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我罩你》
湛亮
第 1 章

  「我不答應!」

  蘇州首富──氣派大方、擺設高雅的慕容府邸大廳內猛地爆出一道怒斥反對聲。

  「夫人,可是這──這──」福福泰泰的慕容老爺一臉為難,瞧著神情堅決的枕邊人,實在萬分煩惱。

  「還有什麼好可是的?」一把搶過他手中書信將之撕毀,慕容夫人氣壞了。「難道你真打算將女兒嫁去齊家不成?」

  「夫人,我──我──」瞪著已被「碎屍萬段」散落在地的書信,慕容老爺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滿心的無奈。

  唉──他也不願意啊!可是齊家都寫信來問當年那個約定還算不算數了,他總不能毀約吧!

  「還我什麼我?」惱怒搶白,對他沒立即表示反對大為不滿。「我絕不把咱們女兒嫁進齊家。」

  「可是當年我們兩家明明有約定的──」礙於妻威大顯,慕容老爺聲調有些微抖。

  「那只是口頭上的玩笑,又沒真交換信物!」事隔二十年,慕容夫人為了寶貝女兒的終生幸福,這下是打死也不願認帳。

  「作人得重信諾啊!就算只是口頭上的約定,也一定得遵守的──」好心虛啊!雖然嘴上這麼講,可其實他也很想反悔的。

  「哦?那你是為守那口頭上的約定,打算犧牲咱們女兒的終生幸福囉?」一口截斷他,她氣到渾身發抖,尖聲怒喊,「齊家那個兒子是個傻子啊!你要把我女兒嫁給一個傻子,說什麼我也不答應!」

  「傻子」這詞一出,福泰的身子不由得一縮,似乎也知其嚴重性,吶吶不敢再多發一語,只是老臉上依舊是滿滿的為難。

  唉──守了信諾,賠上的是女兒的幸福;毀約不守信,不僅與齊家老大哥傷了多年友誼,更壞了他以誠信服人、定為家訓的作人原則。

  慕容夫人見他雖不語,可依然沒表示要毀約,當下不禁急得哭了出來。「我不管!女兒是我辛苦懷胎十月生下的,我不允許她嫁給一個傻子,毀了一生幸福!憑咱們女兒的才情,要嫁啥樣的好人家沒有?偏偏你這個爹狠心──」

