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真想起了還在車上的程陸揚,醉成那種二百五的姿態,恐怕不會太好過,於是朝陳涵和章鍾林揮揮手,三步並作兩步,大步流星地來到車邊。
她敲敲窗,看見白璐費力地探著身子把副駕駛的車窗打開,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靠窗這邊那個閉著眼睛的男人身上。
英俊冷冽的面容,堅毅優美的曲線,西裝革履,神情倨傲……等等,這是誰?
秦真愣住,又朝後座看了眼,發現空空如也,於是怔怔地問白璐:「人呢?」
白璐也是一驚,「什麼人呢?不是在這兒嗎?」她指了指坐在身旁的男人。
「他是誰啊?我不是讓你去接程陸揚嗎?」震驚之下,秦真終於意識到白璐接錯人了,一想到程陸揚在萬達廣場孤零零地等了幾個小時,心下頓時一緊。
可她又不能怪白鷺,人大晚上的開車去替她接人已經夠任勞任怨了,她還能埋怨不成?
「我現在立馬過去找他!」秦真轉身往醫院外面的車道上走,步伐很急很快,想要攔車去萬達廣場。
白璐趕緊開車跟了上去,按響了喇叭,「上來,我送你去!」
秦真看了眼副駕駛座上的那個男人,剛才聞到一股酒味,看樣子也是個醉鬼,只得說:「你把你接錯的人給處理好,我自己去接程陸揚就好。這麼晚了,我們還大老遠趕回來,恐怕你的車也沒什麼油了。」
說著,她已經招手攔下了一輛空車,「你到家了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白璐絕望地坐在那裡,看著身邊從天而降的禍害,豈料這禍害卻忽然睜開了眼睛,側過頭來好整以暇地盯著她,薄唇一掀,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句:「Hi?」
白璐艱難地擠出一抹笑容,「那什麼,真是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男人微微一笑,「我剛才說什麼了?」
「……」她全忘了,因為不管他說什麼她都當他在放屁┬┬﹏┬┬,一去無影蹤。
見白璐一臉悲催的表情,那男人抬頭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雲淡風輕地說:「陪你耗了這麼久,酒意也退了。作為時間賠償與精神損失費,勞煩你載我去吃個宵夜,今晚這事我既往不咎。」
他的語氣與動作看起來都不是普通人,白璐心頭也覺得尷尬,畢竟逮錯了人,不容分說把他拽上了車,還無論如何都不信他說的話……她毅然點頭,「行,去哪兒吃?」
那男人微微一笑,「你決定。」
眼眸裡有淺淺的光華流轉,意蘊無窮。
而白璐一邊開車,一邊嘀咕,「明明就是按照她的吩咐逮了個最帥的來,居然也會搞錯……XXX!」XXX是一定會被視為敏感字眼和諧掉的東西。
她只顧著專心開車,卻沒有發現身側的男人唇邊那抹慢慢暈開的笑意。
?
秦真趕到萬達廣場的時候,跳廣場舞的人已經散了很久了,商場和餐廳早就關了門,偌大的廣場上空空蕩蕩,只剩下LED屏幕在三樓上閃閃發光。
天氣好像變溫了,等到她下出租車時,已然感覺到有幾顆雨點打在臉上,風也呼呼地刮著,行人皆是神色匆匆的模樣。
她禁不住站在廣場中央東張西望,借著路燈的光芒尋找程陸揚的身影。這場雨來得很急,很快就從豆大的雨點變成密集的陣雨,辟裡啪啦往她身上打來。
她漫無目的地快步走著,焦急地四處張望,轉頭間才恍然發現那個人的身影。
在那盞昏黃的路燈之下,程陸揚非常端正地坐在長椅上,任由雨點濕了衣服也巋然不動。他只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灰色的棉質休閒褲,看起來像是個居家大男孩。
整個廣場上只有幾個疾步走過的身影,偏他如此可笑地端坐在那裡,傻得連躲雨都不知道。
秦真心頭一頓,腳下也跟著頓住,片刻之後,終於朝那盞路燈下跑去。
她的衣服和頭發都被打濕了,可眼前的人比她還要狼狽,漆黑柔軟的發絲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白色的T恤完全濕透了,還有水珠順著下巴淌下來,一路沿著胸口滑下去。
見她來了,程陸揚忽然像個孩子似的笑起來,眼神亮晶晶地望著她,「你來了?」
面頰還很紅,說話時酒意濃濃,天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而且喝了酒也就算了,竟然還坐在這裡淋雨?
