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濱抱著胳膊站在場邊,顧飛他們幾個已經站在場中央了,江濱也沒有過來的意思。
「這他媽是在等蔣丞呢。」劉帆說。
顧飛轉過頭看著江濱,江濱還是站著沒動。
「打不打?」顧飛問。
江濱冷笑了一聲,低頭看了看手指上的黑色指虎,過了好半天才抬起頭:「蔣丞呢?」
「他的賬算我頭上就行。」顧飛說,他知道沒看到蔣丞的情況下,江濱不會輕易同意開始,本來他還琢磨著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但看到江濱手上的指虎,他就知道這事兒好辦了。
那個指虎是猴子的,猴子把指虎給了江濱,就說明今天他倆的事兒也得解決,而猴子給江濱出頭,只是找個藉口,猴子的目標不是蔣丞,而是他。
這麼一來,反倒好處理了。
「算你頭上?」江濱笑了起來,「我怎麼不知道你收了個小弟?」
「你跟著猴子混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顧飛一邊整理自己的護腕一邊不急不慢地說,「猴子那點兒硬氣怎麼一點兒沒學到呢?」
「你他媽再說一遍!」江濱頓時來了氣,也不抱胳膊了,兩步跨到他面前,手指差點兒戳到了他臉上。
「比賽總有輸贏,想打就要服輸,你哥沒教過你麼?」顧飛往猴子那邊看了一眼,猴子叼著煙看著他們沒有說話,顧飛轉回頭看著江濱,「比賽的時候你先動的手,他一個學生,別說還手,嘴都沒還一句吧?你非得還抓著不放,這也不像是跟猴子混過的人啊。」
江濱打架打球都還不錯,但要說點兒什麼,就挺難為他了,加上這會兒看台上一大堆人看著,大家都不是什麼好玩意兒,但或真或假都會把個「理」字掛在嘴邊,所以顧飛這兩句說完,他臉都漲紅了,愣是一句話也沒憋出來。
最後有些惱火地往猴子那邊看了過去。
「趕緊的。」猴子叼著煙有些不耐煩地說了一句。
「今兒就你,還有我,」顧飛看著江濱,「誰服誰不服,就這一把過。」
江濱盯著他看了足有五秒鐘,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成。」
比賽就半小時,中間不暫停不換人,除了一開始的跳球會有人過來拋個球之外,也沒有裁判,記分牌也沒有,看台上的觀眾就是記分牌。
要是碰上有人要打賭,比分記得比記分牌都清楚。
劉帆跟錢凱跳球,兩個人都盯著球,四周看球……或者說看打架的人都靜了下來。
拋球的人把手裡的球往上一拋,立馬跟逃命似地轉身跑出了場地。
這比賽一個個身上都帶著東西,一旦比賽開始沒跑開,可能就會被誰給誤傷了。
雖然這場比賽的目標根本不是球,劉帆也是他們這幾個人裡唯一進過局子的,今年剛過完年就進去呆了一星期,但他也是這幾個人裡最喜歡籃球的,所以劉帆的手是對著球去的。
錢凱不是,錢凱的手目標是劉帆的胳膊。
在劉帆的手把球對著顧飛拍過來的時候,錢凱的手貼著劉帆的手,從手腕到小臂往下一劃。
顧飛接到球的同時看到了劉帆手臂上的一道血痕。
他拿著球轉身往籃下帶了過去。
身後有腳步聲,有人很快地衝了過來,顧飛往前又帶了兩步之後猛地往旁邊一讓,躍起投籃。
餘光裡看到江濱從他右邊衝了過去,左手從他身側帶過。
顧飛只覺得右肋下方被什麼東西狠狠蹭了一下,落地的時候都沒有感覺到疼痛。他盯著籃框,看著球落了進去,這才低頭看了一眼。
身上的T恤破了一個口子,掀起來的時候他看到了腰上一道被指虎帶出來的粗糙的痕跡,在他低頭看的時候,血才開始從一點兒也不整齊的傷口裡慢慢滲出來。
他抓著衣服往口子上隨便按了按,口子淺,除了看上去比較醜陋,沒有什麼別的影響。
江濱發球,把球又傳給了錢凱,顧飛本來想過去攔,但看到劉帆過去了,他就直接過了中線準備回防。
劉帆手臂上的傷帶著血,不過似乎也不算太深,顧飛的目光還沒有從劉帆手上收回來,就聽到了場外李炎的聲音:「大飛後邊兒!」
他沒有回頭,直接彎了腰,有人一拳從他上方掄了過去。
這才第一個球,就已經打成這樣了,顧飛感覺這場球他們就算是打不還手,能堅持五分鐘也能算是個奇蹟。
