完作業之後給潘智發了消息,讓他把這學期用的所有資料都給他拍照片發過來,打算照著買。
-我直接給你寄過去,爺爺你這回在四中是不是得考個全校最高分?
-應該沒問題
-不愧是我爺爺,這自信我喜歡
分數是多少,排名是多少,蔣丞其實不是特別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真的能寫出來,真的懂了的有多少,在這之後才是分數,當然越高越好,畢竟學霸這種稱呼已經流傳出去,甚至會有人用來調侃他,一個高分就能讓這些人統統閉嘴。
蔣丞把作業收好,開始準備複習。
他打開書,一邊看著筆記一邊小聲說:「現在學霸蔣丞準備從英語開始複習,他複習一向很有計畫……用最拿手的學科開始,容易建立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心理狀態……好現在我們保持安靜看看他的腦電波里都有些什麼內容……」
晚上一直看書看到一點蔣丞才上床睡覺了,但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精神還不錯,也許是很久沒有這樣安靜地看書,像是回到了他習慣的生活節奏裡。
走到路口的時候他往顧飛家那邊看了一眼,沒看到顧飛,按顧飛去學校的時間,這會兒應該連床都還沒起。
他的親媽沒有在學校門口堵他,這讓蔣丞狠狠地鬆了口氣,但他還是琢磨著找時間問問李保國,他得解決這個事兒,每天提心吊膽的容易脫髮。
他這麼帥,不能禿。
顧飛遲到一節課,第二節數學課上了十分鐘了他才從後面晃進了教室,蔣丞正一邊聽課一邊寫檢討。
顧飛在身邊坐下時,他看了顧飛一眼,突然覺得兩個人之間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密感。
也許是接觸得比別人多,也許是相互知道的秘密比別人多,也許是昨天他們都有過的「認識你是個意外卻很幸運」的感觸……
「今天下午比賽可能有點兒難度,」顧飛小聲說,「我剛在外邊兒看到外援了,7班的。」
「還真有找外援的啊?」蔣丞愣了愣,「太不要臉了吧。」
「估計有兩個,我以前跟他們打過球,手黑,下午注意點兒,」顧飛說,「中午拉上九日他們再練會兒。」
「嗯,裁判不管麼?」蔣丞問。
「不太管,比賽精彩就行。」顧飛說。
「那我們……」蔣丞話沒說完就被講台上的老師打斷了。
「蔣丞你聊得挺熱鬧,上來把這道題做一下吧。」老師一臉不爽地看著他。
數學老師經常叫人上去做題,所以數學課大家都還比較收斂,畢竟誰也不願意上去拿根粉筆傻站幾分鐘還挨頓罵的。
蔣丞站了起來,慢吞吞一邊看著黑板上的題一邊往講台走。
顧飛掃了一眼他的桌子,書都沒翻開,只有一頁沒寫完的檢討放在桌面上。
展現學霸能力的時刻到了?
蔣丞上了講台,拿了根粉筆,在講台上摁斷,然後定在那兒繼續看題。
「怎麼,要不要上一節語文課?看不明白題?」老師抱著胳膊說。
「上節就是語文課。」蔣丞說。
班裡一片低低的笑聲。
在老師準備發火的時候,蔣丞開始在黑板上答題。
以顧飛這種學渣來看,這題說的是什麼,要幹什麼,他都不知道,就看蔣丞一邊寫,一邊在旁邊的黑板上打著草稿,沒多大一會兒就把題給答完了,最後還很認真的把草稿擦乾淨才轉身走下了講台。
蔣丞的粉筆字非常醜,比鋼筆字更醜,一看就是領養的字,但是從老師的表情上能看出來,他題答得很完美。
「你這字兒該練練了。」老師說。
「……這已經是練過的了。」蔣丞說。
全班頓時笑成了一片,老師愣了半天才敲了敲講台:「安靜!一個個這麼興奮是都想上來做題嗎?」
「我以為你一直寫檢討,做不出來呢。」顧飛低頭摸出手機,點開了弱智愛消除。
「我一直玩弱智遊戲也能寫得出來。」蔣丞說。
顧飛笑了一會兒:「這臉也不比我的小。」
本來想著一放學就去打會兒球,為下午熱熱身,結果教導主任堵到了門口。
大家得先去打掃廁所。
情節沒那麼嚴重的掃乾淨一些的教工廁所,情節嚴重比如蔣丞和欠操這樣的,就得去掃進了門呼吸都是錯的學生廁所。
蔣丞平時來上廁所都憋氣,速尿速撤,今天算是領教了這個廁所的味兒。
