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太閒了?」顧飛叼著煙蹲在路邊,看著眼前的車來車往,「你前陣兒不是總出去約會麼?你去約會吧,一天天的盯著我幹嘛?」
「你以為我今天想盯著你嗎?」李炎靠在旁邊的樹上,「一天天半死不活的,盯著你都折壽。」
「那你快滾。」顧飛說。
「你要上你微信看看嗎?」李炎低頭看著手機,「蔣丞每隔一天給你留一條評論,就在你那個照片……」
「別提他。」顧飛狠狠抽了口煙。
「的下面留一個小太陽不過這幾天都沒留了。」李炎飛快地把話說完了。
顧飛站了起來,轉頭盯著他。
「我說了,你敢跟我動手咱倆就絕交。」李炎指了指他。
「我也說了,」顧飛走到他跟前兒,跟他臉對臉地瞪著,「別在我面前提蔣丞。」
「我最後問一個問題,問完這個問題,我再也不會提他。」李炎說。
顧飛盯著他沒出聲。
「為什麼?就算要分手,你好歹也挑個緩和點兒的方式吧?而且我一直覺得你倆要有一個放手也應該是他要走,」李炎說,「為什麼你會放手?蔣丞挺好的一個人。」
「這是一個?」顧飛看著他。
「那你隨便挑一個答吧。」李炎嘖了一聲。
「所以我就得拖死一個挺好的人?」顧飛說。
李炎看著他,很長時間都沒說話,最後低頭在手機上扒拉著:「劉帆個逼怎麼這麼久都沒到!」
這幫人挺長時間沒一塊兒聚聚了,平時一個個也都沒什麼正事兒,可正經要聚著吃頓飯也得約。
劉帆開著他的小破車過來的時候,已經把人都接齊了,擠了一車。
「我走路去。」顧飛往車裡一看,扭頭就想走,每次六個人擠車裡的時候他都覺得這車要碎。
「上來!」劉帆把腦袋探出車窗,「您是大爺!給你留了副駕!」
李炎拉著他把他塞到了副駕上,然後自己擠到了後座:「也他媽就是我瘦!」
「你們眾籌給我買個車得了,」劉帆開著車,「省得次次接送還落個埋怨。」
「你把後座拆了放幾張板凳就行,」陳傑說,「我們眾籌給你買板凳一點兒問題沒有。」
「滾蛋吧,下回你自己走著去。」劉帆說。
顧飛一直沒說話,偏頭看著窗外,聽著一幫人扯蛋。
跟朋友聚一聚,吃吃喝喝,扯扯蛋,接點兒活,一天天活得波瀾不驚的,這種日子他過得很熟練。
但心裡那種隱隱發澀的感覺卻怎麼都不能因為回歸了他一直以來的軌跡上而減淡,反正越來越澀。
煩悶,壓抑,喘不上氣來。
無論如何都無法緩解。
這些讓他一陣陣坐立不安的疼痛壓下去又冒頭,反反覆覆。
「怎麼樣?」劉帆轉頭問了他一句。
「嗯?」顧飛應了一聲。
「李炎說不吃川菜了,去吃大骨火鍋,怎麼樣?」劉帆說。
「行。」顧飛說。
「那就去前面那家吧,近點兒,喝點兒酒這一路也沒人查。」劉帆說。
「你要酒駕啊。」顧飛隨口說了一句。
劉帆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顧飛繼續看著窗外。
蔣丞到底在他腦子裡留下了多少印記,多少回憶,很多事他一閉眼就會想起,睜開眼睛也揮之不去,他需要用多長時間去重新開始,或者到底還有沒有可能適應。
以前他覺得沒什麼事兒是忍不下去的,只要願意忍,所有的東西都可以遺忘,現在發現感情這玩意兒是超然在五行之外的。
分手兩個字不是結束,居然是開始。
從現在開始,每一天睜開眼的時候第一口呼吸都是疼的。
每一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有團火在心裡燒著,那種焦糊了的疼痛分分秒秒都是嶄新的。
「這週末不能跟人說說請假嗎,」趙柯坐在桌子前轉過頭說,「你話都說不出來了還怎麼上課啊?」
蔣丞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筆記本,上面是他做了一大半的PPT,這週末他安排兩個小孩兒都是補政治,做個PPT差不多可以把要講的內容說清楚。
趙柯看著他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拖著椅子坐到了他身邊:「我去吧。」
蔣丞愣了愣。
「前兩天暈倒不住院也就算了,補課就別挺著了,這周這幾次課我替你去,」趙柯說,「反正我也是學霸,符合要求。」
蔣丞笑著嘖了一聲。
「嘖什麼,我分也沒比你低多少,」趙柯說,「臨時頂兩節課沒什麼問題。」
