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林曦和洪世健從高睿川的老家回來了,原來,高睿川的父親只是繼父,聽高怡川(高睿川的姐姐)說,繼父以「棍棒底下出孝子」為名,經常毆打她和弟弟睿川,她母親不敢管。有一次她放學回來看到繼父把渾身赤.裸的睿川壓在廁所裡,不知道在幹嘛,之後睿川偷偷告訴她,這幾天排泄時都會流血,那時,弟弟睿川才8歲。繼父從未對高怡川實施過侵害,他似乎只對小睿川感興趣。怡川說,繼父不止一次對弟弟實施侵害,每次弟弟都疼得渾身發抖。睿川到縣裡上初中之後,基本不回家,到了高中則三年沒回家一次。到外地上大學、工作後,除了往家裡寄錢之外,弟弟和他們沒有任何聯繫,更是不與繼父說一句話。因此他們都不知道高睿川早已不當醫生、去了廊臨。
原來高睿川有著這樣的童年,在高玦的支持下,他才一步步走出了家庭,到了大城市。高玦才是他潛意識中的父親,是他長久以來最信任的夥伴。而那個「小男孩」,恐怕就是曾經獨自承受痛苦的小睿川。
當時,關於「小男孩」,高睿川一無所知。「小男孩」像是一個幽靈,在瑩瑩面前幽幽飄過,高睿川、高玦和陳宇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就像左擎蒼說的,「小男孩」曇花一現,今後可能再也不會出現。
遺憾的是,在高睿川、高玦輪流出現後,陳宇再沒有出現過,他好像被扼殺了一樣,久久地隱退下去,或許只有回到東郎子巷,回到小食代,他才會再次登場,繼續笑臉面對每一個上門的客人,熱情地倒上一杯新鮮檸檬泡的水,抽空再去看看自己的「父母」,單純善良地繼續著小生意。
只是,陳宇再不可能回到小食代了。
大家心裡都清楚,即使高睿川是人格分裂,因為殺人分屍的都是主人格,最後判決的結果肯定是最最嚴厲的那一種。怕只怕,行刑時因為死神腳步的強烈刺激,忽然出現的人格是陳宇或者是那個「小男孩」。
只希望陳宇和「小男孩」從此隱退,消失在高睿川的意識中吧。
長達九年的9.25廊臨懸案告破,消息一出,網上議論紛紛,都在討論著南京1.19懸案何時能昭雪。新聞報導中始終沒有提到左擎蒼和舒潯,主角變成了廊臨警方。只要參與辦案的一組刑警們知道,左擎蒼和舒潯不願接受任何採訪,左擎蒼更是表示,以後他的名字絕不再出現在新聞報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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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臨的案子結束,舒潯見紀方珝要回霧橋,就提出也想回霧橋小住幾天,看看自己小時候住過的老房子,逛一逛霧橋的老街。左擎蒼自然欣然同意。舒潯因為前陣子準備婚禮事宜,沒有去看舒放,這次再回霧橋,應該去探望一下不可能來參加婚禮的他。
舒放一直是左擎蒼和舒潯之間的心結。
可能是嗅到了家鄉熟悉的氣息,舒潯下飛機後,孕吐症狀一下子少了。坐在機場大巴裡,沿路家鄉熟悉的景色讓她感覺到了一絲心安,婚禮時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舒潯忽然感覺,家鄉是那種你剛意識到要珍惜就忽然不得不遠離的地方。
「我每年都陪你回來住一陣子。」左擎蒼微笑道,然後把「如果沒有案子要辦的話」嚥下不說。
「罪犯會因為你要陪我回霧橋就過一陣子再作案麼?」男人都不喜歡聰明的女人,因為她們總能猜出他們心中所想。好在左擎蒼就是喜歡舒潯的聰明,聽她這麼一說,挑眉道:「他們也許看膩了我的路子,想嘗試被別人抓住。」說罷,看了一眼坐在斜後方的紀方珝。
舒潯捂嘴輕笑,紀方珝可擔大梁,就是不知道胡椒小姐會不會壞事。
舒潯辦完了探望弟弟的一系列手續,時隔幾年後,同左擎蒼一起見了一身囚服的舒放。他的頭髮還不到一釐米長,囚服穿在他身上略顯寬大。
舒放上個月剛剛得知姐姐還是嫁給了左擎蒼,他幾乎想不起來左擎蒼的相貌,只記得他當時望著自己時那冷峻嚴厲的目光。舒放當時是很得意的,覺得大家哥們義氣一起捅了一個人,這在混混界是一件可以拿出來炫耀一輩子的事,雖然他只胡亂捅了人家一刀。
他當時想,大抵賠點醫藥費吧。
後來他才知道,自己那一刀直接導致對方的死亡,而其他人只給對方造成了一點皮肉傷。他有當混混頭子的勇氣和狠勁兒,可沒有當頭子的命。
現在他悶悶地坐在姐姐和准姐夫的面前,半天才拿起話筒。
「左擎蒼,你為什麼知道是我捅的那一刀?」舒放什麼問候都沒說,一句姐夫也不叫,劈頭蓋臉地大聲質問。
