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好點兒的影城,得去市中心的購物廣場。如果是平時,讓蔣丞從這兒騎車帶著個人去購物廣場,他是不願意的,那麼老遠。

  但今天就不一樣了,後座上那個腦門兒頂他背上手揣在他兜裡拽得他脖子都有點兒勒的人,是他的男朋友顧飛,這人早上八點之前還只是他的同桌,現在卻已經是他的男朋友了,多神奇。

  他對「談戀愛」有過很多想像,在這個年紀裡所有人都會有的種種幻想,但跟於昕好的那段時間裡,他無論怎麼仔細體會,都沒有一種能對上號的,每次都覺得自己的期待是不是太高了。

  一直到現在,帶著身後的這個身上纏著真真假假繃帶的人,在一塊兒去看電影的路上,他才突然有了「談戀愛」的感覺。

  儘管這是他一直迴避,一直抗拒,也一直害怕的關係,但從發現自己不對勁的那天開始就藏在心底的所有害怕和不安,這一刻都被興奮和愉快踩在了腳下。

  一開始顧飛說去看電影,他不是特別理解,為什麼要去那麼多人的地方晃蕩,但蹬著車一路吹著風的時候他卻突然明白了。

  就是那種混在人群裡的小秘密的感覺。

  你看,這麼多人,我們就在這裡,我們一起來,一起走,在人群裡,在別人的目光下,卻有著隱秘的安全感。

  背後顧飛一直頂著他後背的腦門突然往旁邊滑了一下,接著身體跟著也往一邊晃了晃。

  「我靠,」蔣丞趕緊扶穩車把,回過頭,「你是不是睡著了?」

  「嗯,」顧飛重新用腦門兒頂住他後背,手也重新在他兜裡調整好,「你騎你的,我就假寐一會兒。」

  「你知道什麼叫假寐麼文盲,」蔣丞說,「你這是真寐了。」

  「我一開始是假寐,後來不小心就假寐成真了。」顧飛說。

  蔣丞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要不別看電影了,你回去睡會兒?」

  「不用,」顧飛說,「過了時間了,正經睡睡不著,我就是想跟你一塊兒看電影。」

  「你電影院裡睡著了怎麼辦。」蔣丞說。

  「不會,」顧飛放在他兜裡的手突然在他腿上摸了摸,「找個刺激點兒的電影,順帶刺激些的觀影方式……」

  「你他媽給我注意點兒!」蔣丞被他這一把摸過去差點兒撞到旁邊的電動車上。

  「嗯,我繼續寐了。」顧飛沒再動。

  因為購物廣場這片,基本不會有鋼廠那邊的人,所以一到地方,蔣丞自行車還沒鎖好,顧飛已經走到旁邊的體育用品店裡去了。

  「你好歹也走慢點兒,」蔣丞跟過去,「這麼健步如飛的萬一碰上熟人,你裝都來不及。」

  「鋼廠離這兒太遠了,我一年到頭都來不了幾次,」顧飛在貨架中間慢慢走著,「他們一般不逛街,要逛也就過橋那邊逛逛,就九日他們家那邊的商業街。」

  「是麼,」蔣丞想了想,「難怪一個個都穿成那樣,購物廣場這邊都買不出他們那種風格。」

  「什麼風格?」顧飛笑了笑。

  「一個個瘦得跟牙籤一樣還裹件緊身衣,腿上還緊身九分褲,一晃眼不仔細看你都看不出來他有腿,」蔣丞想到昨天晚上那幫人,頓時火就又被勾上來了,「我跟你說你讓我在旁邊那樓上打木條我能打得中,打人還真不一定能打得著……」