秦真氣得凶他:「你有病啊你?都下雨了,不去躲雨坐在這裡干什麼?」
程陸揚局促不安地站起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嘴裡囁嚅道:「我,我怕你找不到我……那你就要,就要淋雨了……」
秦真整個人都僵在原地,壓根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從來沒見過如此神智清明的酒鬼,竟然在喝得爛醉的情況下還能這麼替人著想。
程陸揚還在局促地望著她,眼珠子黑漆漆的,睫毛上還泛著雨水的光澤,因為雨勢太大而滴落下來,整個人像是個孤零零的孩子。
秦真的心不知為何忽然有點酸,她沒去深究,只是一把拖著他的手去尋找躲雨的地方。察覺到程陸揚步伐踉蹌,她微微停住腳步,扶住了他的肩膀,「能走嗎?」
像是惦記著她在電話裡說過的那些狠話,程陸揚小聲嘀咕了一句:「我說不能走的話,你是不是會收拾我?」
那種小心翼翼的語氣和神情令人整顆心都塌下去一塊,柔軟得說不出話來。
秦真不知道胸口忽然升騰起的那陣愧疚是怎麼回事,只能凶惡地用手肘在他胸前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叫你大半夜的喝成這幅德行!叫你下雨了也不知道找個地方躲起來!叫你這麼大個人了還總讓人擔心!你給我等著,看我收不收拾你!」
說得氣勢洶洶的,但實際上下手的力道卻很輕。
程陸揚被她扶著沒頭沒尾地亂跑一氣,最終被她推搡著躲進了路邊的電話亭。
如此狹窄的空間裡,兩人無可避免地近距離接觸了。秦真能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味,一抬頭就看見他那黑漆漆的像是寶石一樣純粹透明的眼睛。
程陸揚有些不安地低頭望著她,小聲說:「我以為,以為你不會來了……我等了好久,又冷又難受……」
語氣慢慢地變得很委屈,又因為染了醉意,一字一句都顯得模糊而柔軟。
秦真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安慰似的說一句:「怎麼會呢?我這不是來了麼?」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程陸揚的睫毛上有水珠慢慢滾落下來,滲入眼眶裡很難受,他忍不住抬手揉揉眼,模模糊糊地說了一句:「以前她說會來找我的,可我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她,每年都是一樣……」他把手放下來,眼睛不知道為什麼變得紅紅的,是因為雨水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秦真不得而知。
「她是誰?」秦真怔怔地問他。
「陸舒月。」程陸揚很氣憤地說,片刻之後又頹喪地垂下眼睛,「他們都是騙子,說好會來接我,可是從來都沒有來過……」
他的狀態完全就是個小孩子,失望,頹喪,傷心,任性……還很受傷。秦真不知所措地望著他,卻見他忽然又笑起來,毫無征兆地伸手環住她的背,將她抱了個措手不及。
秦真大驚失色,還以為他酒後亂性了,正欲掙脫出來,卻聽他高興地說:「幸好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的!」
那種語氣她還從來沒從他口中聽到過,至少清醒狀態下的他從來不會這麼說話,這麼欣喜若狂,這麼感動萬分,這麼真實簡單。
她的手已經抵在他的胸口了,卻無論如何沒能推開他,反而慢慢地放松下來,劃至他的背後,然後一下一下拍著他。
她說:「嗯,不會丟下你的,當然不會。」
於是程陸揚很快笑起來,最終和她一起坐在電話亭裡,等待雨停。因為喝多了的緣故,他很快就靠在玻璃上睡了過去,只剩下秦真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看著他濕漉漉的頭發和睫毛,還有微微起伏的胸膛。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這個嘴巴很賤臉皮很厚性格很糟糕的男人的確擁有一副好皮囊。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她用指尖在半空中沿著他的面部輪廓一點一點勾勒下來,從眼睛到鼻尖,從嘴唇到下巴。
宛若冬日裡的雪山,擁有與太陽交輝的璀璨奪目。
宛若懸崖上的松柏,雖孤零零的不易接近,卻以昂揚挺拔的姿態佇立在空中,令人挪不開眼睛。
她靜靜地望著他,聽著外面稀裡嘩啦的雨聲,卻忽然感覺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放松。
在這裡,在這個狹窄擁擠的電話亭裡,連她自己都覺得茫然,為何心情竟像是坐在午後的陽光下喝咖啡一般輕松愜意。
就好像所有的壓力和煩惱都不翼而飛,她只用放松地坐在這裡,看著一個所有面具都被剝落的男人在她面前顯露出最脆弱的一面來。
這樣想著,她的手指微微一動,在半空中停留了幾秒,然後微微湊過身去,小心翼翼地觸碰到了他的睫毛。
濕漉漉的,像是早晨的露珠。
她壞心眼地沿著他的睫毛一路滑下來……呀,皮膚很好嘛,鼻子也真的很挺,簡直像是要劃傷誰的手!
只是一種毫無意識的舉動,就好像好奇心上來了,於是就隨著自己的心意隨便亂來,反正程陸揚喝醉了嘛,不會和她計較。
而手指滑到他的唇邊時,他好像忽然感覺到了癢,於是一把拽過她的手腕,迷迷糊糊地往身邊一拉,秦真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撲倒在他身上。
手臂撐在他身子兩側,胸口居然和他的胸膛完全貼合在一起……她大驚失色地抬起頭來,看見程陸揚傻愣愣地睜開眼來,用那種毫無防備的信賴眼神看著她,然後又驚又慌地問她:「怎麼了?」
好像不甚明白她為何會忽然跑到自己身上來。
秦真在三秒之後,迅速爬了起來,面紅耳赤地說:「雨小了!趕緊的,我們出去攔車!」
然後看也不看程陸揚,匆匆忙忙地拉著他往外跑,揮手、上車,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而電話亭在身後逐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最後終於消失不見。
程陸揚安安靜靜地坐在她旁邊,像個乖巧的孩子,什麼也不問。而在秦真心裡某個地方,也許是知道剛才失神的那三秒鍾裡,她為什麼沒來得及推開他。
因為那時候她在想,這樣漂亮的眼睛,要是輕輕地親上去,會是怎樣一種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