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飛看著蔣丞,蔣丞指著他說完「是你」之後,就一直盯著他沒有移開過目光。
有時候他覺得蔣丞除了擁有所有學霸的特質和技能之外,還擁有別的學霸沒有的神奇邏輯,能把事情完全顛倒,細想想似乎還能讓你認同,覺得他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對。
這個能力之前文身的時候顧飛就領教過一次,但他當時並沒有解釋,現在蔣丞又一次發揮了神力。
其實當初他問的那個問題,在兩個人眼下的狀態裡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無論是怎麼樣的回答,無論是怎麼樣的想法,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沒錯,他當初更希望蔣丞要的只是跟他的一次戀愛,跟我談個戀愛,可以是嘗試,可以是衝動,可以是寂寞,都可以。
但蔣丞並沒有回答,似乎也沒有辦法把這兩個東西完全準確地分離開來,所以他選擇了一頭紮進去,我會喜歡你到你不再需要那天為止。
只要你想要的是「我」,而不是別人,我就可以。
所以現在蔣丞指著他說想要談個戀愛的是你時,他雖然覺得很意外,有點兒生氣,有點兒氣得想笑,但又竟然覺得蔣丞的邏輯沒有問題。
是啊,願意在你停下時停下的人是我。
顧飛覺得現在必須說點兒什麼,可卻不敢輕易開口。
蔣丞神邏輯,敏感衝動,最可怕的是,他能感覺到蔣丞沒有安全感,那種時刻要想抓緊害怕失去的狀態,他經常能體會得到。
顧飛,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蔣丞放在心裡的證據。
慎重啊。
異地不是不可以,但一流大學的環境,和鋼廠的環境,會讓兩個人長期分處於完全不同狀態裡的兩個人漸漸失去共同話題,慢慢淡掉。
也許等不到異地那天,我們就會因為眼下這樣的分歧,不斷地爭吵和探究,最終因為疲憊而回到各自的世界裡。
當然也有可能奇蹟發生,我們走到了終點。
有些事不是能只像解一道題那樣去理解,一道題只有一個正確答案,無論過程怎樣,你要做的就是不斷地找到通往正確答案的那條路。學霸能找到捷徑,學渣繞點兒圈子,但最終都會到達終點,因為答案只有一個,除此之外的都叫做錯誤答案。
而他倆現在的處境,有無數的可能性,有無數的答案,這些都叫做答案,也許有一二三,有四五六,卻沒有誰能說哪個是錯,那個是對。
顧飛看著蔣丞,也許他過於悲觀和謹慎,過於想要保護蔣丞不受到一點傷害,而蔣丞跟他完全相反,樂觀衝動直白敏感,基本屬於「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型的。
這些話無論他想過多少次,一個字,他都不能跟蔣丞說。
他沒有離開的辦法,他甚至連離開這兩個字都不敢多想,更不要說去琢磨離開的辦法,而蔣丞,沒有留下的理由。
這是個暫時無解的僵局,如果在奇蹟出現之前他們沒有走到想要的那一步,這就是個死局。
蔣丞顯然沒有也不願意去想這樣的結局,他也沒有必要讓蔣丞去面對這些蔣丞認為根沒有必要考慮的問題。
「我沒有,」顧飛看著蔣丞,「你們學霸記東西只挑自己想記的嗎?不講道理。」
「少轉移話題,」蔣丞冷笑一聲,「顧飛,有時候我覺得說你是個學渣真挺委屈你的,就你這思維和反應速度,絕對是學霸級別的。」
「我除了問過這一句,有沒有說過別的?」顧飛還是看著他。
「說什麼別的?」蔣丞瞇縫著眼睛,一臉不屑,「不記得,我就記得你還怕在身上文身,怕以後分了還有我的記號。」
「你信不信我抽你?」顧飛問。
「抽了才信。」蔣丞回答。
顧飛沒說話,盯著他看了幾秒鐘,突然胳膊肘一抬,對著蔣丞的臉就砸了過去。
不過不得不佩服的是蔣丞的反應,在他胳膊肘抬起來的瞬間,蔣丞就已經往後一仰躲開了。
只是顧飛也並沒想砸他的臉,胳膊順勢頂在了他咽喉上往下一壓,蔣丞被他頂著脖子壓倒在了床上。
「操。」蔣丞瞪著他。
