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周鼎巷44號

  廊臨算不得一二線城市,經濟總量在東部K省大概能排3、4位,九年前的9.25案讓廊臨全國出名,之後人們提起南京1.19案就必提廊臨9.25案。但廊臨警方可不怎麼喜歡出這種名,也不希望跟南京1.19案相提並論。

  卻不想,9.25案未破,又來了3.28和4.30碎屍案。

  左擎蒼、舒潯以公安部下派專家的身份趕到廊臨時,恰好遇上詹旭的追悼會。被紙花簇擁著的黑白照片中,這個俊朗小夥子笑得自信又神采飛揚,充滿年輕的朝氣。跟別的犧牲幹警不同,詹旭的屍身沒有完全找到,找到的部分暫時不宜火化,放在花圈中間的玻璃棺裡只有他的一套警服。

  追悼會上,林曦為兄弟抹了把眼淚,自責不已。一抬眼,他看到一男一女走了進來,局長、副局長和支隊長都上去握手,想必那個男的就是詹旭大學時的導師左擎蒼。

  左擎蒼在詹旭的遺照前放下一束菊花,鞠了個躬,沉默著站了很久。

  吳一錦拍了拍林曦的背,說:「詹旭不在了,這段時間你就跟著左擎蒼,有什麼事直接向他匯報。洪世健暫時調我們組,我知道你們不對盤,但別給我起衝突,明白嗎?」

  「知道了。」林曦悶悶地回答。

  互相介紹認識了一番,林曦才知道,左擎蒼和舒潯是一對夫妻,進而又想到,如果自己那天沒有回家招待未來岳父母,跟詹旭一起去偵查,可能他就不會遇難。

  「詹旭身手很不錯的,我只當他一個大男人晚上在黑乎乎的地方轉悠不會有事。」回支隊的路上,林曦坐在後排,望著窗外,依舊恍恍惚惚的。他至今不願相信詹旭犧牲了的事實,本來辦案的熱情很高,現在好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得要命。

  正在開車的洪世健就見不得他這種蔫像,左擎蒼和舒潯正坐在車裡呢,林曦這魂不守舍、絮絮叨叨的,丟了廊臨警察的臉。雖然跟詹旭他們不對盤,但他也很為詹旭的犧牲感到難過,「你這副娘們樣是給誰看的?你整天唧唧歪歪詹旭就能活了?你不是說他失蹤的那個晚上,見到一個行為詭異的醫生嗎?呆會兒咱們就去會會他,怎麼樣?」

  「醫生?」左擎蒼開口問。

  「左老師,是這樣的。」洪世健和詹旭是校友,但因為大他幾屆,並沒有當過左擎蒼的學生,所以說話也很隨便,「詹旭好歹是個警察,如果忽然被人攻擊,不可能招架不住。他太陽穴上的那個傷口很深,直接刺.破了腦動脈,而且位置很準。我懷疑凶手用了很尖利的武器,比如冰錐、磨尖了的螺絲刀,趁詹旭不注意,一下子扎過去。別的傷口還好說,腦袋上挨了這麼一下,反抗起來很難,一會兒就會意識模糊,顱內大出血休克直到死亡。這麼專業的手法,一定是個醫生!」

  「我們到詹旭失蹤的地方看一看。」左擎蒼進入工作狀態向來很快,說罷,用詢問的目光看了一下舒潯,好像在說「如果你需要休息就讓他們先送你回去」。

  舒潯搖搖頭,雖然很早起來坐飛機、動車趕到廊臨,但她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舒服,肚子裡的小傢伙乖得很,可能是知道爸媽現在正偵破大案子,一點苦也沒讓舒潯受。這麼貼心……是個女兒吧。舒潯摸摸小腹,忽然感覺到一點初為人母的喜悅。