而且他們也不是沒還手,那邊劉帆在攔錢凱的時候用了同樣的方式,藏著東西的護腕貼著錢凱的胳膊擦了過去。
顧飛這個角度看不清具體情況,但錢凱臉上的肌肉抽了抽,應該是下手不輕。
這場球是不可能打得滿半小時了,也打不滿五分鐘了,顧飛直起身。
從他身後掄出來一拳的人他不是太熟,名字外號都不知道,只能學著蔣丞給這人起了個名字叫小掄。
小掄這一拳是對著他後腦勺來的,如果沒躲開,他這會兒肯定是趴在地上,能不能馬上爬起來都不一定。
這幫人明顯比猴子自己的人手要狠,猴子還講點兒江湖義氣,明面上也要臉,這些人不同,這些人圍在身邊,走路的都要小心,不定就踩著誰的臉摔一跤。
小掄一拳掄空,都沒有多猶豫,回手對著他的臉又劈了過來。
顧飛看到了他手裡拿著的一截鋼椎,這東西並不尖銳,是個圓形鈍頭,但要是被砸到……顧飛抬起左手在他小臂上擋了一下,以左手為軸心頂著他胳膊肘,右手一把緊緊抓著他的手腕猛地一掰。
小掄頓了兩秒鐘之後發出了一聲慘叫,顧飛把他往旁邊一推,接住了羅宇傳過來的球。
帶球衝過兩個人,江濱在前面攔住了他的去路,顧飛急停,準備三分球。
球出手的同時,江濱衝到了他面前手猛地蓋了下來,指虎先是砸在了他肩上,再順著慣性往下猛地一劃。
看台上響起一片口哨聲,還有掌聲,這種情況下三分還投中了,顧飛都有點兒佩服自己。
但球是沒法打了,江濱不太沉得住氣,連裝都懶得再裝一下,這麼下去,就算拿的分多,這邊也沒幾個能站著了。
而且如果在江濱他們這種直接忽略掉了這再怎麼說也是一場披著球賽外衣的鬥毆的狀態下,就算靠分贏了,這事兒也完不了。
唯一的辦法。
唯一的辦法。
顧飛突然有些感慨,唯一的辦法是從老爸身上學來的。
那就是一招讓對手再也不敢碰你。
無論是老媽的那個不靠譜的追求者,還是以前的猴子,或者剛才的小掄,無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老爸這種讓他從小就害怕得會做惡夢的風格,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寫進了他的血液裡……
在江濱手上的指虎第三次對著他過來的時候,顧飛揚起胳膊,肩和腰都傾了過去,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江濱的左臉上。
沒有慣常的巴掌脆響,而是一聲悶響。
江濱被打得原地翻起摔在了水泥地上,倒地時腦袋磕在地上的聲音甚至都沒有巴掌甩到臉上時的大。
整個球場上的人全都定住了,觀眾席上也有短暫的沉默。
江濱伏在地上,好幾秒鐘才開始掙紮著想要爬起來,但兩次努力都重新摔倒,最後手撐在地上開始嘔吐。
「我操——」觀眾席上幾十個看熱鬧的喊了起來,口哨和尖叫混成一片,透著興奮。
對於他們來說,誰輸誰贏無所謂,誰被打趴下了也無所謂,只要有人倒了,有人傷了,有人起不來了,他們就會興奮。
場上的人都圍了過來,錢凱過去想把江濱扶起來,顧飛看了他一眼:「是你嗎?」
「……什麼?」錢凱愣了愣。
「下一個,」顧飛看著他,聲音很沉,「是你嗎?」
錢凱沒出聲,但卻僵在了原地,沒敢直接就上手去扶。
「球就不打了,」顧飛轉頭慢慢盯著一圈人看了一遍,「直接解決吧,還有誰,一把過。」
局面陷入了尷尬的僵持當中,顧飛這手裡什麼也沒有的一巴掌,讓江濱爬都爬不起來,趴地上吐得天昏地暗,那邊還有捧著胳膊疼得碰都沒法碰估計是斷了的一位,現在誰也不敢再上來跟他對頂著。
但這畢竟是一場「一把過的球賽」,要真就這麼不動了,就意味著以後再也不能動手……
「扶他起來。」猴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打破了僵局。
幾個人這才過去,把江濱拖了起來,江濱腳底下有些站不穩,看上去像是頭暈,倆人架著他才沒晃了。
猴子盯了顧飛一眼,走到了江濱面前:「怎麼樣?」
「聽不清,」江濱咳嗽了兩聲,「耳鳴。」
「送他去醫院,」猴子皺了皺眉,「嘴擦擦。」