蔣丞搖了搖頭,馬上要考試了,所有的人都分秒必爭的,這種時候讓趙柯花那麼多時間去替他上課,這說不過去。
就算時間不緊迫他也不願意。
現在他不能停下,他必須保持自己原來的節奏,無論原來的節奏有多快,壓力有多大,他都得保持住。
有些神經一旦鬆掉了,他整個人就會全盤崩潰。
這是他維持著自己不垮掉的獨門秘笈。
蔣丞選手的秘方,輕易不會用,用了也不會輕易讓人知道。
不過這種帶病強行補課的財迷精神讓兩個孩子的家長都非常感動,因為蔣丞聲稱自己是發炎上火嗓子才啞了,所以收穫了一堆藥和兩個小紅包,並且得到了一天的帶薪假期。
福娃丞丞這個稱號不是白來的。
蔣丞懷揣著紅包回到宿舍的時候覺得自己還是很牛逼的。
這個時間宿舍的人應該都在圖書館,蔣丞邊往宿舍走邊拿了手機想給趙柯發個消息問問還有沒有座兒了,結果一進宿舍,卻看到趙柯坐在宿舍裡看書。
聽到開門的聲音他轉過了頭,蔣丞歪了歪腦袋,做了個疑問的表情。
「怎麼樣?順利嗎?」趙柯問。
蔣丞點點頭,掏出紅包衝他晃了晃。
「喲,」趙柯笑了,「這是慰問金吧?」
蔣丞點頭,把東西放下之後用在手機上按了按。
-沒去圖書館?
「沒去,」趙柯說,頓了頓又轉過身看著他,「蔣丞,我一般不管別人閒事兒,但是吧……」
蔣丞靠著床看他。
「學校裡我就跟你關係比較好,」趙柯說,「你這樣……我有點兒擔心,你要不介意的話,就告訴我是為什麼吧?別的我也不會多打聽。」
蔣丞笑了笑。
一直覺得顧飛是個很能憋的人,現在發現自己其實也一樣能憋,也不知道是被顧飛傳染了,還是被激發了隱藏技能。
從那天顧飛用李炎的電話跟他聯繫之後,到現在一個星期了,他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
其實他可以說這件事的人本來也幾乎沒有,潘智可以說,但潘智本來就不看好他倆,現在他也不太願意讓潘智知道。
他倒不怕潘智一衝動會跟顧飛說什麼,他只是不想潘智擔心,他孫子面對他的事兒的時候,特別愛操心。
如果不跟潘智說,大概也只有趙柯可說了。
趙柯是他在學校關係最好的同學,但又沒有熟到瞭解他和顧飛的一切,這種關係其實很適合傾訴。
他一直憋著沒說,其實就是因為這事兒哪怕一個字兒,提起來都是深淵一樣的痛。
蔣丞拿起手機,在記事本上按了幾個字。
-我以後不能虐你這條單身狗了
趙柯湊過來看了看屏幕上的這行字,有些吃驚,飛快地掃了他一眼:「怎麼這麼突然?之前不是好好的嗎?」
-一兩句說不清
「是他提的……分手嗎?」趙柯大概是有些不能理解。
蔣丞半天沒動,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為什麼啊?」趙柯皺了皺眉,「我真覺得你倆感情應該是挺好的,怎麼會有人在這種情況下就突然放棄了?」
是很突然,突然得讓人一下就用親身經歷深刻透徹地理解了什麼叫晴天霹靂。
「你要不……你有沒有試著,」趙柯說得有點兒費勁,「我沒談過戀愛,不太清楚應該怎麼辦,就,你有沒有試著挽回一下?」
蔣丞搖了搖頭。
「為什麼?」趙柯問。
-他放棄的不是我,也不是感情,他放棄的是他自己
人這一輩子,可能會放棄很多東西,很多人。
但最可怕的,就是放棄自己。
對於蔣丞來說,相比在自己拚命付出了這麼多最後一腳踏空,讓他痛得無法呼吸不得不依靠維持著之前不變的生活節奏和方向繼續前進才能稍微忘卻的,是顧飛再一次閉上了眼,沉到了最深的黑暗裡。
他整晚失眠,一閉上眼就會聽到顧飛說,算了吧。
丞哥,算了吧。
算了吧。
不要再拉著我了。
算了吧。
再沒有什麼痛苦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不顧一切想要一起的人鬆開自己的手更深刻和絕望了。
蔣丞沒有什麼別的選擇了,只有不斷地提醒自己,我不能停下。
他不能回去找顧飛,他清楚現在的顧飛是什麼樣的狀態,他回去甚至都不一定能見到顧飛。
鋼廠小霸王對他自己遠比對別人要狠得多,要不他這麼多年撐不過來。
他能說出算了吧,就不會再給自己和蔣丞任何希望。
蔣丞也不打算回去找他。
回去不過就是一句為什麼。
沒有任何意義。
他不能停下。
對於他來說,一切都沒有變化,都還跟以前一樣,他去圖書館,他複習準備考試,他看心理學的書,他去做家教賺錢。
唯一的那麼一丁點的不同。
大概就是晚上躺在床上時,打開手機,沒有了那半小時的聊天時間。
