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真的腿還在恢復階段,請假了一個多月,劉珍珠女士每次打電話來詢問病情時,都會忍不住嘮叨幾句:「本來你業績就不好,現在請假在家,真打算沒錢的時候把自己給煮來吃了?」
秦真就會可憐巴巴地歎口氣,「為了省吃儉用湊醫療費,我現在已經只剩下一把骨頭了……」
劉珍珠猶猶豫豫地問:「缺錢?缺多少啊?」
一聽這語氣就是打算忍痛割愛借錢給她,秦真胡亂感動一把,還是滿懷深情地告訴她:「不缺,我找到冤大頭了。」
她掃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人,咧嘴一笑,然後在劉珍珠瞬間打了雞血一般的連環催命問答之下,隨便敷衍幾句就掛了電話。
等到八字有了一撇,再來震撼劉珍珠女士那柔弱的小心臟吧。
已經立冬了,天氣一下子冷下來,難得出了太陽,程陸揚就叫上秦真一起去小區裡走走,曬曬太陽。
他把自己的大衣胡亂裹在秦真身上,又把圍巾也給她系了幾圈,秦真看了眼自己包子似的打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腳也差不多好了,我這幾天就回家去吧,免得在這裡衣服也沒穿的,怪不方便的。」
程陸揚的臉一下子拉長了,「腳還沒好全呢,三個月到了才准回去!沒我在,你根本就不會照顧自己!」
秦真湊過去瞧了瞧他的表情,笑瞇瞇地說:「怎麼,捨不得我?捨不得我就明說嘛,找什麼借口呢?」
「你臉真長!」程陸揚嘀嘀咕咕地關了門,步伐極快地往電梯裡走。
雖然明知秦真的腳遲早會好,但他就是不願意讓她走,好像已經習慣了每天下班回來,打開門的第一時間就會聽見她清脆地喊一聲:「回來了?」
那時候的他不管多累,也會頃刻間就笑出來,一整天的疲倦都消失不見。
要是她就這麼回去了,他豈不是又要一個人面對空空蕩蕩的屋子了?
太陽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程陸揚和她一起走了兩圈,坐在小區的長椅上曬太陽。
正值下午三點,又是周末,小區裡的人還不少,來往匆匆,想必都是要出門過個愉快的周末。
不遠處的24小時便利店裡傳來關東煮的香氣,秦真覺得有些饞,就把手機塞給程陸揚,「喏,你先玩,我去買點東西。」
程陸揚一把拉住她,「腳還沒好呢,往哪兒跑啊?我去。」
秦真翻白眼,「每天就在家吃吃睡睡,都要胖死了好嗎?幾步路累不死我的,權當減肥了!」
她看見程陸揚咧嘴笑,松開了手,於是嚴肅地拉了拉這身空空蕩蕩的男士大衣,清了清嗓子,故作搞笑地往便利店走去。
中午吃得不多,眼下肚子有點餓,她買了一份關東煮,在便利店門口就偷偷吃了顆丸子,滿足地呵出一口白氣。
熱氣騰騰的,真舒服。
故意繞了一圈從後面接近了程陸揚,秦真站在離長椅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好奇地看著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男孩趴在長椅上,一點一點地往程陸揚那邊靠攏。
程陸揚正低著頭玩手機,又是那個跑酷游戲,他一無聊就玩這個,分數每次都高得要死,在秦真的好友列表裡排第一。
她吃著丸子,看著那個小蘿卜頭終於挪到了程陸揚旁邊,興致勃勃地湊了個小腦袋過去,「叔叔你在玩什麼?」
程陸揚還在熟練地操作,頭也不回地糾正道:「是哥哥。」
「這個好玩兒嗎?」小蘿卜頭的腦袋湊得更近了。
「不好玩兒。」
「那……」小蘿卜頭眨眨眼,「你要是覺得不好玩兒,那我幫你玩兒吧?」
他討好地眨巴著眼睛,怕程陸揚不同意,還脆生生地叫了一聲:「哥哥!」
秦真覺得以程陸揚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性子,肯定不會搭理這孩子,誰料到他一聽哥哥兩字,十分干脆利落地就把手機遞給了身旁的孩子,頓時把她笑得前仰後合。
小蘿卜頭笨手笨腳的,又不清楚游戲規則,連續玩了幾次都夭折在起跑線上。
程陸揚看他小臉皺得跟包子似的,沖在他叫了自己一聲哥哥的份上,於是不吝賜教,指揮著他如何越過障礙物,在合適的時候起跳。
但是小孩子的接受能力畢竟有限,一時半會兒琢磨不透,最後干脆苦著張臉退出了游戲,「不好玩兒!我不玩兒了!」
程陸揚把手機拿了回來,也不說話,又把僅有的幾個游戲挑出來,再次送到他面前,「喏,就這些了,你要玩哪個?」
小蘿卜頭隨手挑了個游戲,興奮地說:「這個!這個我會玩兒!我媽媽手機上也有這個!」
程陸揚挑了挑眉,「泡泡龍是吧?」然後把游戲打開,又一次把手機遞給了他。
冬天的陽光就算熱烈也不顯炙熱,就這麼柔和地揮灑在一大一小兩人身上。
程陸揚穿著件墨藍色的大衣,發梢在陽光下仿佛閃耀著一點點的星芒,而他側過頭去專心地看身旁的孩子玩游戲,不時笑兩聲,側臉英俊得不像話,叫人怦然心動。
秦真覺得心裡暖洋洋的,這樣的程陸揚就算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應該也會是一個很可愛的爸爸吧?