幾個人架著江濱準備離開,經過顧飛面前的時候,江濱掙紮了兩下,瞪著顧飛。
耳鳴是肯定會有的,沒準兒比耳鳴更嚴重,不過顧飛現在什麼都無所謂,跟會擔心倒在雪地裡的人會不會凍死的蔣丞不同,他不會後怕。
顧飛往江濱右耳那邊偏了偏,清晰地說:「今兒就一把過了,我這個人不愛惹事兒,只要不惹到我頭上,我絕對不找任何人麻煩。」
江濱沒說話,也不知道聽清了沒有,瞪著顧飛盯了一會兒之後走了。
江濱的人一撤,場上就剩了猴子和顧飛他們幾個,四周的觀眾倒是興致不減,雖然沒人敢圍過來,但也都站在了附近,等著墊場賽之後有可能出現的第二場。
浪費著自己的時間,圍觀著別人的血,雖然都是旁觀者,這些人卻會讓顧飛覺得噁心。
「下手還是這麼狠啊,永遠都是一招解決,」猴子看著顧飛,「都快兩年了吧,一點兒沒回功。」
顧飛沒說話。
說實話他對猴子並不像江濱那樣完全不怵,猴子大他好幾歲,初中沒上完就開始在外邊兒混了,跟那些瞎混幾年就去打工或者回歸草民生活的人不同,猴子是那種一腳踏進這片黑裡,就沒打算再出去的人。
「我還以為普高能比工讀學校讓人收性子呢,」猴子笑了笑,「不過本來呢,我不會管你和江濱的事兒,這事兒我也說了他自己解決,這個結果他認不認都得認,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替蔣丞出了頭,那我就得替江濱出這個頭。」
顧飛還是不出聲。
「說老實話,我也不願意啊,」猴子伸了個懶腰,點了根菸叼著,「但是想想,跟你的事兒正好也一塊兒解決一下,要不我是真沒法安生啊。」
「我後天要打個比賽,」顧飛開了口,「打完比賽之後。」
猴子也是個記仇的人,蔣丞的事兒不過是個藉口,之前收保護費被他一腳踹破了膀胱,雖然過去一年多了,別說他是個記仇的人,他就是不記仇,這事兒也沒那麼容易過得去。
過了這麼久才尋仇總得有個藉口,現在藉口有了,可就這麼一對一打,猴子清楚自己不是對手,一群人上,又有違猴子的「原則」,所以顧飛只定了時間,用什麼方式,讓猴子自己決定。
「學校的比賽嗎?」猴子問。
「嗯。」顧飛應了一聲。
猴子一臉吃驚,誇張的形式跟江濱一看就是親戚,半天才笑了起來:「那還是有點兒改變的嘛,四中是個好地方啊,顧飛都要參加學校比賽了。」
顧飛懶得跟他廢話,繼續沉默。
「那行,我向來好說話,」猴子夾著煙,手指在他胸口上戳了戳,「後天晚上八點,鐵路橋舊樓,玩點兒公平的。」
顧飛看了他一眼,旁邊的劉帆往前邁了一步,像是急了,他伸手攔了一下:「好。」
「跨欄,」猴子說,「後果自負。」
「行。」顧飛說。
「我操!」劉帆一上車就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你幹嘛答應他跨欄?你他媽打不過他麼?」
「總得解決的。」顧飛說。
「解決就打一架解決啊!跨什麼欄!」羅宇在後頭吼。
「打一架他可能同意嗎?」顧飛回頭看了看羅宇,「他要願意打一架解決早打了好嗎,用得著等這麼久?」
「那讓他繼續等著啊!」劉帆也吼上了,「他不敢動你,你就不理他了又怎麼樣……」
「他來陰的呢?」顧飛打斷了他的話,「他找別人呢?他動二淼呢?」
車裡幾個人都沒了聲音。
「而且我煩了,」顧飛擰著眉扯了扯衣服,被血黏著的衣服猛地一撕開,他差點兒喊出聲來,「我就算一輩子混在這兒了,也想要踏實待著,我不想成天活在打打殺殺裡頭。」
「別說他了,」李炎開了口,「答都答應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這事兒能解決就解決吧,又死不了人,最不濟也就住幾個月院……」
「誰說死不了人啊!沒看新聞啊,前兩天有個人平地摔一跤都他媽摔死了!」劉帆沖李炎瞪著眼睛。
「我操!我呸你全家啊!」李炎急了,也瞪著他,「快呸!個傻逼!」
劉帆頓了半天,最後又拍了一巴掌方向盤:「呸呸呸。」
顧飛偏頭看著車窗外邊樂了好半天:「傻逼。」
蔣丞站在顧飛家店裡,看著在收銀台後邊嗑著瓜子兒的顧飛媽媽,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有些尷尬。
