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第五回 刀下留人

  獨坐在書房一夜,感覺全身都涼了下去,直等到快午時如初才闖了進來。看來她的消息不太靈通呀,這時候才到,如果到了午時,難道要他親手斬斷如初對他那少得可憐的好感?她不來,要他如何收場?

  「你要殺戚繼光?」如初俯下身子,瞇著眼睛看搖著折扇的嚴世蕃。

  很好,上來就是質問,臉蛋兒氣得通紅。可到底,她對他有了情緒吧?哪怕是恨,哪怕是討厭,也好過那淡淡的疏離,每次在一起,卻從來感覺不到她在身邊。

  「為什麼不說話?回答我呀!」如初看嚴世蕃不言語,緊追著問。她下意識地看看窗外,已經快到午時了,難道小光就要命喪於此?虛海還說嚴世蕃因為重視她,所以不會殺小光,可現在……

  「一個下級軍官竟然敢冒犯我,就沖這一點,他死不足惜!」嚴世蕃慢慢地說,語氣堅定威嚴,可心裡卻痛惜如初的焦急。

  她眼裡的淚光如果有一絲是為了他,他就什麼都夠了。

  「真的是為了這個嗎?你雖然驕傲,卻不草菅人命的人!」如初盯著他的眼睛,「不是因為我嗎?他跑來和你說什麼?」

  「他要我放棄你。」嚴世蕃一字一句地說,「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冒犯。」

  如初一片茫然,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

  他說了,他真的跑來和嚴世蕃交鋒,只為了給她自由選擇的機會。而她,卻害了他。不過她絕對不能讓他死,不能讓這樣一個未來的民族英雄因她的穿越而改變命運,為了她去死!

  「你放了他!」

  「我嚴世蕃一向說一不二。不看到他人頭落地。我是不會罷休地!」

  「你不能隨便殺人!至少得……交衙門問個審吧?」如初急得有點語無倫次。想拖延時間。到時候找虛海來幫忙。

  「我代天巡視。有先斬後奏之權。怎麼你不知道嗎?」嚴世蕃身子前傾。神色間絕對不容質疑。

  「那……求你放了他吧?他雖然不該來找你。但畢竟是為了我……你看在我地面子上。放了他!你看不到他地卓越地軍事才華嗎?這樣一個人才就這麼殺了。不可惜嗎?」

  「你以為。我這樣任意妄為地人會在意這些嗎?」嚴世蕃輕蔑地笑。但如初卻覺得那是他自心底地自嘲和無奈。「如初。別忘記我是佞臣。絕非忠臣良將。江山社稷關、大明安危。關我什麼事?」

  「那什麼關你地事?」如初情不自禁又瞄了眼窗外的接近中午的日光。

  「你答應嫁給我,我就饒他一命。不然……」嚴世蕃語意冷酷,確定得不能再確定,「不然再過一會兒地功夫,他就身分離,再也別想來和我搶你!」

  如初愣了,沒想到嚴世蕃提出這個要求。果然,虛海師兄說對了,對賭的雙方不是一個等級,人家可以隨便悔約,之前不過是哄著她玩,現在她邊一點半法也沒有。而他要她許婚,她該怎麼辦?看他那一臉戾氣,這一次肯定不會放過她,假如她不答應,小光就死定了。

  要用自己的終身幸福去換小光的生命嗎?那自己的父親怎麼辦?將來為嚴黨倒台而受連累嗎?古代的連坐之罪有多厲害,盡管她歷史不好也很明白,到時候有的沒地列出一大堆罪證,胡家會因此而倒大霉的。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嚴世蕃鑽了牛角尖,這一關她怕是蒙混不過去。可是答應他,自己真能做他的第二十八房小妾嗎?到時候逃也逃不了,真的要放下自尊跟了他嗎?真的為了戚繼光不顧整個胡家的安危嗎?就算嚴世蕃未必是歷史上的結局,她能冒這個險嗎?

  一個婚約而已,卻讓如初糾結無比。而一邊的嚴世蕃看到如初面無血色,震驚得連眼睛也不會眨,似乎被嚴重地打擊到了,心忽然痛得無邊無際。

  嫁給他,對如初來說就是天塌下來地壞事嗎?嫁給他,就真的那麼痛苦,一點也感覺不到快樂嗎?為什麼會這樣?他把從沒給過女人的愛全給了她,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堆在她腳下,可她卻棄如履,根本連看一眼也不肯呢?為什麼?!

