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陸揚和醫生說完話之後,黑著一張臉往走廊上的洗手間走去。
秦真聽見腳步聲遠去,才尷尬地探出頭來,面紅耳赤地四處尋找手機。可是包裡沒有,床頭櫃沒有,枕頭旁邊也沒有。
她絕望了,難道是暈倒的時候一不留神掉了?
然後她聽見門外傳來了程陸揚回來的腳步聲,嚇得趕緊閉眼繼續裝暈。
程陸揚不緊不慢地走到床邊,遲疑了片刻,伸手碰到了她的衣服。
秦真嚇得想睜眼問他要干什麼,可是一想到居然把姨媽側漏到了他手上,頓時又渾身僵硬地不敢睜眼了。
所幸程陸揚只是摸了摸她的風衣口袋,發現沒有自己要找的東西以後,又無功而返地坐回病房裡的那張雙人沙發上。
秦真猜到他是想找她的手機,只可惜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家伙跑哪兒涼快去了。她聽見他撥通了電話,叫了聲方凱之後又好像想起了什麼,頓了一下,又冷冰冰地說:「沒事,打錯電話了。」
她一頭霧水地繼續裝睡,然後悄悄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看見程陸揚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低頭看著屏幕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中途護士小姐進來問他,「病人休息休息就沒問題了,需要現在就出院嗎?」
程陸揚看了眼床上的人,搖頭說:「讓她睡一晚吧,我怕她回去又暈,直接死在家裡了。」
護士小姐笑了,「不是還有你在啊?你會照顧她的嘛!」
嬌滴滴的聲音,探尋的語氣,一聽就是在打探兩人是不是男女朋友。
「我臉上寫著‘我是個大好人我最貼心最喜歡照顧人了’嗎?」程陸揚不鹹不淡地看她一眼,護士小姐臉一紅,只得訕訕地走了。
秦真必須很努力地憋笑才能不破功,這個男人的毒舌技能實在是修煉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完全不留情面地拒絕生人搭訕。
當然,她不會知道程陸揚打電話給方凱其實是想讓他開車來送她回家,可是中途想起方凱的母親還在生病,於是又作罷。
他沒有任何朋友,低頭看著屏幕一言不發時,眼神裡其實帶著嘲諷的意味。
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的手機裡會僅存有四個聯系人?又有幾個人的通話記錄裡由始至終只有一個人?
程陸揚發現,除了方凱,原來他還真沒有朋友。
不,連方凱也不是他的朋友……不過是上司跟下屬的關系罷了。
秦真的手機掉了,程陸揚沒辦法聯絡她的家人,就這麼把她扔在醫院也不放心,只得守在病房裡等她醒來。
一開始,秦真真的只是裝睡,只可惜低血糖的症狀還沒過,腹痛加上頭暈同時折磨著她,沒一會兒居然真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在看見觸目所及幾乎都是刺眼的白色時反應過來,她這是在醫院。
下意識地往一旁的沙發上看去,這才發現程陸揚正以一種光是看起來都覺得極不舒服的姿態仰靠在沙發上,身上披著昨天穿的黑色外套,眉頭微皺地闔眼打著盹。
秦真愣了愣,他就這麼守了她一晚上?
注意到他的長腿十分委屈地擠在茶幾和沙發中間,然後茶幾上又多了一個裝滿東西的塑料袋,秦真輕手輕腳地下床去看……呵,滿滿一口袋姨媽巾!啥牌子都有!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趕緊伸手隨便抓了一包,撒腿就往進門左手邊的廁所跑。而這點動靜很快把程陸揚吵醒了,看見秦真的背影消失在廁所門後,他徹底清醒過來。
於是秦真從廁所後面探了個腦袋出來時,不偏不倚正對上程陸揚漆黑漆黑的眼珠子,她渾身一抖,聽見程陸揚陰森森地問了句:「換好了?」
「……換好了,換好了!」她尷尬地連連點頭,頭上青煙四起。
這算個什麼事?居然和一個大男人討論起換沒換衛生巾的問題!
秦真發現程陸揚的視線停留在她的身上,於是低頭一看,只見那件買了只穿過兩次的淡黃色風衣已經皺皺巴巴的了,因為昨天倒在雨水裡,大部分都變成了髒兮兮的顏色,完全看不出買衣服時店員贊不絕口的女神風范……
所幸衣服長,還能遮住屁股,不然白褲子上留下的痕跡恐怕就要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了。
她有些局促地走了出來,陪著笑臉,忽然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幾天以前,她還在程陸揚的辦公室裡對他大發雷霆,把髒抹布甩到他臉上不說,還毫不留情地用高跟鞋踩了他一腳。結果人家非但沒去劉珍珠面前告狀,借機搞砸她的飯碗,反而不計前嫌在她落難之際幫了她一把。
秦真覺得很玄幻,眼前這個人真的是程陸揚沒錯?
