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熊孩子

  這種神速的破案效率讓鄭煥書大吃一驚,不過左擎蒼早就名聲在外,如今才華小施,對他的盛名來說就是錦上添花。佈置警力去附近學校進行走訪排查後,鄭煥書得了個閒,讓胡皎邀上舒潯和左擎蒼,去小冰樓吃個便飯。

  霧橋處在巴蜀一帶,一到飯點兒四處川辣香。鄭煥書的老婆恰好出差,他拐去學校把自己正在上六年級的兒子鄭勤學接上,帶著一塊兒去了小冰樓。小冰樓川菜做得地道,尤其麻辣兔頭,他們單位同事下班後經常三個一夥七個一群的過來聚餐,兔頭一點就是十斤,爆炒的,麻辣的,一頓下來吃得肚皮脹脹,心滿意足。

  胡皎帶著他們兩個在小包廂裡坐下,見他們之間隔著兩個空位,不禁暗自搖頭。此一時彼一時,有多少愛可以重來呢?

  舒潯靜靜的,拆了餐具後就低頭看手機屏幕。

  包廂門開了,鄭煥書帶著兒子勤學進來。才坐下,給左擎蒼遞煙,被婉拒,他尷尬一笑,「左教授難道在封山育林?」說著,就拿起菜單,誰知,勤學一把搶過,不客氣地說:「我來點菜!」

  大家只當小孩子調皮,就由著他。

  「左教授未婚吧!」胡皎大聲問。

  「已婚。」

  舒潯捧著手機的右手突然一抖,不知為什麼只感覺頭頂一座冰山砸下,冰塊滾過後背,冷森森一片。她抬眼掃過他的左右手無名指,那裡明明沒有戴戒指的痕跡,他脖子上還帶著掛著鑰匙的項鏈。該死,這種感覺原不該有,可舒潯心間一酸,整個心臟好像被一雙手拽著往下拉,一直要拉到大海深處似的。按理說分了幾年,誰也管不了誰,可這喘不上氣的感覺憋得她胸口發疼,當下只想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先行離開。

  胡皎目瞪口呆,卻又聽左擎蒼清清嗓子,接下去說:「已婚、未婚,都要注意身體。我不喜歡菸酒,鄭隊,這些就都免了吧。」

  鄭煥書還想著要點哪種酒,聽他這麼一說,輕鬆起來,點了幾瓶啤酒只當飲料喝了。

  舒潯跌進深海裡的心慢慢浮起來,不知他剛才那樣斷句,是嗓子不舒服,還是故意一頓。表面上,她倒是若無其事的,可只有自己明白,彷彿起死回生。

  難道她對左擎蒼還有獨佔欲嗎?

  勤學點了幾個自己愛吃的,鄭煥書點了兩個青菜,又加了四斤兔頭,麻辣、爆炒各兩斤。勤學這時正是最調皮的時候,上躥下跳的總是坐不住,一會兒摔破一個碗,打翻一杯果汁。鄭煥書嚴厲訓斥了幾句,他也不聽。

  菜端上來,勤學更不得了。見是自己喜歡的回鍋肉,拿起筷子不說,直接整盤端到了自己面前,三下五除二,把青紅椒撇去,專門把肉揀出來到自己碗裡。鄭煥書臉上掛不住了,上去搶了回來,放在桌子中央,又呵斥了幾聲。

  舒潯見勤學這樣,心想,舒放小時候再沒邊形,外人面前也不敢這樣放肆。一瞥盤中,哪裡還有什麼肉。夫妻肺片端上來後,勤學也是端起來直接把半盤子倒進碗裡,旁若無人開吃。

  這分明是典型的「熊孩子」。

  小孩子的「不懂事」和「沒家教」完全是兩碼事,前者說的是知識面和人生觀,後者純粹指的是行為。前者有時天真可愛,是孩子不諳世事的純潔本性,後者刁蠻無理,令人生厭。小孩子的行為反應的是一個家庭的教育觀,一味寵溺,讓孩子是非不分,連基本的禮貌和教養都沒有,只會讓人看不起。

  舒潯夾了一筷子青菜,再看左擎蒼,筷子都沒拿起來。她想起之前自己問過他,你兒子將來不聽你的話怎麼辦?他倒好,答案永遠兩個字——「揍他」。她又問「如果是女兒呢?」,就見他抿了下嘴角,陷入兩難。

  這時,一盆麻辣兔頭端了上來,勤學丟下碗筷,一次性的手套也沒戴,伸手進去抓了兩個。這剛出鍋的兔頭有多燙?他抓起來就「啊」一聲又扔回去,紅油辣湯濺起來,舒潯眼皮一燙,下意識低頭就摀住眼睛。

  辣油進了眼睛,這還得了?鄭煥書直接一巴掌拍在勤學屁股上,大吼著叫他「滾遠點」,胡皎則趕緊衝過去看她姐的眼睛。再看左擎蒼,坐著沒動,偏頭轉向被推開一邊的勤學。勤學還挺委屈的呢,無故挨了一巴掌,想發作起來大哭,忽然,瞥見了左擎蒼的臉,整個人被嚇住了,哭都忘了哭,一怯,趕緊開門跑出去躲進洗手間。

  左擎蒼起身出門,進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瓶純淨水,放在舒潯的碗筷旁邊。人呢,就站在她身邊,低頭看著她。

