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一縷芳魂

  兩天後,去於家村調查的警察打來電話,說在當地警方的協助和配合下,莉雅的屍身找到了,被埋在村子後山處理病死豬的地方。令人髮指的是,凶手於紅英分屍時怕高溫天氣引起屍身腐爛發出的臭味為引起他人注意,特地像醃製鹹肉一樣用大量的鹽和所有能用得上的辛香料把每塊都塗抹了一遍,還噴上大量香水。

  前去尋找屍體的警察還提到一件事,於紅英被押著去後山指認拋屍地點時,非常不配合,一會兒說屍體在山腳下的小溪裡,一會兒說忘記自己扔哪兒了。可警察們在後山隱隱聞到一陣香水味,他們往香水味最濃烈的地方挖掘,卻挖出了因為高溫、濕氣和附近細菌影響已經高度腐爛發臭的屍塊。

  同時被挖出來的還有於紅英用來殺人和分屍的斬骨刀。證據確鑿,於紅英被押往首都,交代自己的罪行。

  舒潯在審訊室第一次見到莉雅的婆婆於紅英,那是一個身材壯實、表情凶悍的婦女,她穿著一件寬大的碎花無袖汗衫,黑色短褲,短髮黑白斑駁,並不大的眼睛迸發著冷峻的寒意,看上去強勢而易怒。

  對殺掉兒媳婦一事,於紅英居然沒有任何悔意,語氣中,反而像在怪罪莉雅「不肯聽話」,彷彿那不是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人,而是一個應該任人擺佈的提線木偶。她冷漠地坐在桌子對面,異常平靜地回答警察的提問。

  她的冷靜和冷漠和於良的浮躁完全不同,從左擎蒼的角度看,這就是一種能夠完成殺人和分屍的能力和心理素質。

  想不到一個大半輩子生活在農村的婦女,竟然具備這樣令人膽寒的素質。

  「她說什麼香水很貴,不能當空氣清新劑。她以為我沒見過世面?就她有錢,有錢也不把房子過戶給我兒子?我兒子,還有我,跟她說了多少好話,她以為自己了不起?一個女人不就得聽男人的,她為什麼不聽我兒子的話,不能把房子給他?她的不就是他的!」說起殺人動機,於紅英咬牙切齒時,目光仍舊冷酷,好像殺人分屍仍舊不能平息她心頭之怒。

  負責審訊的警察問:「你砍死莉雅之後,是你一個人進行分屍,還是有別人幫忙?」

  「是我一個人幹的。」

  「於良有沒有參與?」

  「他連殺豬都不敢看,還敢剁人?」

  「你為什麼要分屍?」

  「不切成一塊一快的,怎麼運回去?殺人和殺豬是一樣的,豬殺了還能吃肉。小妮子不聽話,在我們村裡,不聽話的女人就是要打,我小子心地善良,下不了手,他若肯把媳婦帶回來村裡一兩年,我保管給他(把媳婦)訓得服服帖帖。」

  「聽說莉雅借給你三萬塊?」舒潯倒要親耳聽聽,對於欠錢不還這件事,於紅英有著怎麼樣的價值判斷。

  「借?!」於紅英非常吃驚,冷酷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激憤,說到錢,她遠比說自己殺人分屍激動許多,「娜娜(於紅英的女兒)結婚,老家需要集資蓋個新房,她作為大嫂,拿點錢出來不是天經地義?她家那麼有錢,聽說在湖霽住的是二層樓(樓中樓),還好意思叫我還?她好意思!臭不要臉!她就是小氣!城市裡的大小姐,不知道賺錢的艱難,這麼點小錢,追著我兒子討,怪了,她的錢不就是我兒子的錢?我用我親小子的錢,天經地義,憑哪個說不行?」

  人活到這把年紀,已經形成了思維定勢,他們的意識通常不受他人影響和左右,已經難以改變。於紅英也是一樣,一些在警察們聽來匪夷所思的觀點,在她看來天經地義。

  據於紅英交代,因為兒媳婦不肯把房子過戶給於良,她開始對莉雅心生不滿,加上雙方生活習慣、閱歷和年齡的差距,一些小矛盾越積越多,逐漸升級。她認為莉雅浪費、奢侈還十分懶惰,人也非常小氣,根本配不上她家於良。因為莉雅總是早出晚歸,週末也不經常呆在家裡,她覺得莉雅外頭有男人,並一再提醒兒子。

  由於法律意識的淡薄,一個罪惡的計畫在於紅英心裡醞釀。她想把莉雅給弄死,這樣房子自然而然就是於良的了,到時候於良在首都有了自己的房子,再找一個乖一點的兒媳婦肯定不難。在於家村,於紅英就是十里八村聞名的殺豬高手,這十幾二十年,她也就是憑藉殺豬、賣肉這門手藝,養活起兒子和女兒。

  在她看來,殺人這件事,只要處理乾淨,就能神不知鬼不覺。

  12日晚上,莉雅回家後發現舒潯送的公主的後花園被於紅英當做廁所清新劑,非常不高興,很委婉地告訴婆婆,這瓶香水非常貴,希望她以後不要拿來噴廁所。本來就打算弄死莉雅的於紅英被激怒了,她當下沒說什麼,待莉雅坐在飯桌邊吃飯時,於紅英提著用來砍大骨頭的刀,一把抓住莉雅的頭髮把她往桌上一按,舉起刀就這麼衝著脖子砍了下去!

