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真的指甲已經嵌入手心了,刺痛感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但那種疼痛感完全比不上被人當面打臉的羞辱感來得強烈。
剛開始,她告訴自己既然忍了他這麼久,不要前功盡棄了!
到後來,她只感覺到一股熱血往腦子上沖,然後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把手裡的抹布朝著那張喋喋不休的臭嘴狠狠扔了過去。
當那塊擦過地板又擦過桌子的黑漆漆的抹布溫柔地堵住程陸揚的嘴時,辦公室終於又安靜下來。
秦真又笑了,一張臉燦爛得跟□□點鍾的太陽似的,沖著程陸揚盡情綻放。
她說:「你可能不理解我們這種窮人的悲哀,但是大多數時候,我覺得面包遠比虛無縹緲的尊嚴來得實際。我可以為了填飽自己和家人的肚子暫時把尊嚴丟到一邊去,也並不覺得這種做法有多可恥。」
她一邊說一邊繞過桌子走到了程陸揚的面前,笑得更歡了,「不過凡事都有例外,比如遇見的王八蛋令我忍無可忍,寧願沒面包餓死,也不願意拋棄尊嚴放任他把人性的丑惡灑遍祖國大地的時候。」
下一秒,秦真的黑色高跟鞋毫無征兆地踩上了程陸揚珵亮珵亮的高檔手工皮鞋,就在程陸揚的吃痛聲響徹辦公室時,秦真拎起挎包淡定地走出了門,並且不忘朝著門外嘴巴張成O字型的方凱溫柔一笑,伸手替他抬起了搖搖欲墜的下巴。
方凱忽然想為總監大人高歌一曲,歌名叫做《沖動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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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灑地和程陸揚攤牌了之後,秦真在回公司的路上又開始捶胸頓足,以往遇見再刁鑽的客戶也能忍下來,怎麼今天就被姓程的給激怒了呢?指不定這回要丟掉飯碗了!
她怨念了一路,可最後轉念一想:要是有機會重來一次,她還會不會這麼爽快地沖程陸揚再發作一次?
答案是肯定的。
很好,那就沒有什麼後悔的理由了。她一向認為尊嚴養不活人,只要在彈性限度以內,適當地割捨尊嚴也沒有什麼問題。然而程陸揚已經成功挑戰了她的極限,忍無可忍,那就無需再忍。
可是當她心驚膽戰地走進劉珍珠的辦公室時,劉珍珠只是抬頭問她:「設計圖呢?」
看她臉色不太對勁,劉珍珠又問:「怎麼了?做錯事被程總監教訓了?」
沒有預料中的指責,也沒有類似於叫她收拾包袱滾蛋的言辭,秦真一愣,這才相信程陸揚沒有打電話來告知之前發生的事。
可她還是膽戰心驚地覺得這只是遲早的事,趁著大姨媽來的功夫請了幾天病假,坐等凌遲處死的決議降臨到頭上。
劉珍珠又開始頭疼,「我說秦真你還真是蛾子不斷,這段時間好不容易叫我松口氣,你又要請假了,程總監那邊叫我找誰替你啊?」
「我家姨媽每回來,都恨不得狠狠愛撫我一番,讓我三天三夜起不來床。」秦真開始抹淚,「主任你行行好,讓我回家和姨媽相愛相殺吧!」
「滾吧!替我問候你姨媽。」
秦真立馬諂媚地上前抱大腿,「我替我姨媽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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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陸揚被秦真氣得一肚子火氣,當場就拖著差點被踩殘的腳回家去了。
方凱一路小跑膽顫膽顫地跟了上去,沒辦法,他這個助理兼司機必須選擇在最危險的時刻迎難而上,否則總監就只能甩火腿回家了……
結果和想象中一樣,他被虐得很慘。
因為在程陸揚心裡,方凱和秦真就是一丘之貉,自打上回他倆在火鍋店裡穿連襠褲說他壞話之後,就被拉進了亟待處死的黑名單裡。
方凱為了討好他,替他把車門打開,程陸揚就冷著臉問他:「我看起來很像楊過嗎?斷了手還是殘了腦?要你多事?」
「……」
方凱屁顛屁顛地跑進駕駛室,動作干淨利落地把門砰地一關,身後又傳來冷得掉冰渣子的聲音:「不是你的車,撞壞了不負責是不是?」
「……」
他忙不迭地踩下油門,想著趕緊把這尊瘟神送回家去一了百了,結果程陸揚在慣性作用之下毫無防備地往前一傾,嚇了一跳,憤怒地喝道:「你他媽在玩QQ飛車啊?」
方凱哭了:「沒,我一直玩的跑跑卡丁車……」QAQ
程陸揚想掐死這蠢貨的心都有了,但他覺得自己不能沖動,滿腔怒火一定得留著明天見到秦真時再爆發,要是提前出氣了,還怎麼叫那個不知死活的女人生不如死?