  今天恰好是週六,巷子裡有好幾個男孩拿著竹竿當利劍,打打鬧鬧,他們沒有受案子的影響,玩得滿頭大汗,臉上張揚著天真爛漫。見好幾個人從警車上下來,他們好奇地盯著看了好一會兒,跑遠了,又繼續打鬧起來。

  幾個小孩看上去對這一片非常熟悉,一會兒從這個巷子裡進去,一會兒又從另一個角落冒出來。

  左擎蒼毫無顧忌地牽著舒潯,一邊放慢腳步走一邊四處看。

  舒潯若有所思地望著打鬧的孩子們,忽然停下來問:「章晨芬和詹旭有什麼共同點嗎?」

  「除了都是在夜晚遇害外,毫無共同點。」洪世健對蔫了的林曦徹底失望,現在主動承擔起了林曦的答疑解惑任務,「職業不同、性別不同、家庭背景也不同。章晨芬天天都從這裡經過,而詹旭路過這裡,完全是偶然。」

  「阿旭可能是發現了什麼,被凶手看見了。」林曦終於說了句揣測案情的話。

  舒潯不以為然,說:「他們倆的共同點是——都不住在舊城區。」她指著正在打鬧的男孩們,「凶手是個變態型殺手,他殺人的目的超越了情仇、性和錢,而且大有挑戰警方的意思。如果他以殺人為樂,潛伏在舊城區,那麼相比於章晨芬、詹旭,這些四處亂跑孩子不是更好下手?他有豐富的醫學知識,可以用更加隱蔽的方式殺人,比如使用大量麻醉劑,甚至是蛇毒、蟲毒等等,這樣能殺死更多的人,為何非要碎屍?」

  洪世健這才注意到了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舒潯,「對啊,我也覺得,為何非要碎屍那麼麻煩?」

  「他根本不知道詹旭是警察,也不知道章晨芬從事什麼工作。他殺人就是為了碎屍,享受這個過程。」左擎蒼回答,並指出:「這個案子目前有三個疑點。一,為什麼要在夜晚殺人,對他來說有怎樣的便利。二,為什麼挑釁警方,是否在最近受到來自警察的傷害或者遭受巨大的家庭變故、萬念俱灰;三,為什麼選擇丟掉那些屍塊,而剩下的屍塊在什麼地方。到目前為止他已經殺了兩個人,除去被他丟棄的那些,還剩至少兩百斤的屍塊,這些屍塊如何處理就是我們破案的關鍵。」

  有條理的分析讓蔫了的林曦彷彿看到了破案的希望,深吸一口氣,一下子振作起來,急切又真誠地說:「左老師、舒老師,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左擎蒼想了一會兒,和舒潯對視了幾秒,開口道,「一,排查舊城區所有凍庫,包括家裡有容量較大的冰櫃的獨居住戶;二,搜索附近適合拋屍、埋屍的地點,如水塘、荒地、無人居住屋子的院落等等,先找出剩餘屍塊再說。第三,對除頭顱外的屍塊再次屍檢,著重檢查死者自帶病症。」

  聽罷,舒潯微笑,她的丈夫一如既往犀利又聰明。

  「自帶病症……」洪世健喃喃道,「這很重要嗎?」

  「我以前經常拿阿旭腳特別臭開玩笑……」林曦抽抽嘴角,不可思議道,「難道凶手也因為受不了他腳臭特地把腳給扔掉?」

  「別逗了!」洪世健無語撫額,心想,這人還標榜自己是詹旭的兄弟呢,嘴比我還毒啊。

  幾個人沿路又走了一會兒,舒潯發現,幾個玩鬧的小孩子竄來竄去的好像毫無顧忌,但有個地方卻繞著走,壓根兒就不敢靠近的樣子。她抬頭一看,那是一棟和周邊建築風格很不搭的小樓,帶著點西式的風格,鏤空的圍牆大約兩米高,可以看見裡頭一片破敗,明顯沒有人住。院子裡的花草不經打理,花已經枯死,野草瘋長,房前屋後幾棵大樹鬱鬱蔥蔥。