她索性不再上前,就一心一意地站在那裡看著眼前這一幕。
然而小蘿卜頭大概只有六歲的樣子,協調能力並不好,泡泡龍也玩得半生不熟的,老是闖關失敗。他哭喪著臉把手機遞給程陸揚,「哥哥,你幫幫我好不好?」
程陸揚身子一僵,平靜地說了句:「哥哥也不會玩這個。」
「你騙人,你剛才玩那個游戲都得那麼好,肯定會玩兒這個!」小蘿卜頭開始撒嬌,不依不饒地把手機往他手裡湊,「就幫我過一關嘛,過一關好不好?」
陽光正好,曬得人心生懶意,偶有風過,也像是夾帶著陽光的味道。
程陸揚接過手機,低頭看著那片原本應該是彩色的泡泡,慢慢地說了一句:「我沒騙人,是真的,哥哥的眼睛生病了,看不見顏色了,這樣的游戲……今後都不能玩了。」
***
第二天程陸揚去上班的時候,秦真打了個電話給白璐,讓她隨便帶了一套可以穿出去見人的衣服來程陸揚家裡。
換好衣服之後,她拉著白璐一起開車去醫院。
白璐在聽到目的地之後,表情霎時變得多姿多彩,饒有興致地打量了秦真一圈,最後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這就……有了?速度夠快啊!」
秦真頓時黑了臉,啪的一聲把她的手打開,「滾啊!麻煩你純潔點兒行嗎?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認識才多久啊,就直接把你家酒鬼先生帶回家睡一張床了!」
白璐的臉也紅了,故作理直氣壯地說:「怎麼,就不允許別人一見鍾情了?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比你跟程陸揚久,但我倆情投意合、天生一對,才不像你們倆,盡會浪費時間!」
她忽然明白了什麼,湊過去笑嘻嘻地問秦真:「我說,你倆該不會同居一個多月了還沒那個什麼吧?」
「那個,那個什麼?」秦真紅了臉,一巴掌呼過去,把她的臉推得遠遠的,「我是新時代的矜持女性,才不像你,那麼容易就被人拐上床!」
她嘀嘀咕咕地逼著白璐趕緊開車,腦子裡卻莫名其妙地浮現出那天晚上程陸揚差點就得逞的場景,想到她手心觸到程驕傲時那種炙熱的感受,心底也霎時變得滾燙起來。
好像……也就差一點了吧?
白璐一邊開車,一邊側過頭來看了眼一言不發的她,忽然間問了句:「你臉怎麼那麼紅啊?」
「熱,太熱了!」秦真趕緊故作鎮定地用手扇風。
白璐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熱個屁啊!我空調都沒開,大冬天的,你是皮厚給悶的吧?」
不,她是想到某些十八禁的場景了。
秦真趕緊把頭轉向窗外,看著沿街的玻璃櫥窗上五彩繽紛的海報,心裡又高興不起來了。
一想到程陸揚在小區的長椅上對那個小不點說的話,心裡就堵得慌,有一種酸澀難當的情緒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生根發芽,最後長成了密密麻麻的荊棘,刺得她整顆心都難受起來。
她問白璐:「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會看不見顏色?」
「什麼意思?你是說變成色盲?」
「嗯。」
「神經病,正常人誰會去想這個?」
「以前不是學過海倫凱勒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嗎?還有史鐵生的《我與地壇》,都是講,嗯……講殘疾人的。」殘疾人三個字令秦真整顆心都忍不住緊縮了,難受得要命,她低頭看著自己把玩著扣子的手,慢慢的說,「然後我就忍不住想,要是你曾經看得見這個世界的顏色,可是有一天忽然病了,發現眼前只剩下一片黑白,你會怎麼辦?」
白璐覺得有些奇怪,「什麼怎麼辦?你怎麼盡想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就算是真的,也該是醫生來告訴你該怎麼辦,你自己在那兒干著急有用嗎?」
秦真不說話了。
白璐沒聽見下文,側過頭去看她,結果卻看見她呆呆地盯著手裡的紐扣,表情有些呆滯,還有些傷感。於是猛地一剎車,著急地拉住秦真的手,「怎麼了?你眼睛出什麼問題了?」
秦真慢慢地抬起頭來,「不是我,是程陸揚。」
***
在醫院逗留了半個多小時,從掛號到候診,一切都是白璐在操辦。
醫生詳細地問了秦真程陸揚的病情,可具體的秦真也不知道,只說他是十一歲那年被白熾燈照射太久,眼球發生病變,漸漸地就看不見顏色了。
醫生又問了很多細節,但秦真幾乎一問三不知,最後也沒得出什麼結論。
臨走前,那個年紀挺大的眼科醫生委婉地告訴她:「如果說已經跟拖了很多年,而現在幾乎接近全色盲的狀態,痊愈的幾率非常小。而且人的眼睛是非常脆弱的器官,有的症狀一旦顯示出來,就可能是終身性的。具體怎麼樣你還是帶著病人一起來看看吧,這麼光說不檢查,也不知道他的情況。」
秦真悶著頭出了醫院,一直到白璐開車把她送回程陸揚的小區裡,她都沒說話。
白璐干脆又調轉車頭,把她帶去了超市,拉著她的手往蔬菜區走。
「幹什麼?」秦真終於有了反應。
「大姐,程陸揚自己都沒有要死要活的,你這麼半死不活的干什麼?他那麼個臭德行,最怕的肯定就是你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這樣他得多自卑啊?」白璐推著購物車,替她選食材,「你得振作起來才是,好好給他做頓好吃的,想想法子,看怎麼把他給拐進醫院看醫生,知道嗎?」
那個倔脾氣的家伙真的會乖乖跟她去看醫生?
秦真遲疑了片刻,忽然有一種十分微妙的預感,要想理直氣壯地和程陸揚提條件,這一次恐怕真的要……犧牲色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