然而他的心願很快落空了,因為在接下來的一周裡,秦真再也沒有出現在他面前,取而代之的是秦真同辦公室的另一名業務經理,黃衣。
程陸揚打電話給劉珍珠問情況,劉珍珠一邊呵呵呵一邊說秦真請了病假,然後又各種噓寒問暖,叮囑他春末別減衣服減得太快,免得傷風感冒。
就在劉珍珠絮絮叨叨這當頭,程陸揚早就在第一時間把手機塞進了方凱懷裡,於是方凱一邊默默擦淚,一邊收聽了將近十來分鍾的健康知識講座。等到對方那句「那我就不打擾總監您工作了」終於出口時,他又淚眼婆娑地把手機湊到程陸揚耳邊。
程陸揚哦了一聲,「那行,就這樣。」以表示自己一直在聽。
……
方凱:QAQ李蜜快來拯救我!總監他又虐我了!
□
和秦真比起來,黃衣可就溫柔安靜多了,除了設計圖的交接,頂多說兩句話:「程總監好」和「程總監再見」。
因為設計圖並非由程陸揚一個人做,大多是設計師們做好,而程陸揚做最後審閱。好幾次黃衣等在程陸揚的辦公室裡等他審閱時,長達十來分鍾的時間裡,她都只是恭恭敬敬地等著,一言不發,不像秦真跟個話嘮似的馬屁拍個沒完。
按理說程陸揚應該很高興才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渾身不自在。
以前秦真拍馬屁的時候,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對她實施人參公雞,而她不管被如何諷刺,也總是笑瞇瞇地點頭稱是,哪怕眼睛裡都快噴出火來。於是就在文件交接的這點短暫時間裡,他簡直如沐春風、醍醐灌頂,任督二脈都被打通。
然而如今面對這樣一個一聲不吭的中國好員工,程陸揚就跟毒癮犯了似的,憋得渾身難受。
他覺得他一定是太恨那個姓秦的女人了,不然不會因為罵不了她就渾身不自在。
就在程陸揚琢磨著哪天還是找個借口把她給弄到身邊來繼續他的人生修行時,他還真就碰見他闊別好幾天、甚是想念的秦經理了。
春末這幾天陰雨連綿,看來是要趁著夏天到來之前最後一次降溫以示存在感。
晚上的時候,程陸揚打電話讓方凱替他買點掛面過來,家裡的存貨沒了,做完設計圖之後想加餐都沒辦法。
方凱的聲音有點急,「不好意思啊總監,我媽今天睡午覺的時候著涼了,上吐下瀉的,我現在在醫院陪她打點滴,一時半會兒走不開!」
程陸揚臭著臉說他:「就你那點本事還照顧人,能把自己養活都不容易了。」然後傲嬌地掛了電話。
沒有方凱,他只能打著雨傘出門坐出租車,在車上的時候給人事部打了個電話:「張主任,你通知一下方凱,叫他明天不用來公司了。」
張主任大驚,一邊支支吾吾的,一邊想探一探總監的口風——小方同志怎麼就惹到這尊大佛了?居然要被開除!