「小放!」舒潯皺眉,她沒想到弟弟到現在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左擎蒼閉了閉眼,似乎在腦中搜尋著什麼重要的信息,當年死者驗屍報告中的關鍵內容像幻燈片一樣浮現在他腦海中。這份報告舒潯當時作為非專業人士且為嫌疑犯親屬是不能看的,但換做現在的她,看一遍也就知道了。
「別人刺向死者的角度都是從上往下,唯獨致命傷是從下往上刺的。從你在匕首柄上留下的指紋朝向就可以看出來,你根本不知道怎樣正確拿匕首。」左擎蒼拿起桌上一支筆,握在手裡,筆在大拇指和食指上方露出一截,「你當時是這麼握著匕首。」他作了一個向前捅的動作,筆的軌跡從下往上,「而別人……」他又把露出的一截往下按,小指下方伸出一截筆,「是這麼握著的。」他屈起手肘,往前一刺,筆從上往下。
舒放恍然大悟,有些發呆。
左擎蒼一如當年般冷峻地打量著舒放,「正確使用武器時的殺傷力都比錯拿武器大,你的同夥們卻沒有一個刺到要害,他們的匕首劃傷的不是死者的肩膀,就是他的手臂,最嚴重的不過是捅到了他的上腹結果被肋骨擋住了。只有你一個人直接刺穿了他的脾臟,最後他因為失血過多搶救不及時死了,如果你不捅那一刀,他興許能搶救回來。」
舒潯和舒放同時一愣,這一點他們以前都沒聽左擎蒼提過。
左擎蒼接著說,「你的同夥們年紀有的比你大,身材有的比你壯,有的『混』得比你久,無論如何也不該是你去捅這一刀。當時警察將你認為是主犯,並不是因為我指出了那致命一刀是你捅的,而是你的好哥們統一了口徑,說你預謀已久。」
舒放憤怒地盯著左擎蒼,「別信口開河!他們不也順你的意進去了嗎?!」
「你姐姐因為警察認定你是主犯……」他看了一眼舒潯,面色沉靜地接著說:「跟我分手之後,認為我鐵石心腸、無動於衷,所以不懂挽回,也不去找她解釋。而我只是在做一件更緊急的事——最後的判決書,你被定義為從犯,為什麼?」
舒潯摀住嘴,站了起來。
「主犯,你的好哥們現在在第一監獄,判了十五年。你的家人,現在也包括我,都希望你好好改造,爭取減刑。」左擎蒼平靜地告訴舒放,說,「但看你目前的改造情況,不可能獲得減刑。所以我不得不告訴你,你所謂哥們的嘴臉。」
舒放的嘴唇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
「那時你……你去調查真正的主犯?」舒潯攥緊左擎蒼的袖子。
左擎蒼望著舒放,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無比。「你的好哥們跟死者結怨已久,早就想殺了他,又不想自己動手。他們看出一夥人裡就你最單純衝動,蠱惑你跟他們一起去行兇。只要他們先動手,你就會不顧一切幫著殺人。他們買了匕首,建立了一個私群商量如何動手,以什麼由頭動手。我很幸運地找到了他們的聊天記錄,托一個檢察院的同學,交給了當時的主審法官。要不要我背出來給你聽聽?」
舒放的眼神很飄忽,陷入了一種迷茫之中。但相信他會想明白,左擎蒼為了幫他,付出了什麼。說到底,要不是進來了,他現在還不知道怎麼無法無天。
左擎蒼忽然也沉默了,站起來雙手插.進口袋,背過身去。
舒潯有點動容地望著他的背影,這些話他從來沒向自己提過,要不是今天舒放舊事重提,狠狠質問他,他恐怕會把這些事一輩子爛在心裡。當年她太衝動了,根本沒問清楚真相,就這樣揚言要分手,在他到處找證據證明她弟弟不是主犯的時候,負氣而走。
舒放忽然抬眼看了看舒潯,有些孩子氣地咬著下唇,別開頭去。
舒潯坐了一會兒,無話,最終跟弟弟說,要注意身體,換季了,別感冒。
舒放點點頭,默默由獄警領著走了。他似乎偷偷轉頭看了一下左擎蒼,可又倔得不願意多表示。
「我們也走吧。」舒潯走到左擎蒼身邊,低聲說。
對於這個男人,她忽然間多了許多愧疚。
如果說之前提起舒放,舒潯還有那麼一滴滴介懷,如今再沒有了。她不知道這幾年來,左擎蒼還有多少事沒有告訴她,他像深沉的大海,包容著她無處安放的任性和傲氣,今生能與他相遇,是她舒潯多大的榮幸!
想到這裡,舒潯伸手與他十指交握,頭靠在他的肩上,她不再想戰勝他,甚至不再想與他平起平坐,她只想著,今後未知的歲月裡,也要這樣同他堅定地站在一起,共同面對來自生活和職業的一切挑戰,白首不相離。
擎蒼,謝謝你。
汽車在繞山而辟的道路上慢慢行駛,山頂還有白濛濛的低雲。這條路新修過,比以往平坦許多。人生就像這路,壞了就修,越修越好,越擴越寬,總是向著一個更加好的期望發展。
後來有一天,舒潯偶然打開了大學時她的電子郵箱,已經很久沒用了,以至於忘了密碼,直到那天才找回來。她發現裡面堆了很多雜七雜八的信,有的是廣告,有的是學院通知,還有一封,竟然來自左擎蒼,恰是她剛到美國的日期。
婭婭:16000公里,太平洋西岸,我等你,沒有時差。 擎蒼。
《左不過高冷罷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