  「不是我心狠,是──是她還沒出世,咱們就為她訂下這門親事了──」滿頭大汗直想為自己說些話。

  「我不管!當年是你開口提這婚約的,要嫁就由你去嫁!」悍然哭叫,為了捍衛女兒的幸福,顧不得說話有沒有道理了。

  「我嫁?」慕容老爺哭笑不得,連連擦拭熱汗,咕噥提醒,「夫人,當年我提這主意時,妳可沒反對,甚至還逗著齊家兒子直叫小賢婿呢──」

  「那又如何?你若不提這事兒,我就不會叫他小賢婿!這事說來說去還是要怪你當年多事!」慕容夫人淚眼怒瞪,完全不講理了。

  「夫人,妳這真是──真是──」真是有理說不清了。

  「我不管!你立刻回信給齊家,說當年的口頭婚約不算數!」連聽也不聽,跺著腳直哭喊。

  「夫人啊──」

  一時間,大廳內哭叫聲與心虛叫喚聲交纏不休,讓從剛剛就躲在門板後偷聽的一抹機靈身影急忙掉頭飛奔而去──

  「小姐──小姐──不好了──」頭上梳著兩包丫鬟髻、一臉清秀機靈、年約十五六歲的小丫鬟──紅豆一路倉倉皇皇、喳喳呼呼、連門也沒敲就闖進自家小姐閨房內。

  「我沒病沒痛的,怎會不好?」才剛穿戴好衣飾,唇紅齒白、樣貌俊秀的翩翩佳公子回過身笑看毛毛躁躁的貼身丫鬟,毫不發惱她的沒規矩。

  「啊!」一看眼前之人的打扮,紅豆還喘著大氣便笑了出來。「小姐,今天又要扮少爺啦?」

  聞言,原在手中轉的折扇一頓,扇柄毫不留情往她頭上敲去,似笑非笑教訓著,「沒瞧見我的裝扮嗎?該叫少爺才是!」頓了下,挑眉又問:「方纔妳說什麼不好了?」

  「哎呀!差點給忘了!」被敲得腦門有些疼,紅豆摸了摸頭後才委屈道:「方纔人家偷聽到老爺、夫人在吵架,所以這才趕緊來稟告您呢!」

  吵架?微微一愣,慕容晴搖頭不信。「爹娘向來感情極好,怎可能吵架?」至少就她有記憶以來,還沒見識過。

  「嘻!少爺,這還不都是有關您的婚約惹的禍!」紅豆故作神秘笑道。

  「婚約?」笑睨一記,這下可真斷定她在瞎扯了。「我可從不記得自己和哪戶人家有婚約?」

  見她不信,紅豆急了。「少爺,這是真的!方才紅豆真的偷聽到老爺、夫人在吵這件事!好像是說在您尚未出世時便訂下了的。」滿眼認真,幾乎要舉手發誓了。

  尚未出世便訂下?會不會太荒唐啊?

  沉沉瞅著她有模有樣的小臉一眼,深知她萬不可能拿這種事來玩笑胡鬧,慕容晴沉吟了下,隨即轉身就往外走。

  「耶!少爺,您要上哪兒?」怎麼都沒啥表示啊?紅豆滿心疑惑大叫,急急追了上去。

  「去向我爹娘問清楚這事兒!」慕容晴頭也不回往大廳方向而去,打算將這件事好好理個清楚!

  「我不管!女兒是我的,我才不允──」

  「夫人啊──」

  一進大廳,就見娘親鬧著手足無措的爹親直哭喊,慕容晴不禁微愣了下,隨即忙著介入幫爹親解圍。

  「娘!娘!」急忙拉開發惱哭喊的娘親,俊俏臉蛋噙笑安慰。「您惱什麼?說給孩兒聽聽,孩兒幫您評評理。」

  「哇──我苦命的女兒啊!」一見她,慕容夫人「哇」地一聲,抱著心肝寶貝直哭訴。「妳爹心狠,心狠啊──」

  爹心狠?慧黠黑眸朝忙不迭搖手否認、圓臉寫著敦厚老實的爹親瞧去,慕容晴很懷疑自家老爹渾身上下找得出啥地方心狠?

  「女兒啊,爹沒有──」深怕被捧在手心的愛女誤會,慕容老爺焦急喊冤。

  「還說沒有!」不給辯解機會,慕容夫人抓著女兒就開始編派他的不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將事情從頭至尾詳詳細細說給女兒瞭解,當下聽得慕容晴兩眼大瞠,簡直不敢相信當年的爹娘竟會蠢到和人訂下這種無聊約定。

  這算什麼?連指腹為婚也不算!人家指腹為婚,至少是雙方都有孕在身,而她當年可能還在陰曹地府排隊等投胎,就被人給訂下了!這──這會不會太可笑了啊?

  有些頭疼撫著額,慕容晴納悶質問,「爹,我怎不知您在洛陽有這麼個至交好友?」

  心虛瞅著她,慕容老爺乾笑不已。「我和齊大哥自小就是鄰居,只是長大後我到蘇州經商發展,娶了妳娘便定居下來。二十年前,曾攜同妳娘回洛陽探訪老友,是以才訂下了那口頭婚約。在妳娘生下妳時,我曾去信報喜,雙方書信往來了好些年,後來可能因為大家都忙,是以逐漸失了聯絡,沒想到隔了這麼多年,他還記得當年的約定──」突然來的一封信,就是來要求履行當年約定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們當然會記得!」慕容夫人忿忿插嘴。「有誰家的姑娘願意嫁給傻子?他們娶不到兒媳婦,當然將主意打到我們女兒身上來了!」

  聞言,慕容老爺不禁苦笑。唉──怪只怪當年見齊家兒子長得可愛俊俏,便多嘴的出了那個提議,怎麼會知道那般靈動的娃兒長大後竟會是個傻子。

  乍聞和自己有口頭婚約的男子是個傻子,慕容晴不似一般女子心慌,反倒揚起眉來。「爹,既然你們多年不曾聯繫過,又如何知曉齊伯伯的兒子是個傻子呢?」

  「前些年,曾聽從洛陽來的商販提起過。」慕容老爺有些感嘆。「畢竟齊家可是洛陽首富,出了個傻兒子,當然少不了好事之人口耳相傳,四處宣揚。」

  聞言,慕容晴不禁笑了。「謠言不見得是真!蘇州城不也謠傳您有個私生子在幫你經商、管店舖?說不定齊伯伯的兒子根本不傻呢!」

  私生子?這話一出,慕容老爺不禁渾身發抖,臉皮一皺,準備讓人念到臭頭;而慕容夫人好不容易才稍稍平穩的情緒又因這話再起波瀾。

  「都是你!都是你!好好一個女兒,偏偏讓你從小當兒子養,淨作男裝打扮去外頭拋頭露面,幫你經商管帳,還讓外人以為我們家多了個私生子!」怒瞪夫婿,氣得又是跺腳又是罵的。

  嗚──她好好一個女兒,竟讓夫婿教養成了如今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樣!