  於良下班回到家的時候,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看到的就是於紅英拖著莉雅屍體的畫面。

  分屍和清理房間總共花了這對母子三天三夜的時間,於良眼睜睜看著於紅英把家裡所有的鹽都倒在兩大盆肉裡,嘔吐了好幾次,但想到殺人的是他媽媽,分屍的也是他媽媽,他以後能坐享其成,佔領這套房子,也就心平氣和起來。

  於良從小就是家裡的希望,什麼好東西都讓給他,當然他也沒有讓家人失望。但這樣的成長過程早就了自私自大、唯我獨尊的於良,他所受的教育使得他一貫以為,什麼都是應得的,全天下都欠了他。莉雅的付出沒有令他感動,反而助長了他的自以為是,母親的挑撥讓他認為莉雅和她的父母確實太過小氣,看不起他。他這樣的人,怎麼可以被人看不起?

  那天,他望著被媽媽砍成一塊一塊的妻子,心裡居然有幾秒鐘的爽快。因為他以前經常在想,自己如此優秀,為什麼上天給了他農村的背景,貧窮的家庭還有早亡的父親?而莉雅如此平庸,上天卻給了她富饒水鄉的出身和美滿幸福的家庭?

  莉雅一直覺得,自己在於良眼裡是與眾不同、十分優秀的,然而她卻不知道,縱然一開始她確實給了於良這樣的好印象,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枚鋼印蓋在紅本本上,再與眾不同的女人在丈夫眼裡可能就是一顆魚眼珠子。

  這是一起毫無水準的兇殺案,偵破的過程幾乎不需要左擎蒼和舒潯這樣的刑偵、犯罪心理專家動腦子,他們只需要通過自己看到的,就能輕易推理出這樣一個慘絕人寰的結局。可是,推理容易,接受現實難。

  於紅英的審訊工作結束後,舒潯不敢見莉雅的父母,也不敢聽任何關於他倆的消息,她不敢想像那對善良的夫妻聽到女兒這樣的慘況,會是怎麼一種天崩地裂的場景。

  人性都是自私的,但自私也得有個限度。舒潯知道問了也沒必要,可她真的還想問問於紅英,你有兒子,愛子之心,人皆有之,難道莉雅的父母就沒有女兒嗎?憑什麼你愛兒子就要殺掉別人的女兒?她還想問問於良,當初苦苦追求莉雅時,看上的難道僅僅是她家提供一套房子的能力?你們二人攜手甜蜜走在校園小道上時,難道你不是由衷感到愛情的幸福?

  世間男子,為何都是這樣薄倖。

  下了電梯,舒潯才發現,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襲擊了首都,屋頂和樹葉被碩.大的雨滴拍得辟辟啪啪響,天陰沉得好像被黑布遮住了一樣。天氣還真是應景,想必警察打電話通知莉雅父母的時候,他們心裡一定也下了這麼一場鋪天蓋地的暴雨吧。

  一輛黑色的車從一片迷茫雨幕中緩緩而來,停在局門口,車裡下來一個撐著黑色雨傘的高大男人,狂風將雨滴掃在他身上,沒走幾步就濕了半個身子,而且他的腳步依舊穩妥,不慌不忙,目光則牢牢鎖在舒潯身上。

  彷彿,世間男子皆薄倖,獨余一個他。

  左擎蒼撐著傘走到舒潯面前,見她怔怔的好像有什麼心事,便一言不發地收起傘,站在她身邊。

  他沒有去旁聽審訊,因為探究和分析動機是舒潯這種犯罪心理專家的職責,而他只對犯罪過程感興趣,但是這起案件毫無技巧可言,是他參與破獲的,最簡單的案件。

  舒潯沉默著在想,網絡上很多夫妻間的笑話都是以丈夫嫌棄妻子作為笑點的,比如,一個男人聽說他家遭了賊,急切地打聽到底丟了什麼東西,別人問,丟了什麼東西你會覺得不心疼?他回答,我老婆。不管編造這個笑話的人是男是女,以這種事情為笑點本來就是不正常的。在婚姻中,女人的付出遠比男人多得多,光是生孩子一項,如果那個男人真的經歷過順產,恐怕一輩子難忘那種疼痛。可是為什麼男人還是這樣嫌棄自己的妻子,因為朝夕相處的繁瑣而心生不耐?因為歲月這把殺豬刀在女人臉上留下印痕?

  嫌棄之後,就是出軌,男人出軌時總說,我和我老婆沒有感情。真不敢想像,男人的感情到底存在心裡還是長在嘴上。外邊的女人固然神秘而光鮮,可是當你纏綿病榻,陪在你病床邊的不會是那個嬌嗔的二奶,當你年華老去,與你攜手拄著枴杖逛公園又怎麼會是那個纏著你買普拉達的小三?

  不知世上是否有這樣一個男人,懂我的好,理解我的倔強,也值得我付出溫柔,到那時,我為他洗手作羹湯,未嘗不是一種大幸福。舒潯想到這裡,忽然感覺掌心一熱。左擎蒼握住了她的右手,他手上沾了雨水,掌心濕潤卻滾燙。

  「走了。」左擎蒼把舒潯往自己身邊拉了一下,舉起傘,帶著她走進雨幕中。因為把大部分傘下的空間留給了舒潯,以至於到車內時,他穿著的灰色Polo衫幾乎濕透。

  聽說,男人的智商越高,對感情越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