  顧飛拿著個棒球手套笑了半天:「也不都是瘦的,也有挺壯的。」

  「是啊肚子上的那一塊腹肌挺壯的。」蔣丞說。

  「哎,」顧飛笑著嘆了口氣,「那不還有我這樣的麼。」

  「你不在那些人裡,」蔣丞看了他一眼,「雖然你昨天穿得也夠騷的,今兒怎麼不穿您那件機車皮衣了啊?」

  「摔破了啊,」顧飛想了想,「其實緊身衣吧,我以前還真有……」

  「你要現在還穿,我保證咱倆現在連同桌都不是。」蔣丞說。

  「嚇死我了。」顧飛戴上棒球手套,拿了個球往手套裡扔了兩下。

  「你買這個玩?你們鋼廠打個籃球都用武器,」蔣丞說,「玩這個不得直接扔手雷啊?」

  「給二淼玩的,」顧飛說,「那天她看電視看著了,想要一個。」

  「買個兒童的啊,這個太大了吧?」蔣丞說。

  「就得成人的,這東西也不容易壞,萬一長大點兒手套小了,你要換,她發火,你不換,她手放不進去了也發火。」

  「……好吧。」蔣丞嘆了口氣,要當顧淼的哥哥,每天腦子裡不知道要考慮多少問題。

  買好手套和球之後,顧飛把東西強行塞進了蔣丞的書包裡。

  「……我以後出來不背包了。」蔣丞說。

  「給我背。」顧飛說。

  「得了吧你一個傷殘人士,」蔣丞說,「我又不是女的。」

  「其實應該走的時候再買的。」顧飛說。

  「啊,」蔣丞看著他,「是哈?為什麼現在就買了?」

  「是啊為什麼?」顧飛也看著他。

  「我不想笑,」蔣丞轉身就走,「真的,咱倆約定一下行嗎,以後不傻笑了,太蠢了這一天天的。」

  「嗯。」顧飛一臉嚴肅地跟上他。

  總算把想笑的慾望憋死在了鼻子裡,蔣丞覺得還挺有成就感的。

  「影城在幾樓?」站電梯上往上走的時候,蔣丞問了一句。

  「不知道,」顧飛往四周看了看,指了指後頭的一個牌子,「五樓。」

  「你沒來過啊?」蔣丞又問。

  「沒有,」顧飛想了想,小聲在他耳邊說,「我最近一次看電影,應該是在工讀學校的時候,學校組織我們去看一個什麼採訪監獄裡的犯人的記錄片。」

  「那不叫電影吧,」蔣丞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兒,「那這之前呢?」

  「小學,我媽帶我去看過一個什麼動畫片,記不清了。」顧飛說。

  蔣丞一陣心疼:「你平時都不跟人來看電影的嗎?」

  「跟誰來?」顧飛笑了笑。

  蔣丞頓了頓,沒說出話來。

  是啊,跟誰?就顧飛平時那性格,跟同學不可能,跟朋友……就不是好鳥那幾個,看上去就不是願意去看電影的人,家人……顧飛他媽媽帶他去看過一次電影都已經挺讓人吃驚的了。

  他突然覺得顧飛想跟他來看電影可能不光是想找個人群裡也能兩個人親熱地擠一塊兒的地方,也有他幾乎沒有看過電影的原因。

  到了影城,看了一下滾動屏幕,最近這個檔期也沒有什麼好片子,他倆在沙發上坐下了,蔣丞掏出手機:「我先看看打折票。」

  「我來吧,」顧飛說,「我……」

  「你還得現下個APP吧,」蔣丞說,「別跟我爭這個。」

  「那你,」顧飛往沙發裡一靠,笑著說,「別忘了買零食。」

  蔣丞拿著手機翻了半天,也沒挑出想看的片子,只好轉頭看著顧飛:「你覺得國產鬼片兒能算是刺激點兒的片子嗎?」

  「……沒別的了嗎?」顧飛問。

  「別的都是文藝片了。」蔣丞說。

  「那就國產鬼吧。」顧飛點點頭。

  蔣丞買了個帶大號爆米花和飲料的套餐,選座的時候他又猶豫了,這場目前基本是空的,他一開始挑了中間的位置,想想又覺得似乎太正中了,萬一幹點兒什麼……於是又取消了換成了最後一排,選完之後又覺得有些太不要臉,好像他真想幹點兒什麼似的,他瞟了一眼旁邊的顧飛,顧飛正低頭玩著弱智愛消除。

  好吧,折中一下好了,蔣丞把最後一排的位置取消,挑了倒數第二排點了確定。

  都弄好之後他站了起來,正要過去機子上取票,一個影城的工作人員推著個輪椅走了過來:「先生,這是我們影城給您提供的輪椅。」

  「啊?」蔣丞愣了。

  「放映廳走過去挺遠的,」工作人員說,「這個方便些。」

  「哦,」蔣丞看著這個輪椅,「謝……謝謝啊。」

  「一會兒出來的時候您把輪椅放到服務台就可以了。」工作人員留下了輪椅走開了。

  蔣丞轉頭看著顧飛,顧飛用手擋著臉已經靠在沙發裡笑了半天了。

  「先生您需要嗎?」蔣丞看著他。

  「需要啊,」顧飛點點頭,「一會兒你推我進去吧。」

  「靠,」蔣丞有些無語,「製片方要知道我們推著輪椅也要看他們的國產沒有鬼的鬼片兒,估計感動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吧。」

  「趕緊的,」顧飛看了一下滾動屏幕,笑著說,「還二十分鐘了。」

  取好票,蔣丞過去把輪椅推到了顧飛腿邊:「來吧顧先生。」

  顧飛撐著沙發扶手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單腿蹦了兩下轉了個身,再撐著輪椅扶手坐下:「好了。」