  哎呀!戳到痛處了!接收到爹親拋來的哀怨目光,慕容晴無聲抱歉一笑,趕緊拉著娘親轉移注意力。

  「娘,咱們現在是在研究該如何處理當年那口頭婚約的事呢!」輕聲提醒,要她趕緊回歸正題。

  聞言,慕容夫人果然心思回轉,不由得緊抓著她,焦急道:「晴兒,妳不用怕!娘絕不會讓妳嫁給個傻子的。」

  怕?她本來就不怕啊!

  身為女子,卻能以男子之姿在外經商行走,甚至偶爾還會和一些富商上青樓酒館談生意,慕容晴見識之廣與一身的才情,普通的男人甚至及不上。而這樣的她,心中很清楚身為女子在道德規範限制下,只能甘作一隻守在家中、不知外面天地遼闊的金絲雀的悲哀。

  再說,在這個以夫為天,婦道人家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社會下,男人皆想娶溫、良、恭、儉、讓的賢妻,萬萬不可能答應讓妻子在外拋頭露面,做自己想做的事。

  呵──若是沒有爹親從小把她當男兒教養,帶著她在外頭四處跑,讓她插手家中事業,也許她會如同一般的千金閨秀,鎮日在家中彈琴刺繡便心滿意足。但,可惜的是,她並非在一般千金小姐的教養下成長,所以──抱歉了!她是女兒身,卻有著男兒心志。

  倘若未來夫婿無法如同爹親這般放任她,讓她扮著男裝在外頭四處跑,展現經商手腕,就算嫁給再貴氣、富豪的人家,遲早也會抑鬱而終的。

  而能有廣闊的胸襟讓妻子發揮所長、又使她心動的男人──很抱歉,至今尚未出現!是以她早有終生不嫁,一生當個自由自在的慕容晴的打算。

  見她良久不語,以為她在憂慮婚約之事,慕容夫人不禁又急急安慰,「晴兒,妳放心!娘就算拚了老命,也絕不讓妳爹做出毀妳一生幸福的糊塗事來!」

  聞言,慕容晴回神,不禁失笑。「娘,您想到哪兒去了?我並不擔心啊!」

  「可是──」

  「娘,您先讓我把這事兒問爹問個詳細再說。」制止了娘親的張口欲言,她眸光瞥向一旁圓墩墩的爹親。「爹,齊家來信中可有非要您承諾當年的約定不可?」

  「這、這倒沒有。」抹去一頭熱汗,慕容老爺心虛陪笑。「齊大哥只是來信問我可還記得當年的約定。我想,他是想探探我們這方的心意。」唉──齊大哥是個明理的人,萬萬不可能為難人家,可為了讓他那傻兒子娶親好傳遞齊家香火,想必也是拉下老臉來盼求一個希望吧?

  可──可他也不能犧牲女兒的幸福啊!看來只能作個毀約不守信用的卑鄙小人了!唉──

  「這樣啊──」沉吟了下,慕容晴胸有成竹的漾起一抹笑。「爹,這事兒不難解決。您先慢著回信給答覆,讓女兒親自上洛陽去一趟吧!」

  「上洛陽?」兩位為人爹娘的雙雙驚叫出來,不解她上洛陽去幹啥?

  「是啊!」笑意不絕,「唰」地一聲甩開繪著翠竹的扇面搖啊搖,一副翩翩佳公子的瀟灑樣。「上洛陽去拜訪我那無緣的未婚夫。」

  ***

  洛陽最繁華的一條街,兩旁酒樓林立,小販群聚擺攤,人們熙熙攘攘穿梭其間,真是好不熱鬧。

  忽地,擁擠人群中,一名濃眉大眼、唇紅齒白、相貌極端俊美,年約二十上下的錦衣男子驀地駐足在一家酒樓前,差點讓緊跟在後頭的十四歲書僮一頭撞上。

  「少爺,您不是想吃街尾王婆婆的豆腐腦嗎?幹啥突然停下來?」摸摸自己差點撞扁的鼻子,一身機靈相的小九不禁嚷嚷埋怨。

  「嗯──我──我好像瞧見懷生在裡面。」俊美相貌絲毫沒有風流倜儻、瀟灑不拘的氣質,齊硯一臉憨厚的在酒樓門口探頭探腦,黑亮眼眸閃著孩童般的純真光彩。

  張懷生?跟著探頭一瞧,就見一樓某桌坐了幾名書生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人衣衫特別破舊,看來窮酸的很,不是張懷生還會是誰?會來酒樓談天用飯,想必是另外幾位家境較為過得去的書生相請,否則那窮酸哪有銀兩上館子?

