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凜其實對於李陳安並不是從一開始動的心。
如果更加確切的來形容的話,他對於李陳安——一開始甚至覺得她簡直就是個麻煩。在她之前,他習慣了安靜的環境,習慣了一個人做題寫字,習慣了父母不在家而死寂冰冷的房間。
他見過的所有……是所有妹子裡面,李陳安真的是最吵最吵的一個。
舉個例子好了,「今天過得挺好的,早上我媽給我煎蛋煎得特別棒恰到好處,我出門又碰到男神他今天校服裡頭穿的衛衣,他今天抬起頭的時候我看到他眼睫毛眨啊眨的好蘇哈哈哈,他眼睫毛怎麼長得那麼好看啊……」
顏凜聽到後半句的時候整個人很難形容那種感覺,說好像給雷劈過一樣吧,好像有點顯得過分,但是他真的是覺得整個人有種不忍面對的感覺,但是他還不得不聽,就聽見這個花癡少女繼續絮絮叨叨的說下去:
「晚上的排骨蓮藕湯真的太好喝了我喝了三碗!真的我媽真的太厲害了雞翅膀也做得特別好吃我最喜歡的東西就是雞翅膀了雞翅膀怎麼能那麼好吃!」
顏凜:……
他覺得他真的很需要誰來拯救他一下。
「男神今天低頭看書的樣子真的太蘇了!」
「我今天又去他們班門口偷看他了……嗷嗷嗷覺得自己好蠢……同學要是發現我該怎麼合理的解釋……」
「欸?畢竟我是一個如次不要臉的少女~!明天物理考試男神保佑我及格!」
顏凜:……
他覺得他自己可能做不到這一點。但是他還是默默堅持下來了去坐公交車——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覺得,既然都成了習慣了,還是不要改變比較好吧。
他晚上寫題的時候,腦海裡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那個少女皺著眉頭的樣子。她抱著自己說物理學不會數學學不會的樣子和把考卷偷偷往床底下藏的樣子。說實話,顏凜真的從來沒有過這種體驗,他低著頭檢查了一遍數學試卷上的題,腦海裡頭卻不由自主的想得是——她到底是哪裡不會呢?
顏凜看了又看,說實話,從他的角度——他也挺不能理解,高一數學是怎麼能考不及格的。他看了兩遍卷子,想到等會兒睡覺又要被這個少女抱在懷裡頭磨磨唧唧的囉嗦半天,就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說她的生活也就算了,他咬一咬牙也就挺了過去,悲催的是,他也要聽關於他自己的那個部分,聽這個小姑娘嘴裡頭的那個——他自己都快要不認識了的自己,這才是他最崩潰的部分。他有好多次很想大聲的吼出來:我根本沒有你幻想的那麼好好麼!
那些都是什麼鬼!那是真實存在的人麼,那都是少女漫的男主角吧。現實中的他根本不會在人群裡頭閃閃發光也不是什麼看一遍書就會記憶力超群智商爆表的天才,請不要按照自己的想像給他胡亂添加人設好麼。
但是顏凜默默歎了一口氣,雖然他在心裡頭這樣強烈的吐槽著,但是他卻——有點不太忍心打破她的夢。總而言之,既然他沒有辦法的避免的得知了這麼多這個小姑娘的私密心事,他總有一種,好像就肩負起了什麼責任感的感覺。
即使他其實並不用為了一個小姑娘的花癡負任何責任。
……
那一天他放學之後,他打開門之後發現燈是亮著的。他往裡頭走,看見他媽媽坐在沙發上,看見他進來了,幫他拿下了書包。
其實顏凜跟普通孩子的童年並不一樣,他也極少享受到來自母親的愛,印象裡頭他的母親因為職業的關係,總是奔波在世界各地,童年時期別人有父母接送上下學,他能夠得到一個電話已經算得上是奢侈的事情。
他母親擁抱了他——他其實甚至有些手足無措,眼眶乾乾的,並沒有流淚的衝動,他覺得自己不該表現的如此冷靜,可惜他好像已經失去了在父母面前流淚的權利。他那一年18歲,他站在許久未見的母親面前身體僵硬的站立著,被她擁抱的感覺溫柔但卻陌生,他聽見她詢問自己:
「願意跟我一起走麼。」
他當時想得是——反正也沒有什麼好留戀。
是的,當時的他,想的是,反正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走就走吧。反正他爸爸已經快要有新的孩子,他並不那麼被需要了……他其實根本也沒有被誰需要過。
那個瞬間他腦子裡頭閃過了一個傻兮兮的小姑娘的影子,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微微的上揚了一下,可能除了那個花癡的高一小女生,沒有人需要他吧。
她也未必是需要,她不過是青春期的一場悸動,就像一個小孩子遇見了一件心愛的玩具,所以天天去商店的櫥窗去看一遍,不過如此而已,小孩子終究會忘掉那個最心愛的玩具的,所以到最後,這座城市裡頭他依舊還是那個不被需要的人。
他也想過,或許應該跟她告別一下——但是他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就這樣離開或許才是最好——而且或許離開了,他就不用再穿成她的龍貓了。
……
後來……
該怎麼形容被那個少女的眼淚打濕的感覺呢。
他第一次看見一個人哭的那麼那麼傷心,她努力的讓自己不發出聲音,但是肩膀卻一抽一抽,喉嚨裡頭的哽咽聲被她拚命的往回咽,她整個人好像快要喘不過氣。她的眼淚就那麼一直一直流下來,好像無窮無盡一樣。
顏凜突然就很希望——能夠伸出手,幫她擦掉她臉上的眼淚。
他想喊她不要哭了。
但是他做不到。
他只能靜默的,一動不動的,任憑自己被她的眼淚淹沒,看著她蜷縮在冰涼的地板上頭,整個人像一隻可憐巴巴的小狗,顫抖著。
他從來沒有見過李陳安哭過。他見過的這個小姑娘,是個世界上頂樂觀頂樂觀的小姑娘,她總是笑瞇瞇的講今天發生過什麼,無論那是有趣還是糟糕。對,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有酒窩,眼睛彎成月牙的樣子,臉頰上還沒有消掉的嬰兒肥肉嘟嘟的——
他還是,想看她笑的樣子。
聽她囉哩吧嗦的說怎麼怎麼花癡也好啊。
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哭了。
你這樣的話——我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啊。
可是李陳安聽不見他的聲音,她始終坐在那裡默不作聲的流淚,她的手掌冰涼冰涼的,她的淚水也冰涼冰涼的,那種冰涼的感覺,好像也一直滲入到了顏凜的心裡頭去。她的長長的眼睫毛上頭還掛著淚珠,她的呼吸聲幾乎讓他覺得整個人都好像斷了腸。
他就那麼看著她爬起來,去廚房拿了冰塊敷在臉上,看著她蒼白著臉一夜未眠,第二天——她拍了拍自己蒼白的臉,她拍的很用力,一直拍到臉紅了起來為止。然後他聽見她說:
「李陳安——沒關係的。你要堅強一點。」
然後她笑了一下——真的,笑得挺難看的,她對著鏡子好像又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然後她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笑了一下。
她練習了好多下,一直到自己的笑容跟原來沒有什麼差別,她才保持那個笑容,然後躺回了床上。
顏凜愣愣的看著李陳安,突然覺得——
好像心裡頭一扇窗戶——一下子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