程陸揚深覺自己養了一群蠢貨,沒好氣地說:「他媽病了,就他那種膽小怕事的人,我怕他明天把我的工作全部搞砸!少說廢話,叫他明天別來了!」
張主任連連稱是,「那……這算是曠工還是什麼?是不是要扣工資?」
程陸揚放緩了語氣,冷哼一聲,「他那點工資我也看不上,算大爺賞他的!」
一想到方凱那體弱多病還很依賴兒子的單親媽媽,程陸揚就頭大。
一通電話打完,他發現司機頻頻從後視鏡裡看他,於是不悅地瞪了回去:「你老看我干什麼?要是長相能傳染,你再這麼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也不遲!」
司機只能朝他咧嘴笑:「……呵呵,呵呵。」(心理活動:哪裡來的神經病……)
程陸揚對金錢沒什麼概念,大手大腳的,原本是要買掛面,結果一路走到買掛面的食品區,購物車裡已經被隨手丟進來的東西塞滿了,還都是什麼高級牛肉、進口食品。
結賬的時候,後面的一個年輕女人頻頻打量他,還老是借著排隊的機會擠上來跟他進行*接觸,想來是對這個出手闊綽、衣著不凡的高富帥感興趣了。
程陸揚火眼金睛,一早看出她超強的腦電波,就在她又「一不小心」踩了他一腳然後嬌滴滴地道歉時,冷笑著問她:「小姐,我國法律規定了性騷擾並非僅僅針對男性主動對女性實施的猥褻行為,你這麼頻繁地跟我進行*上的接觸,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告你性騷擾?」
「……」那女人連購物車裡的東西都不要了,面紅耳赤地奔走,
旁邊的人都在竊笑,程陸揚目不斜視地拎著口袋邊走邊說:「笑什麼笑?沒見過帥到叫人想性-侵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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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程陸揚自信心十足地從超市買完東西出來的時候,終於看見了叫他「思念已久」的倩影。
公交車站就在超市旁邊,他一手打傘,一手拎著購物袋,恰好看見一輛公車停了下來。有個左腳殘疾的農村婦女收起雨傘,艱難地往車上走,結果因為腿腳不便,連邁好幾次都沒邁上台階,反倒叫這場大雨淋了個透濕。
已經接近收班的時間了,司機不耐煩地凶她:「你磨蹭什麼啊?要上就上,不上就趕緊站到一邊兒去,讓別人上!」
那婦女身後的幾個排著隊的乘客也開始抱怨,可越催促,她就越慌張,怎麼也上不去,佝僂的背影看上去很是狼狽。
她甚至不斷道歉,用不太標准的普通話說著對不起。
程陸揚看不見她的表情,但猜也猜到了她的臉色會有多豐富多彩。
就在這時候,卻見車上忽然有個女人快步走到門口來,朝那個殘疾婦女伸出了手,「來,趕緊上來。」
她甚至主動挽起了那婦女被淋濕的手臂,使勁兒把她給拽上了車,然後還一點也不嫌棄她沾滿泥點的衣服褲子,親自把她扶到了座位上,這才又重新下了車……原來那女人本來已經從後門下了車,見到前門的那一幕之後,才又重新上車去扶了殘疾婦女一把。
因為這麼一個小插曲,她原本干淨整潔的淡黃色風衣也被打濕了,特別是之前貼著婦女手臂的那一塊,顏色很深。
程陸揚的腳步一頓,忽然沒有再往前走。
他聽見那個女人在經過前門的時候,很凶殘地對公交車司機說了句:「別以為今天下雨沒打雷你就不會被雷劈!來日方長,早點准備好燒傷藥!」
車上的人笑作一團,那司機罵罵咧咧地發動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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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真打著把白色碎花傘,凶狠地罵了那沒有公德心的公交車司機之後,走了沒幾步,忽然發現前面的路燈下面站了個人,筆直的身影,修長挺拔的身材,好像還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她定睛一看,立馬扭頭就走。
靠,居然是程陸揚那尊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