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拉倒吧。」李成粱灌下一大口酒,「你只是一個太監,而且大概沒什麼品級,現在就仗著眉清目秀,不對,只有目秀,沒有眉清,就仗著這個受到安公公的寵愛,這才能在學裡橫行一時,順便關照一下我們。等明年我們學成離開,你還能做什麼?到時候我回我的鐵嶺衛,小光回他的登州衛,白圭繼續當他的舉子,三紅就看他老爹給他買個什麼閒職的官,然後接著當他的西北首富。這和我們入衛學前有什麼區別?我們早就想明白了,什麼報國雄心、上陣殺敵都是狗屁,任你有多大本事,朝中無人也沒辦法施展抱負,那還不如當天和尚撞天鍾,混混日子倒還輕鬆吶。」說著又喝了一大口酒。
如初愣住了,看了看另三名少年,見他們都以沉默贊同著李成粱的話,心中不免震驚。曾經以為他們只是頑劣,只是對現實不滿,只是荷爾蒙分泌過多,只是熱血叛逆,沒想到他們有著廣闊的胸襟,卻又對人生有著這樣深深的失望與無奈。
她能做些什麼?她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其實李成粱說得對,她能保護他們的,她能扶持他們的,也不過是一年的歲月。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他們要成就一番事業,實在需要太多的機遇和巧合。可惜她在現代是個歷史白癡,只知道一些耳熟能詳的故事,卻完全不清楚歷史細節。
不過他們終究是大明的名將和名臣不是嗎?所以,她只要陪他們捱過最艱苦的歲月,不讓他們因她的穿越而偏離歷史的軌跡不就行了,有什麼難的?
她那超級樂觀的性格注定她不會沮喪太久,所以她只是愣了幾秒,隨即就揚起爽朗的笑容道,「小白龜和小紅也是這樣想的嗎?咦,你們發現沒?你們三個人的名子都是顏色誒,白、紅、黑。那小光呢,代表對綠色吧,希望的顏色,你們看綠光森林嗎?」她說著說著就腦筋跳閘,八卦起來。
「那是什麼?」趙三紅問。
「呃……綠光森林就是……」如初腦子裡回憶了一下這部台灣偶像劇,雖然覺得劇情有點?,有點雷,但有的台詞還不錯,比如那句,「只要相信,就一定可以看到幸福的綠光。綠色代表幸福哦。唉唉,跟說了你也不懂,但是要相信人生、相信命運。天生我才必有用這句詩,你們總知道吧?」
「我只知道千金散盡還復來。」張居正有點醉了,笑起來沒了往日的冰冷,顯得特別可愛,「我們就散你的財,呼八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八,自然是指八重,可他語氣中那種落寞和惆悵,絕不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應該有的,聽得如初的心都揪了起來。
「難道你們以為比武也是一件沒有意義,白費力氣的事嗎?」如初想起他們對比武的抗拒,於是問。
「本來就是呀。」趙三紅苦笑道,「不過是走個過場,等明天一離開衛學,該做高官的還做高官,難道因為成績好就受到兵部的重視?開始我們還抱有幻想,可比過幾次後就明白了。第一名,總是嚴鵠的金隊。」
「小光你怎麼說?」如初歪過頭,問那個一直沉默的年輕男人。
戚繼光攤開手,「你只要贏了那個賭,我們就會去比武,不過那確實是浪費時間。」他一臉無所謂。
如初見他們這個樣子,見氣氛因這個話題而沉悶起來,不禁熱血上湧(也可能是酒勁上湧),忽然跳到河邊一個較高的土坡上,也不管寒風呼號,也不管離河沿太近,隨時可能掉到冰冷的、眼看就要結冰的河裡去,義正言辭地大聲道,「你們說的不對。也許從表面上看是有些道理,但實際上卻沒有半點道理!因為人不是活在過去,也不是活在未來,而是活在當下。難道因為將來可能不成功,現在就不努力嗎?誰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子,誰知道今後的人生有怎樣的可能?你們就是怕罷了,就是不敢抗爭罷了。你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男人,可是卻不努力就放棄嗎?從沒有試過拼命去爭取,當你們老而將死的時候,不為生命的虛渡而悔恨嗎?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就只有那麼一次,倘若錯過些什麼,倘若沒有去奮鬥,你們不覺得虧欠了自己嗎?所以,我要你們去比武,因為我要你們去抗爭!我要你們去贏!不為了過去、不為了未來、不為了家族、甚至不為了國家,只為你們自己、為了你們身為男人的尊嚴,我要你們拿回屬於你們的光榮!我要你們拿出真本事,真刀真槍地幹一場,就像在戰場上一樣。我要你們在肉體上傷害他們,在自尊上打擊他們,在他們的脖子上拉屎拉尿,還不許他們擦!你們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一番話,擲地有聲,慷慨激昂,連如初自己都激動了。她迎風而立,之後姿態瀟灑地跳下土坡。可惜因為凍得身子發僵,落地時膝蓋一軟,差點撲倒,幸好戚繼光眼明手快,攔腰抱住她,把她扶起來。
她借機抓住戚繼光的衣襟,抬頭誠摯地望著他,問,「你明不明白我的話?」
戚繼光極力克制,但還是覺得熱血在全身奔騰。他滴酒未沾,那莫名其妙的興奮感並不是酒精的作用,可是聽了這小太監的話,他感到豪氣頓生,忽然覺得他的消極抵抗從根本上就錯了,從根本上就是不成熟的態度。是呀,能如何呢?就算努力白費了,至少他爭取過,像現在這樣自暴自棄,簡直比這小太監還要娘娘腔,有什麼資格看不起別人?
「明白。」他低聲道,點了點頭。
如初聽到他說出那兩個字,有一種說不出的驚喜。再把目光投向那三個人,見他們全部重重點頭,如果說戚繼光還是很平靜的承諾,那幾個就是臉紅兼激動了。
早知道演講有用的話,她早就該使這一招。以前看電影,尤其是運動競技和戰爭類電影時,最後的決戰中教練或者統帥都會來一段激動人心的、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演講,原來這真的會鼓舞士氣!
「我沒聽見你們的回答,大聲點,明不明白?」她乾脆學電影學個夠本,對著那四名少年大叫一聲。
「明白!」四人起答。
「還是沒聽清,你們是娘娘腔嗎?說話聲音這麼小,再大聲點!」
「明白!」
「這回好點了,可是還不夠氣勢,我要你們再說!」
「明白!」聲音吼得人耳鼓作響。
如初揮舞粉拳,跑到河沿上,只差一步就能掉到河裡。不過她並不怕,如果沒估計錯,這條是六百多年後的海河,她曾經橫渡過,雖然六百年後這河寬才有幾百米。
她站在那兒,招呼四名少年也過來,教他們對著河大聲喊叫,把心裡的感覺全喊出來:「我們要在肉體上傷害他們,在精神上打擊他們,在他們的脖子上拉屎拉尿,還不許他們擦!」
他們一遍遍地喊,直到聲嘶力竭,直到一舒胸臆,直到把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驕傲與尊嚴全化為了信念,直到如初咳嗽起來,暫時性失語一分鍾。
真快樂呀!多年後這四個男人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還會感到血管流動的血是如此滾燙。
不過還有鮮為人知的一幕別人不知道的,那就是如初激動得快熱淚盈眶時,戚繼光湊進她的耳朵,用一種極清醒的、甚至有點幸災樂禍的聲音低聲提醒,「胡公公,小一一,咱們那個賭約還得繼續哦!」
這家伙,明明是少年版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