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凜在學校裡頭逐漸開始注意李陳安。其實這個小姑娘比他低兩個年級,按照道理來說,他是沒有什麼看見她的機會的。
但是學校早晨第一節課下課之後做廣播體操的時候——他有時候會站在樓梯拐角,向下面看。他知道她是哪個班級的——她的作業本上寫著呢。
他在人海裡頭找她——她在一群高一的妹子裡面算高的,紮著雙馬尾——特別有活力的樣子。特別有活力並不是說說而已,說實話,學校編的廣播體操實在是太傻了,什麼走向新時代,動作簡直做出來說不出的羞恥play,每當集體跳操的時候,別的妹子或者漢子都在划水,但是只有她——
嗯,李陳安,她跟著音樂,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做得特別標準,她幾乎是在人群中卓爾不群遺世獨立,一群人裡頭你一眼就能找到她,因為真的,全校都找不到第二個做廣播體操比她還認真的。
顏凜其實看得挺想笑的,但是李陳安真的就是做得一板一眼的——到後來,偷看李陳安做廣播體操簡直成了顏凜的一種樂趣。他還親眼見證過好幾個找李陳安搭訕的小學弟,然後李陳安不知道說了什麼,那幾個男生走開的時候垂頭喪氣的——
他其實挺好奇李陳安講的是什麼的。
晚上他就得到了答案。
這個話嘮的少女抱著他喋喋不休:「我媽說了,上高中絕對不能早戀,要是被她知道她會把我趕出家門的……但是其實這個也不是主要原因啦……」她抱著自己的龍貓,喋喋不休的繼續講道:「他連男神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沒有他高——沒有他帥——走路姿勢都沒他好看,這樣的人,要他何用!」
顏凜覺得自己要是本人在此,估計得嗆死。但是李陳安根本不會知道她唸唸叨叨的男神此時此刻就被她抱在懷裡頭的。她趴在桌子上頭寫作業,其實顏凜真的,一開始還嫌棄這個小姑娘的字實在是醜,看到後來居然還覺得有幾分順眼了,醜雖然醜——但是挺有辨識度的,醜得獨樹一幟。她寫數學題的時候簡直糾結透了——
顏凜其實很想問問她,妹子這麼簡單的題你怎麼能錯!
這個公式你根本就記錯了你哪裡做得對呦!
你輔助線根本畫得就是錯的你到死也得不出正確答案啊!
……
學霸感覺到了一種心酸的辛勞感,最關鍵是他只能閉嘴默默在心裡頭吐槽,然後看著這個妹子在一條錯誤的解題路線上策馬揚鞭一去不回頭了……一張數學卷子做了兩個小時做得錯漏百出,顏凜隨便看了兩眼估計她及格都是奢望,她還滿懷希望的點了點頭,說:「感覺今天題做得挺好的……」
顏凜:……
晚上李陳安躺在床上抱著他的時候,他其實一開始懶得理她的睡前自我念叨的,這個小姑娘就是個話嘮這件事情他很早就認清了。但是今天有點特別,她抱著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然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
「欸……我媽說週末去法庭……我心裡挺慌的。」
顏凜默默看了一眼這個小姑娘,她只開了床邊的一盞小檯燈,昏暗的燈光下長長的劉海遮擋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她的鼻樑和嘴巴來,她鼻子長得很好看,精緻秀氣。她用手托著下巴,聲音聽上去很輕很輕:「我肯定是要跟我媽的。不管怎麼樣我都跟我媽。我就是……覺得我爺爺奶奶肯定會挺難過的。」她伸出手捂著眼睛,顏凜聽見她脆弱又無助的聲音:
「我也不想傷害任何人啊。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呢。人生為什麼——會有這種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呢。」
顏凜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其實他自己都覺得——
是啊,人生為什麼會有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呢。
母親已經辦好簽證,催問他願不願意出國——父親那邊依然沒有什麼消息,對他從來都是不冷不淡,只說希望他考慮到未來的路。
而他依然住在冷冰冰的大房子裡頭,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父母任何一方,甚至都不曾陪過他哪怕一個晚上——這個小姑娘的害怕他感同身受,但卻又不同。
她是怕傷害任何人——顏凜心裡頭卻清楚而明白。
他無論如何選擇,都不會傷害到任何人。
