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了需要被滅口的王旭和周敬之後,蔣丞怎麼也沒想到在這麼遙遠的地方居然還會碰上需要被滅口的人。
而且這還是個只見了第二面的人。
因為趙柯是拿著手機準備讓他掃碼,所以倆人站得比較近,就這個距離,顧飛那種近視不戴眼鏡都能看清,那麼大的鎖屏圖和桌面,趙柯就算想不看,也一眼就能掃得清清楚楚了。
這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是該說點兒什麼,還是該裝屁事沒有繼續點開微信把好友加上。
也許是因為連續看到顧飛的照片,他現在對顧飛的思念翻騰得有些洶湧。
「這是我……」他開了口。
這是我男朋友,非常英俊的可愛的穩重的一個少年。
但在這三個字說出口那一秒,他又卡了殼。
這是一個陌生的環境,面對一個基本算是陌生人的舍友,他不知道這人是什麼樣的性格,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說出來,看上去特別像一個無腦滿世界秀恩愛的二逼。
「同學?」趙柯在他卡殼的時候替他說了個答案。
是同學。
但背地裡跟別人說顧飛只是同學,他不能接受。
「朋友?」趙柯又問,「男神?愛豆?」
趙柯在卡殼的這點時間裡,迅速放出了好幾個可供他挑選的答案,這一刻,蔣丞真心實意地感謝趙柯的高情商。
如果不是自己先開了口,趙柯肯定不會問。
「這是我男朋友。」蔣丞說。
說出這三個字的一瞬間,蔣丞有種渾身舒暢的感覺。
管他媽的會有什麼後果呢,現在說了,也就不用再遮掩著了,畢竟在一個屋裡要呆上好幾年。
「哦,」趙柯應了一聲,「是昨天陪你一塊兒過來的那個吧?」
「嗯。」蔣丞點頭,趙柯聲音還算平靜,但臉上的表情能看得出他有些吃驚,蔣丞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如果你介意……」
「我是不太能接受。」趙柯說。
蔣丞心裡頓了頓,做好了轉身回宿舍的準備。
「不過並不介意,」趙柯說,「反正跟我也沒什麼關係。」
「哦。」蔣丞看著他。
「你掃一下吧,」趙柯很乾脆地把話題斬斷了,低頭劃拉了兩下手機,遞到他面前,「你要不要校園攻略,我可以發給你。」
「好啊。」蔣丞掃了碼,把趙柯加上了。
趙柯的微信暱稱就是趙柯,倒是不用備註了。
蔣丞想給顧飛說一聲,他已經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跟舍友出櫃了,但一直沒找著機會。
趙柯一直像個導遊似的,每看到一棟建築,就會給他介紹。
從食堂的特色菜,到某個樓的歷史,甚至連宿舍樓的發展史他差不多都能說得上來,蔣丞有些佩服,他算是初中起就想考到這兒來,但也沒有到細緻研究校園結構的地步。
「不知道的以為你在這兒上了好幾年學了。」蔣丞說。
「我就是閒著沒事兒就看看,看過就記下來了,」趙柯說,「前面是圖書館了,去看看吧?」
「好。」蔣丞點點頭。
「這個圖書館是新的,據說以前舊館找座兒都困難,得排隊……」趙柯說到一半停下了,眼睛看著面前。
蔣丞也往前看過去,前面圖書館門外能看到學生往裡走,好幾個人,也不知道趙柯是在看誰。
一個從面向他們這邊的長髮女生一抬手攏著頭髮往這邊看過來的時候,趙柯突然如同獲得了閃現神技一般,沒等蔣丞反應過來,他已經站到了兩米外的一棵樹後面。
「嗯?」蔣丞被他的速度震驚了,愣在原地。
圖書館門口的那個長髮女生還往這邊看著,這個距離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在樹後頭站著的趙柯,反正看清正跟個傻子似地愣在這裡的他是非常容易的。