「坐會兒唄,」顧飛媽媽說,「他一般飯點兒都會到店裡來。」
「我……」蔣丞並不想坐,他指了指門,想說我出去轉轉。
沒等說完,顧飛媽媽看了一眼旁邊的鐘,衝他招了招手:「哎喲我都沒看時間,我得出門兒,正好你在,我就不用關門了,你在這兒守著吧。」
「啊?」蔣丞愣了。
「就幫收個銀,李炎成天幫忙收銀呢,」顧飛媽媽一邊穿外套一邊說,「你不會連收銀都不會吧?」
蔣丞想說我還真的不會,但沒等開口,顧飛媽媽已經一陣風地跑出了店門,他站在店裡愣了半天,腦子裡亂糟糟的,好一會兒才在收銀台後邊兒坐下了。
顧飛這一下午幹什麼去了,他不知道,但肯定跟顧淼沒關係,他來的時候就問了,顧淼在家畫畫玩呢。
他幾乎已經可以肯定,顧飛是去動物園了。
但這個能打籃球也能打架的地方在哪兒,卻誰都不知道,班上唯一能問的人是王旭,王旭不知道,別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除了班上這些人,他還能問的只有丁竹心,但丁竹心也沒有給他答案。
「他不肯告訴你的事,我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訴你。」丁竹心說得很溫和,卻連再追問一句的機會都沒給他。
蔣丞拿著手機,就那麼愣在收銀台後頭,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感覺。
著急也著急過了,憤怒也憤怒過了,一把火燒到現在,只剩了憋悶,不把顧飛抽一頓解不了恨的那種憋悶。
就這麼愣了快有二十分鐘,他聽到店門外有車的聲音,他走到風簾前站著,往外看了一眼。
一輛看上去再跑十米就要散架了的奔奔停在門口,車窗都關著,看不清裡邊兒有什麼人,但車停下之後,顧飛從副駕下來了。
本來蔣丞還琢磨著也許顧飛是有點兒別的什麼事兒,自己可能想得太多了,但看到往這邊走過來的顧飛衣領上的血跡時,他的怒火一下竄了起來,跟身體裡有把焊槍似的,一下燒透了天靈蓋,成為了一個火炬。
顧飛大概是沒想到風簾裡頭會站著人,一掀簾子走進來的時候,直接撞在了蔣丞身上。
「哎!」顧飛嚇了一跳,剛想往後退,被蔣丞一把抓住了外套領子。
「你幹嘛去了?」蔣丞揪著衣領把他拖進店裡往旁邊的牆上一按,「你說,你他媽幹什麼去了!」
「你怎麼在這兒?」顧飛一臉吃驚。
「我問你幹嘛去了!」蔣丞吼了一聲。
顧飛抓著他的手腕想拉開,但沒成功,只得放棄,嘆了口氣。
「要不要我再給你五秒鐘編個故事啊!」蔣丞瞪著他。
「再給十秒也編不出來,」顧飛說,「太突然了。」
蔣丞沒說話,盯了他一會兒之後突然鬆開了手,轉身一掀簾子走出了店門。
顧飛皺著眉,腦袋往牆上磕了磕,頓了兩秒之後追了出去:「蔣丞!」
蔣丞正往回他出租屋的方向甩了膀子走著,沒回頭,步子都沒帶放慢的。
「丞哥,」顧飛追過去抓住了他胳膊,「丞哥……」
「丞什麼哥!」蔣丞甩開他的手,回頭瞪著他,「我沒你這麼個兒子!」
「我叫的是哥。」顧飛說。
蔣丞愣了愣,但看得出怒火迅速復燃,他指了指顧飛:「你叫爺爺也他媽沒用!」
顧飛猶豫了一下,重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扭頭就往店裡拽。
「我操?」蔣丞震驚了,狠狠甩了兩下都沒甩開他的手,正想著再使點兒勁的時候,又看到了顧飛衣領上的血,第三下被他咬牙按下了。
就猶豫了這麼一瞬間,他被顧飛拽回了店裡。
「聊會兒吧。」顧飛說。
「聊什麼?」蔣丞突然覺得力氣就在顧飛鬆開他胳膊的這一下全都散了,火兒也猛地發不動了,他往牆上一靠,「聊聊你騙人的心路歷程嗎?」
「嗯。」顧飛點點頭。
蔣丞看著他,除了衣領上的一條血跡,腰靠上點兒的地方也有一條血跡:「先把傷處理一下吧,這花裡胡哨的,不知道的得以為誰給你上鞭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