  「這演技,」蔣丞說,「一會兒咱們看的電影裡估計都沒人演得過你了。」

  「過獎,」顧飛把腳放到腳跳踏上,「舒服。」

  蔣丞推著輪椅過去拿零食,大桶的爆米花,飲料,還有影城送的水,濕紙巾,全都放到了顧飛腿上。

  推著顧飛往放映廳裡走的時候,能感覺到四周的人有些吃驚的目光。

  哦喲這人一定是無聊到一定程度了要在沒有任何大片可看的時間裡坐著輪椅來看電影。

  「幾號廳?」顧飛坐在輪椅上用濕紙巾擦了擦手,捏了爆米花邊吃邊問。

  蔣丞沒說話。

  「嗯?」顧飛回過頭。

  他瞪著顧飛:「是不是很享受啊?」

  顧飛馬上轉頭挑了顆糖多的爆米花遞到了他嘴邊:「給。」

  蔣丞往四周掃了幾眼,旁邊沒有人,他迅速把爆米花一口咬進了嘴裡。

  「咬我手了。」顧飛說。

  「少廢話。」蔣丞說。

  顧飛吃了兩口之後又挑了糖多的兩顆反手遞了過來,蔣丞低頭又一口咬進嘴裡。

  有點兒傻逼。

  但是……雖然覺得自己跟個被餵食的弱智倉鼠似的,卻又覺得很愉快。

  放映廳門口的檢票員正非常無聊地東瞧西望,看到他倆過來的時候頓時一臉吃驚,馬上迎了上來:「裡面有台階,我扶你。」

  「不用不用,」顧飛趕緊擺手,「我自己跳就行。」

  大概是因為這場沒什麼人看,檢票員太閒了,最後硬是強行幫他們把爆米花捧了進去,又回頭去把輪椅推到了最後一級台階下邊兒,這才一步一回頭地出去了。

  「這待遇。」蔣丞嘆了口氣。

  「怎麼沒挑最後一排的?」顧飛坐下了。

  「……你想幹嘛啊?」蔣丞看著他。

  「沒想好,」顧飛笑笑,指了指靠裡的那個座位,「你坐那邊。」

  「你直接過去坐了就行,」蔣丞說,「這還有什麼所謂的。」

  顧飛沒說話,把纏著繃帶的右手舉到他面前晃了晃。

  蔣丞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也瞬間覺得一陣心跳加速,臉上猛地就有點兒燒了起來,跟湊暖氣片兒旁邊了似的。

  從顧飛身邊貼著擠過去的時候就蹭了那麼一下,他居然立馬就感覺到了萬惡的源頭有要造反的架式。

  「哎。」他小聲嘆了口氣,坐下了,扯了扯褲子。

  「年輕人啊。」顧飛也坐了下來,拿過飲料喝了一口。

  蔣丞扭臉瞅著他。

  「我現在還是很平靜的,」顧飛也看著他,又往自己褲子那兒看了一眼,「你看。」

  「我看你大爺!」蔣丞簡直想一巴掌拍過去。

  顧飛喝著飲料目視前方笑著沒說話。

  「說真的,」蔣丞說,「我一開始真的沒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人。」

  「我也沒想到,」顧飛把兩人位置中間的扶手抬了起來,往他這邊挪了挪,跟他挨著,「我作為鋼廠這片讓人聞風喪膽的……」

  「差不多得了,」蔣丞打斷他,想想又笑了,「真的,你妹比你酷多了。」

  「別打我妹的主意,」顧飛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專心打我的主意就可以了。」

  「哦。」蔣丞也握住了他的手。

  顧飛的手很暖,雖然現在天氣已經暖了,放映廳裡也暖得有些熱,他還是覺得顧飛手上的這個溫度讓他覺得很舒服。

  蔣丞看了看後面,最後一排一個人也沒有,不過雖說最後一排沒人,放映廳裡的人卻並不像他想的那麼少,特別是關燈之前幾分鐘,一對對地突然進來了能有二十個人。

  一看就知道都是進來談戀愛的小情侶。

  蔣丞突然覺得有些……微妙,夾在一幫目的明確的人中間,自己和顧飛也變得目的明確起來。

  好在緊跟著又進來了一家四口,坐在了他們前面幾排。

  蔣丞頓時鬆了口氣。

  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這麼沒出息。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顧飛,顧飛正慢慢吃著放在腿上的爆米花,一臉平靜。