那個女生用手遮著太陽往這邊看了兩眼之後就笑了,然後沖這邊揮了揮手。
蔣丞轉頭看著趙柯。
趙柯側身貼著樹幹,面無表情地跟他對視著,彷彿一個陌生人,還是個被點了穴的陌生人。
蔣丞差不多已經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了,作為趙柯對他性向表示尊重的回報,他硬著頭皮沖那邊的女生舉起手也揮了揮。
那個女生笑得腰都彎了。
蔣丞堅持站在原地躺槍,一直到那個女生笑著進了圖書館,他才轉頭看著趙柯:「她進去了。」
趙柯這才從樹後走了出來,掏出手機一邊轉身往回走一邊說:「圖書館就是這樣了,以後我們肯定會天天來的就不進去了,現在去看看咖啡店吧,咖啡店特別多……」
蔣丞只得無奈地又跟著他往回走。
「剛那個是我姐的高中同學。」趙柯說。
「……哦。」蔣丞應了一聲。
「她也是法學院的,研一,」趙柯說,想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女神。」
「啊。」蔣丞看著他。
「你覺得她剛才看到我了嗎?」趙柯轉頭問。
「她又不認識我,你覺得她要沒看到你,會跟我揮手,還樂成那樣嗎?」蔣丞有些無語。
「她笑了?」趙柯又問。
「嗯,笑得非常愉快。」蔣丞回答。
「真的非常愉快嗎?」趙柯又追問。
「我跟你說,」蔣丞看著他,「一般來講,人們笑傻子的時候,都會笑得很愉快的。」
「那就好,」趙柯點點頭,「我請你喝咖啡。」
火車站還是老樣子,顧飛跟著人群往外走,拿出手機給蔣丞發了條消息。
-我下車了
蔣丞的消息回得很快,幾乎是秒回
-李炎他們來了嗎
-在外面等我了,你吃飯了嗎
-馬上吃完了,跟同學吃了兩個食堂
-趙柯同學嗎?
-是啊,帥氣的趙柯同學
顧飛笑了,發了條語音過去:「男朋友欺負我該怎麼辦?」
「你男朋友一會兒給你說個事兒。」蔣丞壓著聲音含糊不清地發了條語音回來。
「什麼事兒?不方便當著帥氣的趙柯同學說嗎?」顧飛看到了出站口外面站著的李炎,和一臉不爽皺著眉蹲在旁邊的顧淼。
-嗯,我剛跟他出櫃了,晚點兒跟你說,你先去吃飯
-!!!!!!!???????
顧飛非常吃驚,蔣丞正式進入宿舍還不到半天時間,居然就已經跟舍友出櫃了?這是什麼新時代的速度?
他頓時有些擔心,他男朋友衝動,有時候還缺心眼兒,萬一碰上個不對付的舍友,就他那個爆脾氣……
-沒事,是個意外,他沒有什麼反感,我現在跟他去超市買東西,你不用擔心
-嗯好
-親我
顧飛拿起手機,往牆邊偏了偏頭,狠狠地對著話筒親了一口,發了個語音過去。
「別以為對著牆我就不知道你在幹什麼!」李炎離著十多步距離就指著他了,「我盯著你呢。」
顧飛沒理他,彎腰張開了胳膊。
顧淼從李炎腿邊蹦了起來,拽著滑板衝過來,撲進他懷裡的時候,滑板在他腿上狠狠磕了兩下。
「哎,」顧飛抽了口氣,抱住她,「跟你說多少回了,手上有東西的時候要先放下。」
顧淼一手抱著滑板一手拉著他轉身往外拽著走。
「劉帆呢?」顧飛問了李炎一句。
「車裡呢,沒地兒停車,」李炎說,「就停路邊了,他就沒下車。」
「嗯。」顧飛應了一聲。
「怎麼樣?」李炎看著他。
「什麼怎麼樣?」顧飛也看了他一眼。
「蔣丞……他們學校。」李炎說。
「名牌大學的樣子啊,」顧飛說,「特別有范兒的樣子。」
李炎笑了起來:「行吧。」
穿過車站前面的空地往路邊走過去的時候,顧淼突然停下了。
「怎麼了?」顧飛也停下了。
顧淼轉頭看了看車站,又轉圈往四周看了看。
「你以前來過的啊,」顧飛蹲下,「這兒是火車站。」