「你也太不瞭解我了,」顧飛胳膊卡著他咽喉,一條腿壓在了他手上,他另一隻手想抬起來的時候被顧飛一把抓住了,「我怎麼可能捨得砸你臉。」
「嘖嘖嘖。」蔣丞勾勾嘴角。
「我會喜歡你一直到你不需要為止,」顧飛壓著他,「我說過沒有?」
「說過。」蔣丞回答。
「那你為什麼說不記得。」顧飛問。
「我他媽在生氣啊,」蔣丞說,「生氣的時候就是什麼都不記得,怎麼你有什麼意見嗎?有意見憋著。」
顧飛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就這麼不講理不服也憋著,」蔣丞皺了皺眉,沉默了一會兒又看著他,「你這話原來我就覺得是句情話,乍一聽特別美好,但就是不能細想。」
「嗯?」顧飛拿開了壓在他脖子上的胳膊,低頭吻了吻他。
「其實你意思就是如果我要跟你分手,你就會同意是吧,」蔣丞看著他,「主動權在我這兒。」
顧飛沒說話,又低頭吻了他一下。
「看上去主動權在我這兒,其實您一點兒也不被動,」蔣丞斜了他一眼,「來去自如的是吧。」
顧飛嘆了口氣:「你要真不想跟我在一塊兒了,我死纏爛打也沒意義啊。」
「說是這麼說……」蔣丞抬頭一口咬住了他的下巴。
「哎!」顧飛嚇了一跳,沒敢動,蔣丞這一口咬得很大也很用勁,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夢遊的時候墊過下巴,能讓人咬得這麼穩准狠。
蔣丞咬了能有快十秒鐘才鬆了嘴,腦袋擱回了枕頭上:「顧飛,跟你說個事兒。」
「嗯。」顧飛點點頭。
「我想得可能是沒你全面,我就覺得一步一步,有什麼就解決什麼,人總得有個奔頭,感情也好,生活也好,總得有個方向,你才知道你要幹什麼,」蔣丞說,「反正我是這樣。」
「嗯。」顧飛點頭。
「我幹什麼事兒,都不喜歡先給這事兒扣個『不可能』的帽子,你懂我意思嗎?」蔣丞又說。
「我懂。」顧飛看著他。
「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我就一個事兒,你答應我。」蔣丞盯著他。
「你說。」顧飛跟他對視著。
「別讓我跑了,」蔣丞說,「別我一說算了,你就來去自如走了,你多纏一會兒,行嗎?萬一我後悔了,回頭你不在那兒了怎麼辦?」
顧飛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他吸了口氣,把那種不好受的感覺強行壓了下去,他不想當著蔣丞的面流眼淚。
「好,」他點點頭,「但是你也要答應我。」
「什麼?」蔣丞問。
「我討厭有人為我犧牲,為我放棄什麼,」顧飛覺得這大概是自己能跟蔣丞說的最直白的話了,「我不需要,你的路你該走就走,不要停,你懂我意思嗎?同情,放棄,這些會讓我有壓力,會覺得累。」
「懂了,」蔣丞捏了捏他下巴,「我很堅定的。」
顧飛笑了笑。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輕?」蔣丞說。
「嗯?」顧飛愣了愣。
「就算你只有50斤,膝蓋壓人手上的重量是多少你算過嗎?」蔣丞說,「我可以給你算一下。」
顧飛笑了,移開了一直壓在蔣丞手上的腿。
「我要報復。」蔣丞說。
「好,」顧飛說,「怎麼報復?拿你50斤的腿壓我手五分鐘?」
「拿我一米八的小丞丞,」蔣丞扳著顧飛的肩一掀,跟著翻身壓到了他身上,「幹你一節課。」
「……有尺子嗎我量量小丞丞有沒有一米八?」顧飛笑了起來。
「你那什麼,恢復了沒?」蔣丞貼在他耳邊小聲問。
「什麼?」顧飛笑著問。
「您的屁股,」蔣丞嘖了一聲,「裝他媽什麼傻。」
「啊,」顧飛笑得更厲害了,「恢復了,您要用嗎?」
「我操,」蔣丞騎在他身上,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我發現你真是欠幹。」
「快幹,」顧飛頂了頂胯,指尖往他小腹上勾著往下,拉開了他的褲子,「要我給你傳授點兒經驗嗎?」
「我的學習能力,」蔣丞抓著他手腕,把他的手按到了頭頂上,「是很強的。」
談戀愛的時候,很多事都可以用幹一場來解決。
