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子非魚

  一個是爆炸那天受到驚嚇,差點動了胎氣的輔導員杜春曉,一個是擔當會議主持的副校長毛銳敏,一個是治安學院的講師鄭玲玲,當時找她瞭解情況時,她還對楊捷讚不絕口。

  吳靜不肯說出自己的同夥是誰,因此只能採用一個簡單粗暴的方法——因為爆炸物上提取到了一個指紋,所以舒潯要做的就是篩選出一批接近過講台的人,收集他們的指紋去做一個對比。

  為了不打草驚蛇,舒潯簡單介紹了一下她們的來意,很快問出在負責佈置會場的十五人中,有五人接近或者直接觸碰到講台,他們搬動、擦拭過講台、佈置了話筒、試音以及在講台上擺放假花。五人中有四名男生,據說他們來到禮堂是兩手空空,連包都沒帶,基本可以排除,唯一的女生負責擦拭講台,幫她提水的男生說,這個女生手裡除了一塊抹布,沒有別的物品。

  不請自來到禮堂的十人中,接近過講台的只有舒潯認識的那三個人。副校長毛銳敏在講台前站了一會兒,不到一分鐘就走了,他沒什麼動機,手裡也沒拿什麼奇怪的東西。杜春曉挺個大肚子,因為他們年級有五名學生會成員被抽來佈置會場,作為輔導員就跟過來看看。她當時站在講台前面試話筒,隨身攜帶的包一直放在音控室。鄭玲玲說自己當時恰好路過會場,隨意進去瞧了一圈,站到主.席台的講台那邊摸了一下上面的花,看看是真是假。

  這些人中,看上去竟然沒有一個有機會把爆炸物放在講台抽屜裡。

  有多少犯罪分子,都是在表面上的不可能中,用掩人耳目的方法創造一個可能。左擎蒼不就是在一個個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中,大膽滴找出一個個可能嗎?

  舒潯打量著接近過講台的幾個人,最後,把用來拓印指紋的油墨放在杜春曉面前。

  杜春曉摀住肚子,臉色驟然煞白。

  左擎蒼把吳靜送上警車再走到201教室時,看見學生和老師陸陸續續從教室出來,臉上帶著驚恐和不解。走進教室一看,杜春曉捂著臉,肩膀抖動著,像是哭得很傷心,而舒潯面無表情地坐在一邊。

  左擎蒼抬了抬眉毛,繞到杜春曉面前,瞥了一眼她的腹部,瞭然後又是一陣惋惜。他抬手搭在舒潯的肩膀上,將杜春曉面前用來取指紋的油墨放回舒潯手裡,繼而對杜春曉說:

  「我建議,你去自首。」

  ——這是左擎蒼最徇私枉法的一個建議了。

  杜春曉紅著眼睛,抽泣著問舒潯:「你為什麼知道?」

  「如果我帶著一個那種體積的東西,又沒有機會藏進包裡,我只能選擇隨身攜帶。」舒潯望著杜春曉的肚子,語氣中也充滿了惋惜,「無論藏在哪裡,凸出來那麼大一塊,看上去都十分怪異,除非是你這樣的孕婦。你能輕而易舉把它藏在肚子下面,寬大的孕婦上衣或者裙子能幫你遮住它,當你站在講台試話筒時,只要把手伸到裙子下面把它拿出來放進抽屜裡就大功告成。」

  杜春曉落寞地垂下眼睫,苦笑了一下,「原來……原來還是暴露了……」

  事已至此,舒潯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吳靜要一個人把罪責擔下,她質問左擎蒼的「難道你喜歡看到更多的家庭因此破裂、更多人因至親被抓感到痛苦?」原來是這個意思。

  吳靜同情者杜春曉的經歷,為了讓她和她肚子裡的雙胞胎能逍遙法外,安安穩穩免收牢獄之災,以萬念俱灰的身心,選擇頂下所有罪過。誰說殺人犯統統喪心病狂呢?有些殺人犯,比被殺的那個人還善良百倍呢。

  杜春曉忽然想起點什麼,急切問:「吳靜怎麼樣了?她……」

  舒潯看了左擎蒼一眼,回答道:「她想幫你擔下所有的罪,可惜沒有成功。」

  「她昨天打電話給我,說事情被發現了,叫我不要聯繫她,在外人面前也假裝不認識她,我就知道她想……」杜春曉的雙手交握著,緊張又糾結,「吳靜很可憐,她是迫不得已的……我也是。」

  左擎蒼離開了教室,選擇不繼續往下聽,大概是想給杜春曉留一點女人的尊嚴。

  舒潯放柔了嗓音,問:「你和吳靜,是通過楊捷認識的,對嗎?」

  杜春曉點點頭,想起過去,她打了一個寒顫,陷入痛苦的回憶中。「我沒考上輔導員之前,原本是楊捷的學生。楊捷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了。他脅迫我們的手段基本是一樣的,想一想,他就是吃準了我們不敢往外說。只是我沒有想到,一個女人滿足不了他,有天他叫來了吳靜。他逼迫我們一起……後來我聽吳靜說,她已經被楊捷控制好幾年了,生不如死。」

  「你也害怕那些照片公之於眾?」

  杜春曉羞愧地低下頭,「我非常害怕,想遠離楊捷。可是他威脅我,還把我關在那個密封室,折磨我,放很多亂七八糟的錄像給我看,其中還有動物……他說如果我不聽話,就學錄像中那樣,我怕死了,求他暫時放過我。」

  舒潯如同走進了垃圾堆,露出反胃的表情,皺著眉鄙夷道:「他真是個瘋子。」

  「吳靜是他的助教,沒辦法逃離,可我不一樣。我碩士時努力考上了法學院的輔導員,離開了治安學院。平時不經常見面,他找我的次數就少了,後來他可能又控制了別的女人,漸漸把我給忘了。我以為解脫了,就談戀愛結婚了,有了寶寶……」杜春曉撫摸著肚子,眼神一下子變得很溫柔。