顧淼把滑板放到地上,踩上去蹬了兩下,往前慢慢滑了出去。
顧飛跟在她身後。
「應該不會喊吧,這兒她自己都來過。」李炎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她。
「嗯,」顧飛也回頭看了一眼車站,「她第一次碰到蔣丞是在這兒。」
「對啊,」李炎看著顧淼的背影,嘆了口氣,「哎。」
劉帆的車就停在公交車站前面幾米,顧淼走到站牌下時又停下愣了一會兒,然後往前拉開車門上了車。
就是這裡。
顧飛看了一眼站牌旁邊的那個石墩子,他第一次見到蔣丞時,蔣丞就背對著他,坐在這裡。
他那時沒有想到他和這個撿到了顧淼正坐在石墩子上等他的少年還會有那麼多回憶,所以沒有太注意蔣丞的樣子。
但他還是能清晰地回憶起蔣丞轉頭時臉上有些茫然又透著不耐煩的表情。
現在這個少年,已經在好幾個小時車程之外的大學校園裡,回到了屬於他的繁華裡。
顧飛感覺自己非常捨不得,但更讓他腦子裡一片空白的,是那種哪怕再捨不得,也根本不敢伸手去拽著蔣丞的感覺。
他上了劉帆的小破車,跟顧淼一塊兒坐在後排,顧淼靠在他身邊看著窗外的景物發呆。
這是她經常有的狀態,坐在車裡的時候會一直盯著窗外。
不是因為好奇,僅僅是要確定自己是否還在自己的世界裡。
有時候顧飛覺得小丫頭很神奇,她就像有雷達,能準確地判斷出自己跟自己小世界中心地帶的距離。
也許是因為害怕。
就像他小時候能感受到老爸的氣息,不需要聽到,不需要看到,老爸還在樓下的時候,他就會陷入極度的恐懼當中。
也挺神奇的。
今天吃飯,一幫人還挺齊的,全都提前到了包廂裡。
顧飛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把菜點好了。
「大飛什麼時候報到?」羅宇給他倒了杯酒。
「明天,」顧飛說,「好像是吧。」
羅宇看了他一眼:「對自己的事上點兒心吧,好歹也是考上了個學校。」
「嗯。」顧飛應了一聲。
「今天這麼聽話?」陳傑笑著說了一句。
「沒回過神來呢,」劉帆說,「剛送了人回來,起碼得恍惚兩三天吧。」
「滾。」顧飛說。
「吃吃吃!」李炎拿起杯子在桌上磕了幾下,「為我們這幫人裡終於出了一個,不,倆大學生,乾一杯。」
顧飛拿起杯子磕了磕,把酒喝了。
他平時跟這幫人在一起的時候雖然不太說話,但也不會走神,這是他玩了很多年的朋友,在一起時一直都很放鬆。
今天卻有些不一樣。
人還是這些人,氣氛也還是這樣的氣氛,但他卻始終不太放鬆。
是因為蔣丞。
身邊沒有了蔣丞,平時一轉頭就能看到的蔣丞,這讓他很不習慣。
他並不後悔跟蔣丞開始了這段感情,儘管他早就預料到了自己會面對這樣的狀態,陷入想念的煎熬裡,他也並不後悔。
但這種滋味要扛下來卻也不容易。
特別是當他清楚地意識到這滋味裡除了想念之外還有些別的東西之後,這種翻著個兒雙面焦黃的煎熬就更難受了。
蔣丞過一段時間就會給他匯報一下在學校的行程,吃飯了,去超市了,同宿舍的人都見著了,都不招人煩,被宿舍的人拉著一塊去學校外面轉了轉,沒有迷路……
顧飛把顧淼送回家,看她畫了會兒畫之後,去了出租房。
晚上他要在家陪顧淼吃飯,之前的這段時間他打算在那兒呆著,大概人和人不一樣吧,對於他來說,想一個人的時候不看到任何能想起他的東西是無法緩解的,他需要回到充滿了蔣丞氣息的空間裡,看著隨處可見的蔣丞的痕跡,才能平靜下來。
出租房裡的一切看上去都跟平時一樣,就像是要說明什麼,蔣丞除了幾件衣服和鑰匙,什麼也沒帶。
現在站在客廳裡,會有一種走進臥室就能看到蔣丞的錯覺。
顧飛洗了個澡,走進臥室,躺到了床上。
剛閉上眼睛,手機響了一聲,蔣丞發了消息過來。
-我回宿舍了,你在哪?