  認出人來,小九暗暗地撇了撇唇。「少爺,我們快走吧!若去晚了,怕您吃不到王婆婆的豆腐腦了。」明顯催促,語氣中隱隱藏著不願他多留片刻的意思。

  「可、可好不容易遇見懷生,我──我想和他打招呼──」搔了搔頭,齊硯笑得純真靦腆。小時候上學堂唸書時,懷生是唯一對他好、不會笑他的人。雖然上沒幾天的私塾,他就沒再去了,可一直到現在,他們還是朋友。

  嘻!懷生是他唯一的朋友呢!今天遇上懷生,好高興哪!

  打招呼?瞅了眼裡頭幾名大談闊論的書生,小九不由自主翻了個白眼──還是別吧!少爺別去自取其辱的好。

  為自家少爺的天真無邪而暗暗搖頭,正想著該怎麼把他拐走時,忽地,幾名書生中,有人發現了他,不禁笑喊出聲──

  「嘿!這可不是咱們洛陽首富的齊家公子──齊硯嗎?怎麼站在外頭發呆呢?進來一起用飯啊!」狀似熱情直招手,笑臉卻隱含奇特神色。

  同桌眾人聞言,當下紛紛扭頭朝門外瞧去,果然見他呆頭呆腦站在門邊探望,登時不約而同露出詭笑,連連招手要他進來。

  同桌的張懷生見狀,神色露出幾許為難,嘴唇囁嚅了幾下,最後還是默然沒出聲,任由同桌友人叫笑喚人。

  「啊!他們請我進去呢!」受人邀請的喜悅讓齊硯雙眼一亮,很開心地對小九說道,同時飛快奔了進去。

  可惡!那群人吃飯聊天儘管去,幹啥眼睛這麼利,一下子就掃到少爺!這下可好,少爺又要讓人捉弄著玩了!

  小九氣得直跳腳,眼見自家少爺每回都學不乖,快快樂樂的「飛蛾撲火」去,當下也連忙追了進去,準備隨時捍衛主子。

  眨眼間,一主一僕奔進酒樓,一開心、一臭臉的來到了書生們面前。

  「懷生──」咧開憨厚笑容站在五官長得還算斯文好看,但卻因家貧而三餐不繼、臉色顯得蠟黃的張懷生身旁,齊硯滿心歡喜見到他,卻不知該怎麼形容,只好繼續傻笑著。

  「齊硯,你怎麼出門了?」扯著一抹笑,張懷生關心問道。他向來是無憂無慮的被齊家上下給守護在齊府內,除了偶爾來找自己外,是很少出門的。

  「我、我想去吃王婆婆的豆腐腦。」臉龐因開心而有些紅,齊硯老實回答。

  聞言,由於在場幾名書生皆是同一學堂的友人,齊硯幼年時曾至學堂上過幾天課,他們也和他當過短短幾日的同窗,自然知曉他的呆傻、好捉弄,霎時惡劣頑意一起,眼色互瞄,默契不用言明就形成了。

  「齊硯,你只知吃豆腐腦,可知豆腐腦是用啥做的?」其中一名有著三角眼的書生惡意地笑了起來。

  「啊?豆腐腦──豆腐腦──」向來只知東西好吃的齊硯登時被問倒,俊目瞠得老大,想不出來那白嫩嫩、軟綿綿、滑溜溜的東西是用啥做的?