  胡皎拿紙巾沾了水給舒潯擦眼睛,萬幸的是,她閉眼快,辣油沒有真的濺到眼睛裡去,可滾燙的湯水燙了一下薄薄的眼皮,加上又辣,眼皮那兒紅了一塊,真跟兔子一樣。

  舒潯擺擺手,抬眼目光就跟左擎蒼撞個正著。

  冷峻間夾雜了些別的什麼。

  鄭隊氣得要命,出去到處找勤學,發誓要狠狠揍他一頓。胡皎意有所指地說:「除了自家父母,在外誰會喜歡這樣的孩子呢?」

  舒潯意會,垂下眼睫。忽然,一溫暖的物體按在眉眼間,下一秒,才知道是那左擎蒼的拇指。他的四指輕輕靠在她耳邊,拇指慢慢撫過她的眼瞼,親手確認她眼睛的情況,其間,他凝視著她的眼睛,溫和而謹慎,好像那不僅僅是一個女人,更像是價值連城的易碎品。他的墜子從領口滑出,小鑰匙在舒潯眼前前後晃動著。

  舒潯的心加速跳動著,幾乎頂到了喉嚨。忽然,左擎蒼的唇角向上揚了揚,站直了看著自己的拇指,「你的眼線筆防水功能不錯。」

  可不是麼,又是用手抹,又是拿濕紙巾擦,僅是顏色淡了一點,那雙眸子,仍然風致迷人。胡皎嘆氣,姐夫啊,這當下你說這些幹嘛!

  鄭隊捉著勤學進來道歉時,三個人已經各就各位,舒潯看上去並沒有大礙。

  勤學估摸這是被揍了,情緒低落,吧唧著嘴,吃得也不如剛才香了。看見他這樣,大家的胃口忽然就好起來了。舒潯戴著一次性手套,掰開一個兔頭,麻香味撲鼻。忽然想起左擎蒼並不好這一口,可惜了兩鍋美味。她不經意看向他,發現他抬起左手撐著下巴,好像在想什麼,再認真一看,他將拇指按在自己的唇上。這……

  舒潯忘了他剛才用哪隻手摸她的眼睛,只覺得臉上一熱。

  他似乎總是在暗示她什麼,只是她不敢多想,怕一切都是誤會。

  ☆☆☆

  霧橋警方根據左擎蒼給出的範圍,在平寧區三所中學進行大規模排查,一番打聽後,還真的就找到這麼個男生,名叫董志岩,在霧橋七中讀初三,身高165,過於白淨了,顯得有點蒼白。老師、同學們反應,董志岩性格孤僻,脾氣非常糟糕,小學時候屢次偷同學的零花錢被發現,班主任多次把他爸爸請到學校來,他回家免不了一頓暴揍。董志岩成績年段墊底,平日裡雖然沒有經常惹是生非,但經常有同學向老師打小報告說他愛掀女生的裙子。

  因為涉及未成年人,鄭隊覺得不好馬上打草驚蛇,只是把掌握到的信息先拿給左擎蒼看。左擎蒼看了一眼,思忖須臾,「有舒老師的聯繫方式嗎?」

  舒潯正在跟同學在她爸爸的學校體育場打網球,才休息一會兒,就接到了電話。看號碼,很是眼熟。手機還在響,她卻忽然愣住了——這個號碼是左擎蒼的。

  說來可笑,在鷺洲共事十幾天,他們連聯繫方式都沒有交換過。她畢業後換了好幾個手機號,他卻一直是這個號碼。

  這說明,他向別人問起了自己的手機號,似乎也該試探試探他了。於是她接起,平靜地問,「左教授,有事嗎?」

  她在告訴他,你看,我記得你的手機號。

  「你在哪裡。」他似乎不為所動,或許認為她記得他的手機號理所當然?

  「在師大打網球。」

  「馬上到我這裡來。」

  這是怎麼一種命令的口吻?!「左教授。」舒潯克制住想連名帶姓嚴厲叫他名字的衝動,「其實你清楚的,我手頭沒有你說的那種論文要寫,如果你需要我提供幫助,也請換一種能讓我接受的方式。我不是你的助手,也不是同事。一開始,是你說自己不跟女人合作的。」

  「我在市局。」說罷,他直接掛了電話。

  其實,他對她說的所有話都不是在徵求她的意見。她在哪裡不重要,在做什麼不重要,是不是同事或者助手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市局,叫她馬上過去。

  神一樣的邏輯。

  舒潯重新拿起網球拍,拾起一個球,回到球場上。這起連環殺人案,她聽左擎蒼得出結論後,就決定撒手不管了,一個人不可能每時每刻都沉浸在工作中。

  見左擎蒼掛了電話,鄭隊好奇地問:「您和舒老師打算怎麼做?要不要先去學校見一見董志岩?」

  「董志岩不是凶手。」左擎蒼把桌上的一疊材料整理好,放在一邊,想了想,摘下自己的手錶,放進一個帶鎖的抽屜裡,鎖好後拔了鑰匙,「他喜歡掀女同學的裙子,是青春期男生的正常反應,他只不過比其他男生更不加掩飾而已。」

  「那麼凶手是……」

  「我去舒老師那裡一趟。」

  「您不是讓她到市局來?」

  左擎蒼頓了頓,轉身,「我是在告訴她,我從市局出發,大概需要半小時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