而已。
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半小時閉一會兒眼睛就過去了。
蔣丞的嗓子在大半個月之後終於能發出一些聲音了,只是聽上去還不怎麼美妙。
「我要過去找你,你別再找理由不見我了渣男,」潘智在終於能用電話聯繫上他之後打過來說的第一句話裡就透著焦慮,「你他媽有事兒瞞著我。」
「沒。」蔣丞啞著嗓子奮力地回答。
「咱倆也認識好幾年了,」潘智說,「真的你沒跟我說實話,你肯定有事兒,我第八感告訴我……」
「六。」蔣丞說。
「什麼?」潘智愣了愣。
「第六感,」蔣丞吃力地說,「傻逼。」
「在我這兒就他媽是第八感,我的感比別人多,」潘智說,「我用完第八感還要用第九感,你不跟我說實話,我還有第十感等著你呢。」
「我不想說話。」蔣丞說。
他的確是不想說話。
說不出話的時候他也沒覺得有多難受,反正也不想說話,就那麼悶著,反倒會感覺舒服。
就像是安靜地被封存在箱子裡,不動,不想,不說,保持一個密閉的狀態。
會讓人覺得安全。
「是顧飛嗎?」潘智問。
「嗯?」蔣丞的心裡跳了跳。
這個名字每天都會卡在他腦子裡,像是嗓子眼兒裡嚥不下去也吐不出來的小骨頭,不去想就感覺不到,可一旦感覺到了,就是怎麼都忽略不掉的難受。
他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顧飛」兩個字了。
潘智說出這兩個字的瞬間,就像在他努力裹好的殼上劈開了口子,撕扯出了還沒有癒合的傷口。
這一瞬間他突然發現,這傷口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就跟它出現的第一秒一樣,那麼新鮮,那麼清晰。
「我就說你倆現在朋友圈都不發了,」潘智說,「行吧,你不說我不問,你就說你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吃飯。」
「考完試。」蔣丞說。
「丞兒,」潘智嘆了口氣,「別難受,我說過,初戀都會傷的,因為我們都很幼稚,誰都不知道該怎麼去維護感情。」
蔣丞嘖了一聲。
「但是這也是最美好的地方,誰都不知道對方需要的是什麼,只知道自己願意付出,」潘智說,「等都成熟了,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感情了。」
蔣丞又嘖了一聲。
「當成回憶吧,」潘智說,「如果沒辦法了的話。」
蔣丞爬回自己床上,對著牆坐下,低頭閉上了眼睛。
「那你到了給我電話吧,」許行之說,「我下樓出去也就一分鐘。」
「好。」蔣丞說,聲音開著岔。
到了許行之租房的小區門口之後,他給許行之打了電話,許行之沒接,直接掛了。
過了一小會兒他從裡面走了出來,看到蔣丞的時候他愣了愣:「你……怎麼了?」
「沒事兒。」蔣丞說。
「來吧,找個地兒坐著聊。」許行之轉身往前走了出去。
蔣丞跟在他身後。
很久沒有這麼在街上走了,蔣丞突然有種很不適應的感覺,甚至覺得走路的時候會有順拐的苗頭。
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裡看,耳朵裡也全是嘈雜,呼吸都有些不暢。
一直到許行之七拐八繞地帶著他進了一家小店,找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了,他才微微鬆了口氣,扯下了脖子上的圍巾。
店裡除了他倆,只還有一桌客人,現在這種沒有人的環境才能讓蔣丞放鬆,他感覺自己如同一個暮年老人,經不起一點聲響,也扛不住一絲混亂。
他拿著圍巾正要往旁邊的窗檯上放的時候,窗檯上的一坨花毛墊子突然動了動。
「哎!」蔣丞嚇了一跳,啞著嗓子喊了一聲,破碎的聲音把花毛墊子也嚇得站了起來,他這才發現毛墊子居然是一隻貓。
「你不怕貓吧?」許行之把那隻花貓摟了過去放在自己腿上。
「不怕,挺喜歡的,」蔣丞說,「你是不是總來這兒擼貓啊?」
「嗯,能減壓,」許行之把花貓捧起來放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你摸摸吧。」
這只花貓很溫順,也很黏人,蔣丞的手剛摸到它的腦袋,它就蹭著蔣丞的手躺下了,翻出了肚皮。