其實蔣丞覺得今天的談話並沒有解決實際的問題,他想要的回答……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回答,他都已經記不清了,而顧飛給出的是什麼樣的解釋,他突然也不是太在意了。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和顧飛說的,是相互矛盾的,但他們也相互答應了對方,哪怕對方要求的跟自己的本意根本是背道而馳。
也許他要的不過就是一次發洩,一次耍彪,心理上的,生理上的,我有一些話,需要你知道,我有一些慾望,需要你承擔。
他當然知道有些事目前是無解的,但他們還在一起啊。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顧飛正趴枕頭上玩手機,他過去抓了抓顧飛的屁股:「怎麼又趴著了?是不是……疼?」
「沒,」顧飛偏過頭,「您能不能動用一下您學霸的觀察力,我平時玩手機有一大半時間都是趴著的。」
「啊,是麼?」蔣丞想了想,趴到他旁邊,小聲說,「不舒服不用給我面子,知不足才能進步。」
顧飛沒說話,扔開手機趴枕頭上笑了半天。
「操,」蔣丞下了床,坐到了書桌前,「真他媽傷自尊啊。」
「丞哥,」顧飛蹭到床邊,伸手在他腿上摸了摸,「我有一句實話要說。」
「說吧。」蔣丞翻開了書。
「舒服的,真的,」顧飛說,「丞哥今天兩米八。」
蔣丞偏了偏頭,斜眼兒瞅著他:「我跟你說,就你這種態度,換個人早被我抽死了,我也就能忍你了。」
「我也一樣啊,」顧飛說,「你怎麼樣我都沒脾氣,我就怕你發脾氣。」
「怕什麼,我發脾氣是發脾氣,發完了就完了,我脾氣本來就不好,不發脾氣才神奇呢,」蔣丞轉了轉筆,低頭開始做題,「我其實也不是非要發脾氣,我就是……害怕。」
「我知道,」顧飛坐起來,在他背上搓了搓,「我知道。」
「你知道麼顧飛,」蔣丞邊寫邊說,聲音有點兒低,「我沒有家了,我就這麼一個人,在這裡,租一間房,腳底下是空的。」
顧飛看著他。
「我往後靠,後面有你,我就踏實,」蔣丞低頭一直唰唰寫著,「我不是不去面對現實,我就是一想到如果你不在我旁邊了,我就真的,一腳踩空了。」
顧飛沒說話,起身跨到蔣丞身後,跟他擠著坐在了椅子上,摟著他的腰。
屋裡變得很安靜,顧飛腦門兒頂在蔣丞後背上,能聽到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能聽到蔣丞平穩的呼吸聲,如果再貼近一些,還能聽到他的心跳。
這種感覺很好。
「我在這兒。」顧飛輕聲說。
「嗯?」蔣丞應了一聲,筆沒有停。
顧飛有時候挺佩服他這種能力,有幾次蔣丞在寫英語作文,愣是跟他一邊聊一邊寫了長長一段,似乎還沒有出錯。
「我就在這裡,在你後頭,我哪兒都不去,」顧飛說,「別怕。」
「嗯。」蔣丞笑了笑。
顧飛閉上眼睛,就這樣吧,向蔣丞學習,有些事兒先不要去想了,你不願意想的,我就不提,你覺得不重要的,我就不想……這麼美的記憶,這麼美的經歷,也許這一輩子就撒這麼一回野。
你想回頭的時候我就在這裡,你想家的時候我就在這裡,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就在這裡,能站多久就站多久。
四中的暑假終於結束,一幫人回到學校的時候都罵罵咧咧的,各種不滿,但所有人都沒有缺席,看上去心情都還很好。
一邊嫌棄假期太短,一邊覺得沒有一幫同學天天見面很寂寞。
補課開始,就痛並快樂著了。
不,快樂一定是更多的,蔣丞看了看四周的人,一個個也沒誰聽課的,老師在講台上自己講自己的,下面的人熱烈地說著假期見聞,連聲音都顧不上控制了。
「喊!喊!再大點聲兒,我站這兒都還沒聽清呢!」老魯揮著教鞭,「說你呢!就你!別瞅旁邊的,就數你最美!拿個鏡子瞅瞅自己那一臉萎靡不振,還美呢!你這麼美!來!預備唱!」
「沒聽見麼,」蔣丞趴桌上做著筆記,看了一眼一直看著他的顧飛,「讓你拿鏡子唱呢,你這麼美……」
「你是寒冬裡的花蕾,你是西施攪亂了春水,」顧飛笑著小聲開始唱,「你是天使般的恩惠,你是我寵愛的貴……」