  「顧飛。」他叫了顧飛一聲。

  「嗯?」顧飛轉過頭。

  其實他並不知道叫顧飛這一聲是要幹嘛,他並沒有什麼要說的。

  顧飛轉過頭的時候,放映廳裡的燈突然黑掉了。

  顧飛的臉馬上隱入了黑暗裡,只有側臉上被屏幕上的光勾出來的一道輪廓。

  蔣丞想也沒想,直接就湊了過去,但他剛一動,顧飛已經靠了過來,輕輕吻在了他唇上。

  燈剛黑,四周的人還在動,也有人還在說話。

  目前這環境還沒有進入特別讓人安心的氛圍,但蔣丞還是因為這個吻而呼吸暫停了,心跳的反應有些慢,過了兩秒鐘才開始狂跳,跳得他覺得眼前顧飛的臉都跟著有些晃動了。

  顧飛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唇輕輕貼在他唇上,兩個人都沒有動。

  相比之前他們的各種接觸,這樣的吻根本已經不算什麼,擼都擼過兩回的兩個人了,但蔣丞卻有了之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作為一個學霸,他居然沒有找到合適的形容詞。

  就這麼靜靜地貼了一會兒之後,蔣丞用舌尖在顧飛唇上舔了一下。

  很甜。

  電影正片已經開始了,不過蔣丞並沒有去看一眼的念頭,顧飛的唇還在,濕潤的,帶著一絲爆米花香甜的唇還在他舌尖之下。

  這會兒別說是個這種片子,就算是有個認識的人站在旁邊,他可能都要過幾秒鐘才能驚醒……

  不過現實總是打臉的。

  這雖然是個明顯不是什麼能嚇著人的片子,但是扛不住放映廳音響效果好。

  突然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的一聲尖叫把放映廳裡所有的人都嚇出了聲音。

  他本來跳得挺急的心跳,被這一嗓子嚇得差點兒直接跳劈了,整個人都在椅子上蹦了一下。

  顧飛估計也嚇得夠嗆,跟他幾乎同時一蹦。

  倆人猛地轉頭看了一眼屏幕,又轉回頭在黑暗裡相互瞪著,好半天顧飛才低聲說了一句:「我靠,差點兒沒給我嚇縮回去。」

  蔣丞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頓時就控制不住了,低頭咬著牙就開始笑。

  「有沒有點兒同情心了?」顧飛小聲說,聲音裡也帶著笑。

  「哦,」蔣丞應了一聲,轉頭看著他,忍著笑問了一句,「那縮沒縮回去啊?」

  「沒,」顧飛說,「你要不要……」

  蔣丞覺得放映廳的空氣清新劑大概有毒,要不就是爆米花有毒,再或者是顧飛的嘴唇上有毒……反正他這症狀絕對是中毒了。

  他突然伸手往顧飛那兒摸了過去,差點兒把放在顧飛腿上的爆米花掀地上去。

  顧飛本來還在忍著的笑突然沒了,身體微微僵了一下。

  蔣丞的掌心能感覺得到,的確是沒有縮回去,沒有縮回去的原因大概是因為顧小飛很堅強……

  我操?

  蔣丞你在幹什麼?

  至於這麼飢渴嗎!電影才剛開始沒到兩分鐘啊!配角才剛出來了尖叫了一聲!都還沒來得及死呢!

  他頓時覺得放在顧飛褲襠那兒的手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愣了幾秒鐘,他正下定決心排除萬難想要把手收回來的時候,顧飛突然把爆米花往旁邊的座位上一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真的有紅外監控嗎?」顧飛把他手往下一按,身體傾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

  「不知道,」蔣丞低聲回答,「我們要不要……稍微收斂點兒?」

  顧飛沒說話,身體往下滑了滑,抓著他的手鬆開了,沒給他任何反應時間,直接伸進了他褲子裡。

  蔣丞腦子裡頓時被各種影院.avi填滿了,跟著顧飛往下滑了滑,也一把扯開了顧飛的褲腰。

  電影還在演著,為了貫徹「稍微收斂點」這一原則,他跟顧飛雖然是靠在一起,但臉都衝著屏幕,眼睛也是盯著屏幕的,雖然蔣丞完全不知道屏幕上那個女人一個人在屋裡跑上跑下的是在幹什麼。

  眼前是晃動著的忽明忽暗的光影交錯,一部目前看起來完全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片子,因為被身體裡的火燒得有些迷糊的腦子而變得充滿了玄妙的美感。

  唯一讓人無語的就是……尖叫。

  尖叫的配角已經不知所蹤,女主角接替了她未盡的事業。

  連著三聲尖叫,他倆雖然因為沉迷耍流氓而並沒有完全被嚇到,但還是能感覺到對方的手緊了緊。

  「選錯片兒了。」蔣丞閉了閉眼。

  「丞哥。」顧飛偏過頭叫了他一聲。

  蔣丞轉頭,顧飛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