一個個上廁所都那麼隨性,而且平時都以自己尿得穩准狠為榮,也不知道怎麼一到學校廁所裡,就總有人能尿到便池外邊兒。
蔣丞從放清潔用品的那個廁所門裡拿了個拖把出來,欠操馬上把另一個拖把搶到手裡,再進去的欠操的手下就只能拿抹布了。
蔣丞都不忍心多看他拿著抹布時臉上那種即將英勇就義的悲痛表情。
拖地相對來說還算輕鬆,畢竟不跟手直接接觸,蔣丞跟欠操一人一邊開始埋頭拖地,本來這種時候以欠操的德性,應該打打嘴仗,但此時此刻呼吸都已經很殘忍……
廁所裡還有幾個學生,看他們拖地擦牆的都先是一臉震驚,接著就開始笑。
「笑什麼!」教導主任站在門口,「覺得好玩的可以去替替他們!或者就在這兒打一架,我給你找拖把。」
蔣丞在家也拖地,慢吞吞地拖幾下玩玩手機,現在是他此生第一次如此投入而神速地拖地。
拖到最裡一間廁所門口的時候,門打開了。
他正想把拖把移開,裡面的人一腳踩在了拖把上。
蔣丞直起身看了這人一眼。
不認識。
「神投手啊,這麼巧,」這人一臉假笑地看著他,「手勁兒都是拖廁所練出來的啊?真沒想到。」
蔣丞拽了拽拖把,這小子踩得很用力,隨便拽兩下沒拽出來,他看了看這人的腳:「蹄子挪挪。」
「是不是覺得自己挺牛逼?」這人繼續一臉讓人生厭的笑容。
蔣丞不想在這種環境裡說話,於是扶著拖把不出聲,只是看著他。
「在四中,想拿籃球說話,」這人手往他臉上指了指,「還輪不上你。」
蔣丞一直覺得自己有時候挺中二,雖然樂在其中並不想改變,但今天,在這個廁所裡,看著眼前這個從廁所最後一格里走出來的男子,他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還有中二成這樣的。
「我一般說話都直接說,不拿籃球。」蔣丞說,忍下了這人用手指他的事兒。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這人明顯不爽了,又用手指往他肩上戳了戳,「傻逼。」
這一戳,正好戳在了蔣丞的開關上。
他一揚手,抓著拖把桿狠狠一拽,把拖把從這小子腳底猛地抽了出來。
這人立馬往後一仰,踉蹌著退了好幾步,扶著牆了才沒摔進蹲坑裡,回過神來之後頓時就一臉怒火地撲了上來:「操你……」
「別老操來操去。」蔣丞拖把桿往前一指,頂在了這人的喉嚨上,逼得他一個急剎。
春天多濕潤啊,怎麼一個個都跟頂著炮捻子似的。
蔣丞在心裡嘆了口氣,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壓著聲音以免被站在外面的教導主任聽見:「7班的吧?你想拿球說話是吧?下午我等你來跟我說。」
鬆開手之後這人還想動,蔣丞立馬衝著門口喊了一聲:「主任!我拖完了,能走了嗎!」
「我檢查一下!」教導主任走了進來。
這人只得瞪了他一眼,扯了扯衣服轉身出去了。
從廁所出來,王旭和顧飛正在外面等著。
一見他出來,王旭就迎了上來:「剛你是不是跟胡建碰上了?」
「胡建?」蔣丞差點兒想提醒王旭是福建,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剛那小子的名字叫胡建,「嗯,怎麼了?」
「他剛出來的時候火挺大的,」王旭說,「下午有好戲了。」
「沒事兒,」蔣丞說,「戲再足也不如贏一場。」
「這話說得好!」王旭衝他一豎拇指,「走吧,去旁邊技校的球場保密練習,我跟那邊的朋友說好了,給我們留場地。」
一幫人出了校門,邊走邊討論。
蔣丞和顧飛並排走在最後頭,默契地沉默著聽王旭興奮地說戰術。
沉默有什麼可默契的呢,蔣丞覺得自己的思維有些神奇。
「今天下午不能人盯人了吧,」王旭說,「他們有外援,起碼一個,可能兩個……」
「不盯人可以,但是眼睛要看著我們,」顧飛說,「7班水平不如5班,就算有外援也未必能配合到一塊兒,我們畢竟一起練了那麼久……」
「沒錯!我們現在的配合已經很好了,」王旭一揮手,「那下午我們怎麼弄?」
「全力保我和丞哥進球。」顧飛說。
這話說完之後所有的人都沒了聲音,一塊兒轉頭看著顧飛。
蔣丞都愣了愣。
「我和……」顧飛清了清嗓子,指了指蔣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