-在你床上躺著呢
蔣丞的電話跟著就打了過來:「你到出租房那兒去了啊?」
「嗯。」顧飛笑笑。
「不陪二淼嗎?」蔣丞問。
「晚上回去陪她吃飯,」顧飛說,「她睡了以後我再過來。」
「你是不是要搬過來住啊?」蔣丞吸吸鼻子。
「不知道,想你了就過來待會兒,」顧飛聽出了蔣丞聲音不對,「哎丞哥,我發現你現在就是個娘炮啊,就這幾天哭多少回了?」
「滾蛋,」蔣丞說,「就你不娘,你是爹炮!」
顧飛聽樂了,蔣丞也跟著笑了半天才停了下來:「我到宿舍外面來了,我跟你說個事兒。」
「是你跟趙柯出櫃的事兒嗎?」顧飛問。
「嗯,今天也是寸了,他說加個好友,我就拿手機出來了,」蔣丞說,「結果我手機上全是你的大臉……我得虧是沒放你果照,要不趙柯得嚇死。」
「他什麼反應?」顧飛笑著問。
「還算平靜吧,他說不怎麼能接受,但是我怎麼樣不關他的事,他也沒再提,」蔣丞說,「我感覺這人還行。」
「那就好,」顧飛想了想,「要不你把我照片換換吧,鎖屏桌面什麼的就別……」
「不,」蔣丞很乾脆地回答,「我的手機,我想怎麼弄就怎麼弄,我又沒把我男朋友照片擱別人手機上去。」
「好,聽你的。」顧飛也沒再說什麼,反正蔣丞一向這樣。
「你明天報到吧?」蔣丞問了一句。
「是,」顧飛說,「估計很快就能完事兒了,然後就軍訓,劉帆以前有同學在那兒唸過,說軍訓就三天……四中都還訓了一星期呢。」
「我們得大二開學才訓,」蔣丞笑了,「你軍訓的時候別忘了拍照片。」
「拍什麼?」顧飛問。
「你的照片啊,」蔣丞說,「自拍,我多存點兒慢慢舔。」
「我以為你慢慢擼呢。」顧飛說。
「擼肯定是要擼的,畢竟我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蔣丞說,「但是最近估計沒什麼心情,再說環境也不熟悉……」
「說吧,誰不要臉?」顧飛笑了起來。
「我。」蔣丞這回很乾脆地承認了。
「早承認了多好,」顧飛說,「晚飯你還是去食堂吃嗎?味道怎麼樣?」
「還不錯,晚上接著吃,」蔣丞說,「宿舍這幾個對吃都有興趣,就我們學校這幾個食堂,特色菜是什麼,什麼最好吃,已經全都爛熟於心,打算這幾天吃個遍。」
「吃了幾個月我做的菜,這會兒終於能撒歡了,」顧飛說,「別吃胖了啊。」
「要讓我選,我還是願意天天吃你做的,」蔣丞嘆了口氣,「菜在,人就在啊。」
這話說得顧飛心裡一陣難受,正想打個岔,聽到蔣丞那邊有人叫了他一聲:「蔣丞,去圖書館!」
「又去?」蔣丞說,「上午不是去過了嗎?」
那邊說了句什麼,顧飛沒聽清,蔣丞似乎不太願意去:「你們去吧,我打電話……」
「丞哥你去吧。」顧飛說。
「我不怎麼想去,」蔣丞小聲說,「他們說看完書直接去吃飯。」
「去吧,」顧飛說,「剛認識,還是集體行動吧,以後熟了再放單,人家也不會覺得你不合群。」
「……嗯。」蔣丞應了一聲。
顧飛並不想掛電話,但還是掛了。
躺在床上好半天才從那種強烈的不捨中脫離出來。
他坐起來,走到窗邊點了根菸叼著。
剛叫蔣丞的那個應該是趙柯,他倆上午去過一趟圖書館,蔣丞給他匯報過。
這一屋子都是學霸,到學校第二天就把第一次集體活動定在了圖書館,顧飛笑了笑。
這就是他除了想念之外,那種理不清的那些別的東西。
從現在開始,蔣丞身邊出現的人,都是跟他一樣的學霸,每一個人都很優秀,那些人,都是他的同類,那些跟鋼廠的人完全屬於兩個世界的人,才是蔣丞的同類。
看到趙柯時,這種感覺就出現了,並不需要多說什麼,只是往那裡一站,打個招呼,跟鋼廠特產們的區別,就已經清清楚楚地呈現了出來。
這種感覺,就像他當初看到蔣丞時一樣。
哪怕他一開始並沒有把蔣丞和學霸這兩個字聯繫在一起,哪怕蔣丞也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學霸,他還是一眼就能區別出來,蔣丞來自跟他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是獨一無二的顧飛,蔣丞能在鋼廠那樣的環境裡把他挑了出來,但這份唯一無二,在屬於蔣丞的那個世界裡,還能有多大的吸引力,還能有多久的吸引力……
「你有沒有想過……交個男朋友?」
最初聽到蔣丞問出這句話時的那種茫然和不安的感覺再次回到了他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