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煮牛奶還會煎蛋的左擎蒼此時抱臂坐在長方形楠木餐桌旁,望著桌上的兩菜一湯,表情很是複雜,夾雜著幾分尷尬、幾分欣慰、幾分愉悅。舒潯推開廚房的推拉門,把最後一道清炒蘆筍放在桌上,解下圍裙,洗了洗手,坐在他對面。
糖醋裡脊、馬蘭頭拌香干、清炒蘆筍、粉絲雞湯。這確實是一桌充滿江南風味的家常菜,份量不多,恰夠兩個人吃,出現在幾乎從來不開伙的左擎蒼家裡,顯得太過溫馨。左擎蒼望著眼前的一碗白米飯,鬆軟滾燙,還冒著熱氣。
舒潯抬眼看了看他的表情,滿意地揚揚嘴角,帶著一點點小得意,為他裝好一碗雞湯,又夾了一塊糖醋裡脊,放在左擎蒼的碗裡。清澈的雞湯上漂浮著幾粒紅色的枸杞,裡脊棕紅色的湯汁油亮酸甜,慢慢浸潤了些許米飯,香氣緩緩騰起,瀰漫鼻間。
糖醋裡脊酸甜可口,外脆裡嫩,油炸的表皮將鮮美的肉汁牢牢禁錮在裡面,入口才與糖醋汁水混合在一起,醋的酸掃清了肉腥,甜甜的味道提升了原本的肉香。這本是江南一帶最普通的下飯菜,舒潯做得十分地道。
左擎蒼將桌上菜色挨個兒嘗了一遍,沉默著,忽然抬眼看住舒潯,眼中儘是溫情。這樣的左擎蒼,恐怕只有舒潯一個人見過了。
這是舒潯以前一直暢想直到今天才實現的事。
她賭氣出國念犯罪心理學,努力地學心理畫像,看大量的案宗,還參與案件破獲,利用女性特有的敏感觀察著每一個兇案現場,揣摩凶手的背景和動機,挖掘他(她)潛意識想要表達或者完成的東西。起初,她把這項工作現象得太過簡單,以為每一個兇案現場都破綻百出,每一具屍體都新鮮體面,後來,在橫流的血水和熏天的屍臭中吐過百次後,她才理解這項工作的艱苦,也更加同情每一個不再能呼吸的身體。
舒放坐牢後,她想贏,想要戰勝左擎蒼,讓他為當年的高傲而羞愧,可最終真正讓她感到愉悅的,竟然是做一頓美味的家常,坐在他的對面,為他盛一碗湯,看著他帶著同樣愉悅的神情品嚐她的手藝。
或許她一開始就錯了吧,當年只是不甘心以一個非專業人士的身份站在他的身邊,從心底裡還是希望能和他並肩作戰。
「我去洗碗,你看看案件資料。」桌上的飯菜一掃而空,左擎蒼按住舒潯收拾碗筷的手,用下巴指了一下沙發上那個沉沉的信封。
舒潯不再堅持,任他並不怎麼熟練地清洗著碗筷,自己坐在皮質沙發一端,抽出信封裡的一疊文件,幾張照片掉在地上,她看了一眼現場照片,就愣住了。
屍體為男性,渾身.赤.裸,端正地被擺放在一張鋪著白色床單的床中央,屍體雙手交疊在胸前,腕部綁著一條綠色的絲帶,鬆垮垮的打了個蝴蝶結,顯然不是為了束縛。屍體看上去很新鮮,說明剛死不了多久就被發現了。從房間裡的擺設來看,像是賓館。
再不堪的屍體舒潯都見過,之所以愣在那裡,是因為這場景很是熟悉,她想起左擎蒼在車上說的「幾起懸案」。對,就是那幾起懸案的現場,跟這起十分相似。
舒潯以前在網上看到過某論壇的一個帖子,裡面集合了各地網友訴說的發生在他們周邊稀奇古怪的案子,其中有些可能是杜撰,還有一些確實是登記在冊的懸案,其中一起就是「絲帶系列殺人案」。「絲帶系列殺人案」共有三個死者,全部為女性,死亡時間縱跨十餘年。三個死者生活在同一個的城市,但互相不認識,死的時候都是渾身.赤.裸,雙手交疊於胸口,十指交握呈祈禱狀,恰好擋住兩個乳.F,手腕上系一根絲帶,被勒住脖子斃命前都發生過X關係,事後有被清洗過。屍體也是被端正地擺在旅館床鋪中間,床上都鋪著白色的床單。
明齊市發生的這起案件除了死者性別不同外,其他特徵都與「絲帶系列殺人案」相似,怪不得警察們打算取證後做併案調查。
舒潯找出現場勘查報告和法醫的驗屍報告,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一頁一頁認真看,好像正在複習迎考的大學生。
現場門窗緊閉,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是長久旅館打掃衛生的保潔員,這個旅館不在鬧市區,價格比較實惠,平時生意不好不壞。據樓下前台的登記員講,8月10日凌晨2點多,死者蔡迪一個人來開了一間鐘點房,5個小時70元,先交納押金200元。時間到了之後,也就是10日7點多,服務員見蔡迪還沒下來辦退房,就打電話到房間,想問問蔡迪要不要加時間,電話沒有人接聽,又打了兩次,還是沒人接。樓下服務員叫樓上的保潔員去看看房裡還有沒有人,保潔員敲了幾下門,一直沒回應,她以為房裡的人已經走了,就拿備用鑰匙打開門一看,差點嚇死。
旅館的女員工沒有人敢去動直挺挺躺著的蔡迪,幾個膽大的也僅僅是走到床邊看了一眼就跑,旅館的老闆是個男的,他為了確認蔡迪是裝死還是真死,上去推了蔡迪好幾下,還試探了鼻息等等,發現蔡迪真的死了,才報的警。警察來了之後,旅店老闆和最初發現屍體的保潔員憑著記憶恢復了屍體一開始的樣子給警察看。因為是旅館,加上警察來之前服務員的圍觀,現場指紋、腳印等等非常多。