  舒潯仔細看了看裡頭的樹,心生疑惑,問:「這是什麼地方?」

  「周鼎巷44號。」洪世健好像被貓撓了似的一抽,小聲說,「……鬼屋。沒人敢進去。」

  舒潯怔了一下,她之聽說過有個鬼屋叫京城81號,沒想到廊臨也有個鬼屋。她看院子裡種的樹,就有種詭異的感覺,你看,屋子前種兩棵桑樹,屋後能看到柳枝,說明那兒有柳樹,再往後能看到槐花正盛。風水學上說,「前不栽桑,後不栽柳,屋後不栽槐。」桑字音「喪」,不祥;「柳」更是送殯時的「招魂旛」,也不祥;更不用說槐樹,它同桑樹、柳樹、楊樹、苦楝一起被說成是「五大招鬼樹」之一,是不宜在家中庭院種植的。這房子倒好,全部反著來,什麼不讓栽就偏栽什麼。

  洪世健談性來了,雙手背在身後,開始滔滔不絕:「相傳,咱們廊臨這個地方在明末時候還是很繁華的,到了清朝閉關鎖國,經濟漸漸也受到影響了。清末呢,爆發了鴉片戰爭,隨後就是什麼洋務運動之類,有些人接受了洋人思想,有的還去國外留學。其中有個大夫,也是留過洋的,回來開了個診所,說是給人治病,賣『忘憂膏』,其實就是鴉片。他因此大賺了一筆,為了顯得自己與眾不同,就蓋了這麼一所房子。你們不要看這裡現在破破爛爛的,以前可是市中心,能在這裡蓋個小樓,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土豪!」

  他說得口沫橫飛,聲情並茂,舒潯也就當個故事聽了。

  「可能是賣鴉片太損陰德吧,那個大夫住進來之後身體就不行了。這些樹,我聽說啊,一開始是沒有的,那個大夫病死之後,自己就莫名其妙長出來了,砍了,再長,一直長!好了,這下子大家覺得這裡邪門了,可大夫的兒子、女兒說這是老宅子,不能輕易換,就一直住裡頭。結果他們、包括他們的子孫沒一個好下場的,全部死於非命,具體怎麼死的,我姥姥沒告訴我,總之死得也是莫名其妙的。以後也是,誰住進來誰倒霉,我姥姥說,剿匪的時候,一夥土匪不信邪,跑這裡面落腳,大概七八個人吧,睡了一晚,第二天都死了。剿匪的人說,土匪們橫七豎八的,死不瞑目,張著嘴瞪著眼睛,是被嚇死的!更可怕的是,他們有的人臉上還帶著笑容!以後再沒人敢進去,那些小孩八成也聽過這個屋子的傳說,怕著呢。房子沒人住了,那些個招鬼樹瘋長,不知道是不是被鴉片害死的人,還是那個早死的大夫,變成了樹鬼,索命呢。」

  林曦聽得直翻白眼,「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能說會道?還什麼鴉片樹鬼索命,我看你成天歪沙發玩陌陌的樣子就像在抽大煙!」

  洪世健呸了他一聲,「其實這裡不知道多少人把案子跟這鬼屋聯繫在一起了,你跟詹旭都沒當回事。你們瞧,章晨芬回家要經過周鼎巷,一部分屍身在周鼎巷附近的東郎子巷被發現,詹旭那晚也在這附近,一部分屍身在周鼎巷附近的巷口垃圾箱。剛才舒老師問他倆有什麼共同點,除了都不住在舊城區外,都跟周鼎巷44號附近有點關係。而且,凶手是個醫生,這鬼屋的主人……不也是個醫生麼。」

  無神論者左擎蒼自然對這種什麼「鬼屋」的說法不以為意,真有鬼,大白天提個人頭去快遞公司,也太過與時俱進了。他站在周鼎巷44號圍牆外,往裡看了一眼,轉頭對洪世健說:「我們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