  「不曉得嗎?」另一名略胖的書生心中暗笑,臉上則裝出大驚小怪的神色。「連三歲孩兒都知道豆腐腦是用白花花的猴兒腦做成的,你怎麼會不知道?難道你比三歲孩兒還笨嗎?」

  「啊?猴、猴兒腦做成的?」不懂得懷疑,也聽不出對方語意中的嘲笑,想到以前吃下軟綿綿的好吃豆腐腦竟是猴子的腦袋,齊硯不禁臉色泛青,當下一陣反胃。

  「可不是!得趁猴兒還活著,硬生生敲開腦門取出的猴兒腦才能做出新鮮好吃的豆腐腦呢!你都不知道,王婆婆家後院養了好多猴兒,每天就抓幾隻出來敲腦袋呢!上一回我恰巧經過瞧見,差點沒被那恐怖的畫面嚇出一身病──」另一名瘦高的書生活靈活現描述,嚇得齊硯臉色更加慘白灰敗之際,話鋒突地一轉,陰笑森森地恐嚇,「齊硯,你這麼愛吃豆腐腦,不知有多少猴兒慘死在你的口腹之慾下?小心你晚上睡覺,那些慘死的猴兒向你索命來著!」

  聽他越說越是驚悚恐怖,心思單純的齊硯不禁「哇」地一聲,竟然不怕丟臉,以二十郎當歲之姿嚎啕大哭了起來。

  「哇──小猴兒好可愛,我不是故意要吃豆腐腦害死牠們的──」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因貪吃殘害了那麼多可愛的小猴兒,他哭得越發傷心難過。

  一個俊美的大男人,卻在公眾場合哭得像三歲小娃兒般,半點也不知害臊,頓時引來酒樓內所有人的注目,但都在瞧清他的相貌,認出他是洛陽城有名的齊家傻兒子後,便見怪不怪了,甚至還有趣地竊笑不已,對著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談笑著。

  一旁,忠心護主的小九見這些只知讀聖賢書,卻不知行聖賢事,絲毫無同情心的書生又惡意拐騙少爺,弄得他信以為真而哇哇大哭,當下氣得直拉他。

  「少爺,您別聽他們胡說!豆腐腦不是猴兒腦做成的,你──你別哭啊!大家都在笑你了!」真是要命!這下洛陽城的百姓們又多了件茶餘飯後可以拿出來調侃笑談的事兒了。

  「可是──可是──」哭成一張大花臉,齊硯抽抽噎噎的,不知究竟誰的話才是真的,還滾著淚水的純真眼眸不禁看向向來不會笑他、騙他的張懷生。

  「齊硯,他們是同你說笑的。」張懷生泛笑安慰,要他別當真。

  「真、真的嗎?」臉上還掛著淚,齊硯卻立刻笑開了。懷生不會騙人的,所以他說的肯定是真。

  「當然!」扯著笑安慰,張懷生轉頭又朝幾名同窗友人好言相勸。「你們大家別逗齊硯,他很容易當真的。」

  呿!既知少爺容易被騙,幹啥不早阻止那些人惡意戲弄,直到少爺被耍哭了才來假好心,說些好聽話?小九心下非常不滿,忍不住又撇了撇嘴。

  而其它人見齊硯有如娃兒般,說哭便哭、說笑便笑,毫不知羞,當下又是一陣訕笑。

  「齊硯,你幾歲了?隨便幾句就騙得你又哭又笑的,連三歲娃兒還不如,羞不羞啊?果真是個大傻子!」三角眼書生笑諷,為他感到丟臉。

  哼!這個齊硯,若非天生命好,出世在家大業大的齊家,成了齊家唯一的命根子,依他這副駑鈍呆傻樣,若降生在窮苦人家中,只怕打小就被丟棄在荒野,讓野狗給叼去果腹了。

  而齊硯只顧著歡喜豆腐腦不是猴兒腦做成的,對旁人的惡意嘲笑倒沒聽進去,逕自咧開傻氣笑容開心著。

  倒是小九聽了又氣又惱,正想出言相譏捍衛自家少爺時,張懷生倒先開口說話了──

  「陳兄,千萬別這樣說!齊硯他是有赤子之心,情感表現較為純真直接,這也是他可愛之處啊!」一如從小到大那般,溫言為他說好話。

  「哎呀!張兄,你還是一如以往地淨幫他說話。」略胖的書生臉上略顯佩服之色。「像他那種傻子,就只有你願意當他是朋友,還說那種傻氣是赤子之心!唉──在下就是敬佩你這點。」

  「可不是!我說張兄,你除了身家比不上齊硯外,無論聰明才智、文氣才情,哪一樣不是好過他千倍、萬倍?若你有他的一半家世,早就壯志得伸,大放異彩了。」瘦高書生搖頭長吁短歎,表面上是在說張懷生,其實何嘗不也是在感嘆自己。

  「哪兒的話?是大家謬讚了。」隱隱浮現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滿足笑意,張懷生嘴上依然謙虛,繼續幫人說話。「齊硯沒大家想的那樣傻的。」