這家小旅館的管理並不是非常嚴格,為了防止員工偷錢,老闆在前台正對收銀台的地方安裝了一個攝像頭,當晚確實拍到了蔡迪一個人來開房的畫面,之後來了什麼人,前台負責登記的服務員告訴警察,大多來開鐘點房的都不是為了睡覺,有的女的比較羞澀,都是男人先來開房,女的才進去的,還有一些做小姐的,會挨個兒房間打電話,有生意了才來,有的還戴著墨鏡。對於這些人,前台是睜隻眼閉隻眼的。那晚來了好幾個開房的男人,隨後有幾個女的跟了進來,前台見怪不怪,也不是很在意。登記服務員還偷偷地說,凌晨那段時間沒什麼生意,她又特別困,經常打盹,放錢抽屜的鑰匙她塞在內衣裡,打盹兒的時候,椅子堵著那個抽屜,只要不丟錢,老闆是不會計較的。蔡迪進來後,有沒有人跟進來,她迷迷糊糊的,記不清了。
只是沒想到,這個普普通通凌晨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
「絲帶系列殺人案」的案發現場,也都在這種疏於管理的小旅館裡,早些時候,有的旅館連身份證登記都免去了,只在本子上登記了一下姓名和押金。
蔡迪是被人用繩子勒死的,死亡時間確定為凌晨3點左右,也就是說,他開房之後沒一會兒就被殺了。他的所有財物都沒有丟失,凶手明顯不是奔著劫財去的。血液檢測的結果是,他喝了不少酒。房間內沒有打鬥的痕跡,浴室有水跡,蔡迪的衣物都脫在浴室裡,可見蔡迪在洗澡時,被人勒住了脖子。
他開房是為了等誰,這成為了破案的關鍵。
這起案件之所以驚動了左擎蒼,完全是因為蔡迪的死狀和「絲帶系列殺人案」死者一樣。假設是同一個凶手所為,那麼前面幾個懸案就能昭雪。只是,凶手殺人忽然改變了性別,讓人覺得很怪異。
凶手擺弄屍體的行為不同於普通殺人犯處理屍體的方法,舒潯暗下決心,如果「絲帶系列兇殺案」凶手就此現身,那麼去會一會也好。
左擎蒼從廚房出來,端了兩杯綠茶,見她身邊散落著明齊市最近發生兇案的各種資料,開口問:「這起案件一看就知道不是絲帶系列案真兇幹的,我只想以此為藉口去趟明齊,看一看絲帶案的資料。你有興趣嗎?」
「絲帶系列兇殺案的第一起案子距今已過去十五年,凶手至今逍遙法外,真想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人,希望這次能把他抓到。」舒潯放下驗屍報告,「所以,我想參與偵破。」
「我很榮幸。」左擎蒼微笑道。
舒潯移開目光,「不知道是誰一開始凶狠地說,不願意與我合作?」
「我答應你,作為補償,我以後不當面指出你推論的錯處。」
「你怎麼知道我以後的推論會有錯?」舒潯倔心一動,脫口而出。
左擎蒼卻像安撫發怒的大貓一樣,把手按在了她的髮頂。
舒潯別開頭,順手把他的手推開。就在這時,左擎蒼左手一翻,握住了她的手腕,身體往她身上一壓,她措不及防下意識後仰,反而給了他一個制服她的機會,不過幾秒之間,她的雙手就都被左擎蒼握住按在沙發上,而他的整個上身都壓在了她身上。他們的臉靠得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可以感受到。
他的深棕色的眼眸中流露幾分她熟悉的眷戀,聽說人遇見喜歡的東西,瞳孔會放大,反之則縮小,她瞪大眼,用力看了看,他深黑色的瞳孔慢慢放大,像夜晚的貓,虔誠又溫柔地凝視著她。
舒潯眨眨眼,他就快三十的人了,皮膚……還這麼好!
左擎蒼的臉在舒潯眼前突然放大,還來不及躲,他的唇就準確地壓在了她的唇上,強硬而堅決。舒潯覺得,自己真的又回到了原點,但不是所有原點都像左擎蒼一樣,這麼多年,還在原地等著她回來。
他吻得很凶,舒潯所有呼吸都好像被他掠奪了去,如同一場不留情面的龍捲風掃過原野,席捲一切。
周圍好似燃起熊熊大火,燒掉人殘留的理智。火光化為溫潤的舌尖,遊走於每一寸熟悉的故土,品嚐如秋日般櫻紅的果實,群山柔軟,大地嬌滑,崇山峻嶺間亦有羞怯的溪流,那裡曾經有許多關於曖昧的回憶,讓人臉紅又心跳。
強勢的龍捲風隨著漸漸恢復的理智而散去,臨門一腳還未成功,左同志還需努力。
「我出國讀書之後,你交沒交女朋友……」舒潯回酒店之前,多嘴地問了一句。
左擎蒼送她下樓,密閉的電梯裡,他的聲音低沉而有一種屬於男人的磁性,「我回答什麼,你願意今晚留下?」
「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你。」
「既然如此,我拒絕回答。」電梯們開了,左擎蒼頗為紳士地做了個請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