  可心扭痛著,嘴上卻冷酷地說,「如初,你得快點幫決定。戚繼光已經被拉到宣武門外的菜市口,日上頂頭就要開刀問斬。」

  如初地心緊縮了起來,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知所措。一邊是小光地命,一邊是胡大海的命,讓她如何取捨?眼見窗外地陽光不等人,一點點升到正中,令她額頭的冷汗都冒出來了,再沒時間猶豫和權衡,乾脆咬牙道,「好,我嫁給你。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現在你快放了戚繼光!」

  她說得很用力,語畢,話音卻還在房間中余響著。而這余響未褪,嚴世蕃卻大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似乎聽到了這世上最可笑地話。

  他一直盼望如初能答應嫁給他,本以為聽到這話時會很高興,這一天也會是他生下三十年來最快活的一天,可沒想到她的允諾卻像一個鋼刺,直接穿透他的胸口,毫不留情。

  她戒備他、提防他、無視他的真心,可今天卻為了另一個男人答應嫁給他。這不是很諷刺嗎?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她喜歡的、在意的、就是那個快要被殺頭的男人哪。那個賭約他輸了,輸得太徹底,似乎連翻本的機會也沒有!

  「還不下令放人!」如初急了。

  嚴世蕃沒下命令,而走到她身邊,握緊她的雙肩,依舊一臉笑意地道,「你恨我嗎,如初?告訴我實話,恨我嗎?」

  如初本來很焦慮、很不安、還有被訛詐的惱怒,很想說「恨死你了」之類的話,但一抬眼,她看到嚴世蕃近在咫尺的臉,心頭不禁揪緊。從沒看別人這麼痛楚過,笑著,可卻痛到極點,連她也好像在瞬間跟著心疼起來了似地。她一下就明白了嚴世蕃這次逼婚的意思,憐憫和歉意油然而生,眼淚也湧了上來。

  「不,我不恨你。」她輕輕搖頭,淚水滾落,「我恨的是我自己。為什麼我要招惹你?為什麼在明知道不能嫁你為妾後,不直接回絕你,還有跟你打那個賭,讓我們糾纏不清。其實就算你當場殺了我,也好過我現在內疚得要死,感覺欠你的這輩子也還不了,因為你為我做的,我都知道,也明白。」她言辭懇切之極,字字肺腹,「其實我答應嫁你也是騙你的,因為我一定悔約。我這樣做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我爹。我知道你做很多事是為了父親,我也一樣。他老人家過慣閒雲野鶴、富貴閒人的日子,我不想讓他卷入政治鬥爭。你自己身在其中,想必知道有些事一旦做了就無法回頭、身不由己。而你爹年紀大了,你不捨得他操勞,我也是一樣地。東樓,不是你不好,真的不是你不好。你可能不是個好人,卻絕對是個好男人。只是……我沒辦法接受你的家世、你地妻妾、你的政治和朝堂。我只想遠遠地飛,不願意困在這權勢熏天的地方。你懂嗎東樓?」

  「如果我放棄這一切呢?」體會到如初誠懇的心意,震驚於她的直率,感覺到她僵硬的身體也在說這番話時柔軟了下來,嚴世蕃的心頭升起小小地希望,沉吟了一會兒問。

  「你能嗎?」如初沉聲反問。

  她不想哭的,可是淚水洶湧,真的覺得傷害了眼前的看似強勢,實際上根本輸不起的男人。她知道他不可能放棄這一切,不是因為貪戀,而是因為有些人生而就有枷鎖,而且是永遠無法卸下的。況且,她喜歡了小光,一切也來不及了。她是那種不輕易付出的女子,可一旦認定,就不會改變。

  果然,嚴世蕃眼中的希翼之火漸漸黯淡了下去,慘然一笑道,「你贏了,如初。你開地條件,我無法辦到。所以,我放你自由。」

  他這樣說,如初一時沒反應地來是什麼意思,半晌才明白他不再逼她嫁他,不禁大喜,但心中還是有淡淡的悲傷,是為了嚴世蕃。雖然愛情故事中總有傷心人,但她還是覺得抱歉。

  嚴世蕃伸出手指,輕抹了一下如初面頰上未乾的淚水,放在嘴邊舔了一下,自苦道,「這倒是你第一次為我流眼淚,我居然覺得什麼都值得了。可是如初,我只說放你自由,可沒說放手。你盡管嫁你喜歡的人去,我保證不會傷害你和他,但我永遠不會停止對你的意圖,就算你發白蒼蒼、就算你齒牙搖動、就算你朽骨皚皚、我也一定讓你躺在我地墓穴裡!」

  他發著誓,一字一句的絕無虛假,還在如初額頭印下深深一吻。

  如初對他地告白既感動又感覺負擔,可現在她沒時間傷春悲秋,但又不敢表現得太過急切,怕刺激了嚴世蕃,讓好不容易理智點,決定暫時放開的他重又鑽起牛角尖。

  嚴世蕃看到如初地臉色,既為她顧及自己的感受而開心,又為她心裡想著戚繼光而心痛,但最後還是一咬牙道,「拿我地手書去,騎一匹快馬,晚一步,可怨不得我!」他明明是忍痛成全如初的心願,卻仍然說得惡聲惡氣。

  如初了解他的心意,自然不會誤會和計較,立即跑出門去救人。上輩子加上這輩子,她也沒做過救人於一線的事,因而心急火燎,一路拼命飛奔,好不容易到了宣武門外的菜市口,學電視中的樣子大叫「刀下留人」,終於令劊子手閃著可怕光亮的屠刀重又放回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