  「傻子就是傻子,張兄為人太過正直,連『傻子』二字都不忍出口傷人──」其它人又是連番的「歌功頌德」。

  「不是的!齊硯他真的不傻──」

  就聽他們一陣「傻子」來、「傻子」去的,直接當某人不存在似的高聲評論。然而,那個備受侮辱而應該生氣的被討論人卻依舊一臉憨憨的笑──

  嘻!懷生還是和以前一樣,在別人笑他傻時,還是為他說話,不認為他傻呢!有些開心,對旁人的侮辱笑諷不懂得反駁,齊硯感動傻笑地看著張懷生,覺得他真是自己這一生最好的朋友了。

  然而,一旁的小九卻越聽越是生氣發惱,對張懷生為少爺辯解不僅不感激,反而滿肚子的火。

  哼!這個窮酸,動不動就「他不是傻子、他真的不傻」等等之類的言語,搞啥啊?真像有意無意在提醒旁人──對!他就是個傻子!

  呿!感覺真差!

  實在聽不下去了,偏又是下人身份,不好越主罵人,小九悶悶地正想拉著主子快快閃人,誰知才扭頭,竟見自家少爺一臉感動地傻笑著,讓他差點沒氣到吐血。

  「少爺,我們快走吧!再慢點,王婆婆就要收攤了。」悻悻然催促,為自家主子的「純真」而泣血。

  「哦!」想到最愛吃的豆腐腦,齊硯很是開心,俊美白皙臉龐朝張懷生笑得很燦爛。「懷生,我要去吃豆腐腦了,你要不要去呢?」

  「我──」張懷生才要開口,馬上讓人給從中截斷。

  「張兄,我想起今天有許多文人要在『澄心亭』舉辦吟詩會,咱們快去吧!聽說向來最識才、愛才的六王爺恰巧來到洛陽遊賞,也打算參加此聚會呢!若是在會中表現得好,讓六王爺給慧眼賞識了,文名肯定大大提高,從此揚名天下呢!」三角眼書生故意高聲道,拉著他飛快就往酒樓外走,似乎真怕遲了些,就得不到六王爺的賞識。

  文名揚天下啊──這引誘實在太大,張懷生順勢地讓人拖著走,就算在臨出酒樓時,瞧見了三角眼書生暗暗拋給還在裡頭的同伴一記怪異眼色,也沒心思多想了。

  眼見他被人拉走,齊硯純真眼眸有絲失望,但隨即又開心地笑了起來。「小九,我們去吃豆腐腦。」臉上滿是笑,轉身就要走。

  「齊硯,慢著!」驀地,尚未趕去參加啥吟詩會的另兩名書生異口同聲叫住人,嘴角噙著算計微笑。

  「啊?」憨笑回頭,單純的心思沒有多想什麼。

  「齊硯,我們也算是同窗朋友吧?」雖然只有小時候短短的幾日,但要拐個傻子,也綽綽有餘了。略胖的書生暗笑,臉上擠出虛假的和善笑容。

  點點頭,有人對他笑,齊硯自然而然也以大大笑容回報。

  「很好!」瘦高書生滿意點頭,拍拍他肩膀,一副施恩樣。「既然是朋友,請大家吃喝一頓也是應該的,這桌就讓你付帳了。」

  「哦!」愣愣點頭,從沒想到要和人計較。

  「這怎麼可以!」小九氣憤,急忙出聲阻止主子當冤大頭。

  「主子說話,有你這下人插嘴的餘地?」胖書生橫眼,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裡,直接轉攻某個傻子:「齊硯,你怎麼說?」

  「少爺,不可以!」小九才不理他們的冷眼,急急阻擋,

  這些人嘲笑完少爺,又要利用少爺幫他們付帳,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太過分了!

  「小九,沒、沒關係啦!」憨憨笑著,齊硯對錢財向來就沒啥概念,只知道出來買東西,小九會付帳,若是身上錢不夠,店家也會讓他賒帳,直接派人到府裡取銀兩的。

  聞言,兩名書生得意一笑,連說聲謝也沒,斜睨氣呼呼的小九一眼,便樂呵呵的走人了。

  而小九氣到無力,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乖乖到櫃檯和掌櫃清帳,不一會兒,付完銀兩後,他白眼朝等在一旁的憨傻主子攤開雙手──

  「少爺,我身上沒銀兩了!你今兒個甭想去吃啥豆腐腦了。」

  活該啦!幫那些愛笑話人又自命清高的討人厭書生付啥帳啊?這下可好了吧!王婆婆的攤子是從不讓人賒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