她今天晚上很堅強呢——她沒有哭。她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摸著龍貓的絨毛,然後安靜的縮在被窩裡頭。但是她的手掌還是很涼……
涼的想讓人握住,溫暖她冰涼的手掌。
……
顏凜又在公車上遇見她的時候,她還是那個元氣滿滿的少女。顏凜其實真的很好奇——他不能理解,她是怎麼做到的,明明生活如她所吐槽的那樣,糟糕透頂了,父親出軌導致父母離異,學校成績差考試不及格被老師罵成狗,運動會摔跤被女同學嘲笑——但是她就是有本事笑瞇瞇的上下學——
好像她活得還是很開心的樣子。
顏凜其實真的很難理解這件事情。
等到了教室,他坐在教室裡頭,同桌好奇的問他:「怎麼又回來上課了?不是說好去國外的麼?」
顏凜笑了笑說道:「沒有……有點事兒,還沒下定決心走不走。」
同桌看著他遲疑了下,欲言又止,顏凜挑了挑眉問他:「嗯?有話你就直講,別磨磨唧唧的不行麼。」
同桌笑了,湊近他問道:「你這一陣子不是沒來麼,我看見那個以前老在我們班上門口偷看的妹子來問我,她問我你去哪兒了。」
顏凜沉默了一下,然後問道:「你之前告訴她了?」
「對啊。」
其實顏凜有點震驚——他倒不是震驚於李陳安跑來問關於他的事情,其實李陳安之前偷看他的事情,連他的同桌都發現了,但是大家都裝作不知道而已。他震驚的是李陳安既然知道他要出國——
她為什麼從來沒有說過,不希望他走呢。
顏凜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同桌好奇的看了他兩眼,忍不住問道:「其實我也知道,這種小姑娘就是一時花癡而已。你要是跟她說兩句重點的話,打消了她的念頭也就是了——你不是挺煩這種花癡的學妹的麼。」
顏凜低著頭沒說話,他還在想剛才的問題,被室友拍了拍肩膀才反應過來,他沉默了半晌,然後他說:
「隨她吧。」
「啊?」
顏凜沒回答他,他坐在那裡聽課,心裡卻跟野草似的,他總覺得這個小姑娘特別傻特別二——但是她骨子裡頭,其實是個又堅強又倔強的人。
他眨了眨眼睛——他好像總是不知不覺想到她?
……
顏凜去找她媽的時候,她媽正在高端會所裡頭做著美甲。她是一個活得分外精緻分外仔細的女人,他站在那裡,說實話,他覺得自從踏進這個地方他就有點不自在,有種跟這種地方格格不入的感覺。
「小凜?怎麼了?是不是錢不夠了?你爸這個月沒打你卡上啊?」
這句開場白真糟糕——是的,他的親生母親見到他的話,也不過是「你爸這個月沒把錢打你卡上啊」這種話。他站在那裡安靜的看著眼前精緻的貴婦人,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到了生疏。他眨了眨眼睛,低下頭,看著腳下華麗的進口地毯——
「媽,我不出國了。」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你不是都辦了休學了麼,我都想好了,你學習一直都挺好的,考過SAT肯定沒問題——到時候直接在國外把大學上了。國外教育條件比國內強——我是不打算再呆這裡了,你舅舅也在國外,到時候也有個照應,這個傷心地,你還留它幹什麼。」
顏凜抬起頭,他的表情很認真,然後他說:
「媽,這是你的傷心地——所以你要走。但是這是我長大的地方,我度過小學初中兩年多高中的地方,我不想走。」
他母親一臉你這孩子是不是瘋了的表情,顏凜認真的站在那裡,他以實際行動詮釋自己沒有瘋:「我想過了,不管是你,還是我爸,我都不跟。我再過幾個月就滿十八歲了——我可以獨立生活,並不需要在父母身邊。」
他媽看著他,表情一開始還是震驚的,聽見他正常的表達了自己的訴求,然後聳了聳肩膀,說道:
「要是你堅持,行啊。我對你的要求就是別跟你爸。別的你要是自己有主意我不干涉你。你生活費我到時候每個月打你卡上——你要是錢不夠只管來找我,對了要是你爸沒給你打錢你也來找我,我幫你做主。當初你出生之前我和你爸給你辦了個基金,等你到十八歲就交給你自己打理了。你想要獨自生活的話好啊,我隨便你。」
顏凜點了點頭,然後她媽不鹹不淡的說了一會兒,不過兩個中心思想,千萬別跟他爸和她出國之後他自己照顧好自己她鞭長莫及了……
但是全程都很冷靜,也很克制,沒有半點煽情。
她就是表露出了一種,對他其實也就無所謂如何的態度。她只要賭上一口氣,自己的兒子不跟前夫走,怎樣都隨便他。
顏凜在回家路上,他也很冷靜,他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痛苦——即便他將要離開父母,從此一個人生活。
他想——或許,留下來是有意義的。
因為,他的夜晚最起碼——不是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