蔣丞在它肚皮上輕輕摸著,這貓是短毛,冬天的毛厚實而順滑,充盈在指縫之間的那種溫柔的感覺讓蔣丞一陣放鬆。
暖洋洋的。
他低頭把臉埋到了花貓的肚皮上,貓的爪子輕輕地按在了他耳朵上。
「其實今天是想問問妹妹的事兒,你跟朋友商量好了沒的,」許行之的聲音很輕緩,「但是現在……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說說你的事兒。」
「我的什麼事兒?」蔣丞埋在貓肚子上笑了笑,「這是你的職業敏感嗎?」
「你這樣多長時間了?」許行之問。
「哪樣?」蔣丞偏了偏頭,露出一隻眼睛。
「這種……」許行之看著他,「焦慮狀態,多長時間?」
「我不焦慮,」蔣丞把胳膊放到桌上抱住貓,「心靜如水,再堅持半個月我就能飛昇了。」
許行之笑了笑沒有說話,跟過來的服務員小聲點了壺花果茶。
茶拿過來之後他倒了一杯,推到了蔣丞手邊。
暖暖的溫度從手指上傳來的時候,蔣丞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他迅速握住了杯子。
「你給我做個諮詢吧。」過了一會兒他才低聲說了一句。
「碰到什麼困擾你的事兒了嗎?」許行之問。
「我下周就要考試了,」蔣丞說,「但是我現在看不進去書,複習的時候沒辦法集中注意力,晚上睡不著覺,一直失眠,快天亮了才能睡一小會兒,不想說話……」
嗓子有些難受,說話很吃力,蔣丞輕輕咳了兩聲:「就是不想說話不想吃飯也不想動。」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許行之又問。
「從……」蔣丞緊緊地握著杯子,握得手都有些發抖了,他才輕聲說了一句,「我失戀那天開始。」
「是麼。」許行之聲音裡帶著些許意外。
「我失戀了。」蔣丞說。
這話說出來的瞬間他突然覺得很好笑。
失戀了。
我失戀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詞對於他來說非常陌生,他一直知道自己跟顧飛分手了,從顧飛說出「算了吧」的那一秒鐘開始。
但他卻從來沒有把自己跟失戀這兩個字聯繫在一起。
現在猛地這麼說出口,他才發現,「失戀」這兩個字是如此矯情,矯情得他非常想笑。
「今年就不要跟他說這個事兒了吧,」劉立在後院小聲跟老媽說著話,「他最近心情不怎麼好。」
「所以我才說我自己去啊,去年他要高考我也沒跟他提這事兒,」老媽說,「這次我提前點兒去,年前去一趟就行,你以為我多想去,我就圖個安心,要不一到他死的時候我就夢到我挨打。」
顧飛知道他倆說的是老爸,不過老媽說了之後他才猛地發現,去年他沒有去湖邊。
他根本沒有想起來這件事。
去年冬天。
他一直跟蔣丞在一起。
記得很多,也忘了很多。
老媽是個變幻莫測的女人,顧飛不知道她會不會真的去湖邊,也許會去,也許不會去,全看心情。
不過顧飛決定去一趟。
他提前一兩個月來過湖邊,每次都被老媽逼得拖不過去了才會來。
不過這個季節都差不多,雪,枯草。
寂寞的一條路。
順著湖邊一直往裡,顧飛一直沒有停地往裡走。
蔣丞選手決定再次提高難度!他決定再次提高難度!哇——
哎呀,可惜了,叉指導,你覺得他這次是失誤還是技術達不到呢?
我覺得他的技術還是有提高的空間,他好像要換一種挑戰方式……這次是降低難度還是繼續……
顧飛有些茫然地停了下來,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麼會這麼一直走,就像是有什麼目標一樣的往前走。
他轉身盯著湖邊半人高的枯草看了很長時間。
但是這裡沒有蔣丞了。
在這裡自言自語帥氣表演著彈弓蔣丞應該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今年的草很盛,枯黃的一大片,在陽光下閃著金色光芒,他甚至已經找不到當初蔣丞打彈弓的具體位置。
找不到了。
挺好的,找不到了挺好的……
他害怕感覺到蔣丞的氣息,那天打完電話之後,出租房他沒有再去過,他害怕看到任何跟蔣丞有關的東西。
他害怕任何能讓他感覺到蔣丞正在一點點消失離開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