  「楊捷後來又想起了你?」

  「是的。」杜春曉喘了幾聲,楊捷雖然已經死了,可她還是心有餘悸,「他得到消息,自己很有可能升任法學院的院長,這時他想起我在法學院當輔導員,就……就又找上了我!我哀求他,說我已經結婚了,還懷了孕,肚子都這樣大了,希望以後好好過日子,以前的一切我也不會告訴別人,我跪下來求他了,可是他說!」杜春曉激動起來,近乎哭嚎道——「他說從來沒玩過孕婦!!他想試試!!我想到他以前的那些行為!!我真的受不了!!我的兩個寶寶還在肚子裡!!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楊捷會害死我的寶寶!!他會殺了我的孩子的!!」

  舒潯撫上杜春曉的背,幫她順著氣,漸漸,她臉色正常起來,喘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我知道吳靜是怎麼受他折磨的,想到他就要到我們法學院當院長,我就覺得自己沒活路了……有一天,楊捷命令我到密封室去,他叫吳靜拿著攝像機,說要拍下來,我嚇得嘔吐不止,他可能感覺到噁心了,想打我。吳靜阻止了他,我看著他奔著吳靜而去,把吳靜折磨得哀叫不止。楊捷走了之後,我幫吳靜止血,她告訴我,她打算殺掉楊捷,我看到了希望,為了自己的將來,我打算幫她。」

  「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事情敗露,你的將來也……」

  杜春曉搖搖頭,滿臉淚痕,「只要楊捷還活著,我們就沒有將來!」

  「可是你就要當媽媽了。」

  「舒潯,你不懂!楊捷不死,我連一個人都不是,更別說是一個媽媽。我不敢想像,生下寶寶之後再被楊捷控制的情景,或者我反抗,結果很可能是兩敗俱傷,我的寶寶長大之後,知道自己的媽媽被一個禽獸這樣對待,他們會怎麼想,別人會怎麼想?我要保護自己和孩子,楊捷必須死。」杜春曉用力地說:「楊捷太可怕太可怕了,除了殺死他,我想不到還有什麼辦法能讓他不再糾纏我。」

  子非魚,安知魚之悲喜。舒潯沒遇見過楊捷這樣的人,她可能永遠不能身臨其境感覺到吳靜和杜春曉的悲傷和痛苦。

  杜春曉謝過舒潯,扶著腰,慢吞吞沿著走廊遠去,她聽從了左擎蒼的建議,選擇到公安局自首。

  復仇女神雙人組,就此畫上一個悲傷的句點。

  舒潯走出教學樓,老遠見左擎蒼的車停在門口等她。她心事重重地坐進副駕駛,因為一直處於神遊太虛狀態,連安全帶都沒有繫上。聽了吳靜和杜春曉的遭遇,她再一次模糊了法理和人情之間的界限,覺得真相比什麼都殘忍。

  「我們經常聽到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為什麼楊捷這樣的人,天道不給於懲罰,讓這麼多女人受盡他的折磨,不得不做出極端的報復?」舒潯忍不住問。

  左擎蒼為她繫上安全帶,在她唇邊落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他已經遭到報應了。殺人本該償命,但相信司法會因為楊捷之前的行為,給於吳靜和杜春曉寬大處理。」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厄裡倪厄斯就好了。」

  「恐怕她們會忙不過來——所以,除了厄裡倪厄斯,世上還得有警察、法官、法律、刑罰和監獄。」

  舒潯用充滿困惑的語氣說:「有時我覺得你冷酷得嚇人,對待罪犯的時候,你的心好像沒有一絲溫度,你甚至不願意聽他們的心路歷程,也幾乎沒有說過任何一句安慰他們的話。」

  「我看得出來,你對吳靜和杜春曉充滿了同情,甚至對吳靜抱有一絲尊敬。」左擎蒼轉頭望著她,眸子黑而清澈,「但作為一個刑偵人員,你必須弄清楚一件事——是吳靜把杜春曉拉入殺人犯的行列,是杜春曉自己決定用極端的手段懲罰楊捷。而她們倆正確的選擇是,在楊捷第一次侵犯她們時,留下證據去報警,就算被閒言碎語逼得遠走他鄉,也比坐牢好一百倍。」

  「可是楊捷他……」

  「楊捷就是利用了她們的軟弱和薄臉皮,我堅信,被他迫害的二十幾個女人都兼具這兩個特點。舒潯——」左擎蒼嚴肅地喚了她的名字,「如果有類似楊捷的人敢碰你哪怕一下……」

  「嗯?」舒潯知道他在轉移話題,可這個假設很有意思,她想知道左擎蒼接下來會怎麼說,於是饒有興趣地和他對視。

  左擎蒼笑了一下,那笑很是殘忍,「我要親手把他送入監獄,他同監舍的獄友將是三個兩年前被我抓進去的、先後猥.褻、強 姦數十名成年男子的老變.態。」

  舒潯深吸一口涼氣,默默別開頭。

  ——這個男人發狠起來,也陰險得要命啊。

  聽說,楊捷的暴行被公之於眾,大家認識到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衣冠禽獸,紛紛對他口誅筆伐,沒有人為他的死感到惋惜,紛紛說他是死有餘辜。在對楊捷被殺一案的審理時,司法部門忽然接到了二十多封匿名情願信,來自二十多個女人,她們自述了楊捷的暴行,表達了對吳靜、杜春曉的同情和支持,並請求法院從輕判決。

  後來,吳靜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杜春曉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