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多久?

  李岩回到總部時,夜已經很深。

  窗前站著的男人半張臉隱在月光裡,沉默良久。就在李岩以為他不會問了轉身要走時,他忽然開口了,「她呢?」

  「梁飛凡帶走了。」難不成還帶回來?帶回來,他敢見嗎?

  方亦城眼角微微一跳,不由自主的又去撫摸袋裡的手機。

  李岩看著他的動作,心裡一聲嘆息,那個舊手機不是他平日裡用的那支,可卻從來不離身,根據李岩的專業眼光,裡面應該只有一個號碼。

  幾個小時前的會議上,坐在李岩身旁的方亦城,口袋裡有微弱的單弦音樂響起,於是這個被上級們口耳相傳為未來五十年C市警界支柱的人,驚慌失措的打翻了杯子,推倒椅子狂奔而出,哪裡還有一點平日裡沉穩如山的樣子。

  那個顧煙的影響力,真的是……可怕。

  方亦城手中的電話這時再次響起。李岩愣了愣,快速的退了出去。

  方亦城等來的卻是一把低沉的男聲。

  「多謝。」

  「應該的。」

  兩句短短的對話,兩個憤怒的男人。

  梁飛凡把手機輕輕放回原處,床上的顧煙睡的無知無覺,露在被子外的一段雪白的胳膊上幾點青紫。他輕輕的摩挲,她的皮膚好像特別的薄,一場情愛下來,幾天都是青紫的,到了夏天不好遮擋,便恨恨的幾天不怎麼搭理他,他哄著她又是保證又是發誓的,下一次,卻仍舊控制不了力道。

  其實那年第一次見她時,他就知道,她是他生命裡的不可控制。

  十七歲的顧煙白衣黑髮,明眸皓齒。在二樓的拐角撞上急急上樓的他。

  梁飛凡此生絕對不會忘記那個下午,初夏的陽光充盈,少女因為他的大力蹬蹬的後退好幾步,站穩了後,靠著牆微偏著頭打量他。那張他一見之下就想咬住再也不鬆開的紅潤小唇微微吃驚的張著。

  可是那個時候,有個方亦城。

  驕傲如梁飛凡,就將心底的翻湧完全的漠視。

  後來的那個雨夜,他抱起跪暈在顧家門外的她時,他此生從未有過的驚喜雀躍讓他手微微的顫,抱著她在大雨裡走了一個小時,要不是容岩硬著頭皮提醒他顧煙的身體,那夜他恐怕會一直走到天亮。

  梁飛凡沉浸在回憶裡,就這樣坐著看著想著,天一點點的亮起來了。

  他握著的小手微微一動,顧煙醒了,見他炯炯的盯著她看,不由裹緊了自己,眯著眼懶洋洋的問,「想什麼呀一動不動的?」

  梁飛凡盯著她看了好久,終於下定決心,「顧煙,我們談談。」

  這七年來,他不是沒有想過和她開誠佈公的談談,可是一想到要牽扯出那段令她傷心難堪的往事,他就猶豫了。沒有人比他清楚,她多麼多麼的……後悔。

  而如今,方亦城的出現,她的反應讓他再也無法忽略這些年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東西。她痛一次和自己痛一輩子,雖然萬分不願,他也決定來試一下前者。

  「嗯?」

  顧煙笑嘻嘻的看著他,似乎沒有起身的打算。

  他皺眉,等了一會,「我的意思是談談我們之間,過去,現在,未來。我有話想對妳說,也有話要聽妳說。妳起來洗漱下,我在書房等妳。」

  「可是我還睏。」卷緊被子,閉上眼睛。對他說的「過去,現在,未來」興趣缺缺的樣子。

  「妳睡了很久了,也應該起來吃點東西。我們邊吃邊聊,好不好?」

  「不好。」

  梁飛凡氣結,平日裡也就算了,她再任性他也寵著護著,眼下,難道一點也看不出來他一肚子的火嗎?這樣的漠視,他於她而言,到底算什麼!

  「我再說一遍,起來。」他的聲音已經冷至零度。

  顧煙終於從被子裡伸出頭,困惑的打量著這個一直在生氣的男人。怎麼會有這麼彆扭的男人?不高興什麼說就好了,板著個臉嚇人,睡著睡著又壓上來攪人清夢,把她折騰的四肢都像拆開重裝了一遍,他神清氣爽了,就要「談談」。現在又是怎樣,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我再說一遍,不要」模仿他的語氣硬邦邦的丟下一句,縮回被子裡去。

  她知道他絕不會動手,可是往常那麼生氣了,他總是甩門而去,這樣,她就繼續睡覺。今天,怎麼沒有動靜了?

  慢慢探出被子,他卻不知何時已經又立在了床前,居高臨下冷冷的望著她,她撇撇嘴,剛想再縮回去補眠。

  「需要多久,妳才能忘記他」他終於問出口。

  她愣住。

  「告訴我,要多少個七年,妳遇到剛剛的情況撥出的號碼才是我的?」

  「我對妳怎樣,妳清楚。這七年,至少可以換妳一句話吧?難不成,要我一輩子耗在身邊?」他把姿態放的更低,只想著,哪怕同情也好,她願意和他說說心裡的話。

  顧煙的太陽穴突突的跳,心也好像要跳出嗓子,原來她撥的是他的號碼,怪不得李岩會趕來。那梁飛凡……她忽然覺得,有點難過。

  「飛凡,我知道你對我好。」她卷的更緊,弱弱的回答他。

  他冷笑,對她好?再好又有什麼用?就算把心掏給她,她也至多只是驚恐吧?

  「回答我。」

  「回答我!」

  梁飛凡在她的沉默裡窒息。

  終於,狂怒。在還有理智控制自己不傷害她之時,大步離開了。

  聽著大門開關的聲音,顧煙埋進被子裡。

  要多久才能忘了他?

  那時,相依為命的媽媽忽然過世,從未見過的爸爸忽然出現。那年夏天,她經歷著人生最忽悲忽喜的時光。那個黑衣的帥氣少年,從父親身後走出,沉默的接過她的行李,修長的手指溫暖而有力,微微一笑,俊朗的面容璀璨如天邊的星。彼時,夏正濃,悶熱的天氣裡,蟬在聒噪,灰塵在光束裡飛舞,彷彿就這麼一瞬,週遭突然安靜,天地無聲。

  怎麼還是那麼清晰,還以為,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了。還以為,早就忘掉。

  其實,怎麼忘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