程陸揚從沙發上拎起自己的黑色外套遞給她,「既然醒了就回家去,穿上。」
秦真受寵若驚地擺擺手,「不用不用,外面還在飄雨,你自己穿就好。」
程陸揚臉色一沉,「你穿成這個樣子要我怎麼帶你出去?知道的人理解我的高風亮節、助人為樂送傷殘病患來醫院,不知道的人以為我樂善好施、從哪拎了只乞丐跟著耀武揚威。」
「乞丐也是人,量詞單位也不能用只來計量……」秦真又沒忍住糾正他的沖動。
程陸揚臭著臉沖她說:「你少給我扯嘴皮子!我可是你救命恩人,讓你穿你就穿,讓你走你就走,廢話那麼多做什麼?」
秦真忍了,剛才軟化的內心一下子又威武雄壯起來,懷著不穿白不穿、穿了就給他毀了的心態接過那件昂貴的外套。
程陸揚很高,衣服的長度剛好抵達她的大腿,完美地包住了屁股。
趁著程陸揚辦理出院手續的功夫,秦真又去洗手間裡整理了一下,鏡子裡的女人臉色發白、眼睛浮腫,頭發也亂糟糟的,毫無光澤。
她歎口氣,擰開水龍頭洗臉,洗到一半的時候又聽見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程陸揚語氣不善地質問她:「冷水熱水?」
她撒了個謊,「熱水。」
程陸揚昨晚又不是沒進過洗手間,知道水龍頭裡沒熱水,於是眼神一瞇,站在門口冷笑一聲,「秦經理,我救你是出於人道主義,你要是自己不愛惜自己,下次就別暈在我面前,免得我白費力氣。」
水龍頭裡的水冷冰冰的,秦真的臉上還在滴水,卻無可抑制地發燙再發燙。她想說什麼,最後又深呼吸忍住了,轉而放緩了語氣,「對不起,下次我注意。」
注意什麼?不暈在他面前?
程陸揚輕而易舉看出了她的隱忍,眉頭一皺,毫不客氣地說:「有什麼就說出來,別總是童養媳似的有苦說不出,活像我往你嘴裡塞了黃連。上帝賜你一張嘴不是為了讓你打啞語的。」
很好,他要聽發自肺腑的實話是嗎?
秦真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漫不經心地說:「我知道啊,上帝賜你一張嘴不就是為了讓你學會吐象牙的嗎?」
「……」程陸揚難得地被人堵住了嘴。
偏秦真還露出一個笑容來,誠摯懇切地望著他,「不好意思啊程總監,是你讓我說實話的。」
最終,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程陸揚奪門而去,還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訣別語,「我他媽真是吃飽了撐的才把你送來醫院!」
秦真不說話,卻在他走了以後忽然捂著肚子坐在沙發上,眉頭皺成一團。
剛才摸了冷水,沒想到姨媽這麼快又開始磨人了。這才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來個姨媽就跟生孩子一樣!既然都生成這種嬌滴滴的矯情命了,這種時候不是也該有個言情劇男主來拯救她嗎?
偏就她運氣好,男主沒來,來了個惡毒男配!
她還捂著腹部低著腦袋等待緩過這一陣,結果有人去而復返,不知什麼時候又站在了門口,冷冰冰地問她:「你走不走的?」
秦真詫異地抬起頭來,就看見程陸揚穿著墨藍色的襯衣站在那裡,表情極不耐煩,但就是沒有扔下她離去的打算。
說真的,她絕對沒有想到他會回來找她。
秦真張著嘴看著他,卻見他一邊低低地罵著什麼,一邊走到她旁邊朝她伸出手來,「那麼多人看見我把你拎進來,要是你死在這兒,我也脫不了干系!」
極為拙劣的借口,也不知道是解釋給誰聽的,但秦真還是愣愣地扶住了他的手臂站起身來,跟著他往外走。
他那張嘴就沒停止過對她的人參公雞,偏手上卻穩穩地扶住了她,甚至任由她把大半的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秦真覺得那些惡毒的話聽起來也沒那麼糟糕了。
出門招了輛出租車,一路上程陸揚都不太想搭理她,像是對自己這種不得不做好人的行為深惡痛絕。
秦真慢吞吞地說了句:「謝謝你啊,程總監。」
程陸揚反問她:「謝我什麼?吐象牙給你找樂子了?」
「……謝謝你昨晚把我送到醫院,謝謝你之前沒跟劉主任告我的狀,還有,謝謝你送我回家。」她難得低聲下氣,這次沒有隱忍也沒有難堪,而是真心誠意的道謝。
這個男人性格惡劣不假,但幫了她也不假。
程陸揚就跟聽了什麼叫人掉雞皮疙瘩似的惡心話一樣,迅速把頭扭到窗外,「誰送你回去了?別想太多,順路而已。還有,你要真感謝我,麻煩你替貴嘴拉上拉鏈,少說點言不由衷的話我就謝天謝地了!」
秦真條件反射地附和道:「好的好的,以後我一定注意!您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今後一定努力工作回報您——」
「秦真!」程陸揚終於忍無可忍地轉過頭來喊了她的名字,「我剛才說什麼來著?」
他說什麼來著?
秦真一愣,隨即臉一紅,「是是是,我不說了,不說了……」
他一路把她送到家門口,然後目不斜視地讓司機調頭。
秦真已然意識到他那句「順路」根本就是假話,於是笑著朝他喊道:「程總監慢走,謝謝你啦!」
藍色的車輛跑了好長一段路,程陸揚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發現秦真還在原地朝他揮手,忍不住皺眉罵了句:「蠢貨!」
司機呵呵笑,「先生是心疼女朋友吧?」
我心疼你全家!程陸揚冷冷地等了司機的後腦勺一眼,氣勢洶洶地在心裡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