「顧飛!」老魯一拍講台。
顧飛轉頭看著老魯。
「來,我這兒有個鏡子,」老魯衝他招招手,「你來看看,順便給我唱兩句!」
「……我沒唱。」顧飛往椅子上一靠,嘆了口氣。
蔣丞確定老魯沒可能聽到顧飛唱,顧飛聲音很小,周敬都未必能聽見,但老魯這麼一吼,他心裡還是嚇了一跳,顫了好一會兒。
「你沒唱?」老魯又一拍講台,「你沒唱那你出去!」
「我到底是該唱還是不該唱。」顧飛無奈地站了起來,晃出了教室,趴到了走廊的欄杆上,看著下面的操場。
老魯繼續吼了兩分鐘之後才又開始接著上課。
蔣丞一邊聽課一邊測試著餘光究竟有多寬,視野到底能有多清晰,結論是如果算上「太喜歡外面那個帥哥了」的加成,餘光的威力驚人。
他一邊聽課,一邊做筆記,還能清楚地看到顧飛的背影。
黑色T恤,灰色的運動短褲,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高中男生的打扮,他卻依然能用餘光看出他修長的身材,緊實的腰,筆直的腿……
「蔣丞!」老魯吼了一聲,「你上來把這句翻譯了!」
蔣丞感覺走廊上的顧飛回頭往教室裡看了過來,他收回一腦子的蕩漾,站起來走到了講台上。
看了看題之後拿過粉筆,順手在講台上按斷了,準備往黑板上寫的時候,老魯又吼了一聲:「什麼破習慣!浪費!」
蔣丞嘆了口氣,把粉筆放回盒子裡,又抽了一根整的,沒有按斷,開始往黑板上寫。
「這就不浪費了?」老魯說。
「魯老師,我還寫不寫啊?」蔣丞看著他。
「你寫,」老魯擺了擺手,「我就順便教育一下你。」
「……哦。」蔣丞繼續寫。
寫完題回座位的時候,從窗口能看到顧飛已經轉過身,靠在欄杆上,眼神對上之後顧飛勾了勾嘴角,蔣丞瞇縫了一下眼睛,班上人都在看他,他不敢跟顧飛有什麼太過分的交流。
不過就顧飛嘴角的這微微一揚,蔣丞已經在自己腦子裡補出了至少2G的畫面。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算是有過爭執,也明明屁結果也沒爭執出來,但他還是覺得輕鬆了很多。
補課對於顧飛來說是無聊的,對於蔣丞來說卻是相當忙碌的。
除了四中的這些複習內容,潘智那邊每隔兩三天就會給蔣丞發過來一個壓縮包,裡面都是原來學校各科老師的複習課件和資料。
顧飛覺得蔣丞簡直是個神,從補課到正式上課,他每天雙重複習,居然還能抽出時間滾床單。
「你是不是偷摸吃什麼藥了?」顧飛叼著煙站在窗口往外看著。
今天他把顧淼哄睡著了又偷摸跑了過來,本來想著陪蔣丞一塊兒複習,他假裝跟著看看書,讓蔣丞心裡穩當點兒,結果進門就一通滾。
現在腦子裡除了意猶未盡,裝模作樣複習的念頭已經完全滾沒了。
「滾,」蔣丞一邊擦頭髮一邊準備坐下開始看書,「說得好像你沒這個需要似的。」
「不是,」顧飛笑著跨到他身後坐下,現在天兒挺熱的,但蔣丞很喜歡他這麼坐著,「我就是覺得你精力真足啊。」
「休息分兩種,積極休息和消極休息……」蔣丞翻開書。
「嗯,咱倆這個算積極休息對吧?」顧飛說。
「沒錯。」蔣丞笑笑。
「我瞇會兒行嗎?」顧飛抱住他。
「瞇吧,」蔣丞摸摸他的手,「半小時我叫你。」
「好,」顧飛閉上眼睛,「今天老徐叫你去辦公室是不是又鼓勵你呢?」
「不是,」蔣丞放下筆,「忘了跟你說了,不是說運動會之後有個什麼頒獎典禮麼。」
「怎麼,」顧飛抬起頭,皺了皺眉,「他不會是想找你出節目吧?」
「說是高三一個年級一共出倆節目,男生一個,女生一個。」蔣丞說。
「想讓你幹嘛?」顧飛問。
「彈個曲子,」蔣丞說,「老徐說你……會彈吉他?」
「會彈吉他的多了去了,九日都會呢。」顧飛突然有些煩躁,他知道老徐是怎麼想的了,老徐想讓他和蔣丞合作弄個節目,這種事兒老徐知道他不會答應,所以先找了蔣丞。
「我是說,」蔣丞偏過頭,「你不是說你不會彈吉他麼?」
「我……說過麼?」顧飛問。
「說過。」蔣丞點頭。
「大概是那時還不太熟吧。」顧飛用臉貼在他後背上蹭了蹭。
「行吧,那老徐這個……你什麼想法?」蔣丞問。
「我不參加。」顧飛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