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易芝君和傅寧遠成親的第一年。

易芝君覺得她是天下間最幸福的女人。

夫君溫柔體貼,爹爹慈愛寬厚,公婆老實本分,生活美滿幸福。

傅寧遠白日裡會跟著爹爹學習打理商鋪租子的事情,夜裡便來陪她。

床笫之間,顛鸞倒鳳,被翻紅浪,錦燭殘光。

雲雨方歇。

暖酥遺春韻,紅色窗幔裡只聽得到彼此饜足軟糜的粗喘,潮濕氤氳。

傅寧遠望著易芝君清汗淋淋的玉顏發呆,黑漆漆的眸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易芝君羞紅的一張俏臉,如同一只饜足的小貓一般賴到他的懷裡,白生生的藕臂攀住他的脖子,天真明媚:「夫君總是盯著芝君做什麼?芝君臉上有東西嗎?」

聲音嬌嬌軟軟,讓人想要將她含在嘴裡細細融化在唇齒間。

傅寧遠低著頭,青絲散在側顏邊,唇畔含笑,長眉俊目。

那時候的傅寧遠,還是一個笑得溫潤如玉的書生模樣。

「我們芝君生得真漂亮,膚如凝脂,嬌靨如花。」他吻了吻易芝君的眉心,沙啞著聲音道:「今天跟著爹爹到商鋪裡走了一遭,才知道,許多名門公子都想娶芝君回家呢。」

那時候的易芝君是蜜罐子裡爬出來的嬌嬌女,哪裡聽得出傅寧遠言語間的澀意。

她一顆芳心都付在眼前這人身上,聽他這樣誇讚自己美貌,心中既是得意又是甜蜜,撲上去咬住他的手指頭,驕縱道:「知道就好,所以你要好好待芝君,一定不要負了芝君,這天下,想要娶芝君的人還有很多很多呢……要是你有朝一日負了芝君,芝君一定不會回頭再多看看你一眼。」

傅寧遠默不作聲,只用那雙幽沉如同碧潭一般深遠的眸子,定定地盯著她。

易芝君心中一蕩,一顆春心撲通撲通亂跳,徹底收了大小姐的架子。她酡紅著一張小臉,趴在他的胸前,軟軟道:「不過,就算他們千般好萬般好,我也只喜歡夫君你一個人。」

傅寧遠捏住易芝君的下巴,吻住那張嬌艷欲滴的紅唇。

嬌房春濃,暖香帳深。

「芝君,我娘想要抱孫子,所以……」

「簡單呀,將來……」女人的聲音嬌得可以掐出水來,隱隱含羞,「將來我給你生七八個孩子,一半跟你姓,一半跟我姓,不用擔心我爹,我爹爹什麼都聽我的。」

「能生七八個呀,那不是跟小豬仔一樣,我家芝君真厲害……」

「阿遠你又笑話我,我咬你呀。」

兩人鬧做一團。

銀鈴般的笑聲漸漸變成韻濕泥濘的嬌喘,糜艷酥軟。

和香閨密友們小聚的時候,聽她們郁郁苦悶地抱怨著婆媳間的瑣碎齟齬,易芝君笑得花枝亂顫:「易府上下都聽我的,婆婆怎麼敢來教訓我呢?」

易芝君和傅寧遠成親的第二年零一個月。

傅寧遠的母親病重,想要在在臨死之前抱一抱孫子。

易芝君體寒,是從娘胎裡落下的病根,這些年一直喝中藥調養。易芝君怕苦,平時喝點溫血養氣的藥湯就跟要她命似的難受,但看到傅寧遠因為婆婆的病情變得日漸消瘦,易芝君咬緊了牙根每天一碗中藥接著一碗地餵,就是想讓自己能夠早日懷上一個孩子哄婆婆開心。

婆婆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幾乎不怎麼下床走動了。

易芝君帶著丫鬟們親自去寺裡上香,希望菩薩保婆婆平安。

但卻在回來的路上驚了馬,馬車翻了,易芝君掉進池塘裡。冬日的池塘寒水冰冷刺骨,凍得易芝君的小臉污紫污紫的,唇無血色。幾番糾葛,僕人終於將易芝君從寒水裡救了出來,當天晚上,易芝君便發了燒,整個夜裡說著胡話,半條腿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恍惚間似乎聽到爹爹厲聲訓斥著誰:「我家阿君要是這麼沒了,我讓你們傅家都跟著陪葬!」

易芝君整整病了三天才退了燒。

爹爹抱著易芝君,顫抖著嘴巴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最後才流下熱淚,哀痛地哭著:「我的好阿君,乖阿君,你終於醒了,要是你也不在了,那爹爹……爹爹該怎麼活啊……」

那是易芝君第一次看到爹爹哭。

原來永遠高大慈愛替她撐起一片天空的爹爹也是會倒下來的。

易芝君有些恍惚,也有些不安,只緊緊地抱住爹爹不說話。

爹爹變得緊張極了,他重金聘請了一幫能工巧匠修建了一座供奉易芝君的神廟,為易芝君還願請福,廣布恩澤。每個人在這座神廟裡給易芝君上一炷香就能領到三文錢。

因而香火綿延,門庭若市。

易芝君和傅寧遠成親的第二年零兩個月。

易芝君的天空是灰色的。

因為那場溺水沒有要她的命,卻奪走她作為母親的權利。

大夫沉吟道:「大小姐,怕是今生都難以受孕了,就算受孕,也可能會血崩發生意外。」

易老爺想起易芝君難產而死的母親,一把握住易芝君的手,白著臉道:「我們阿君不生了,不生了。」他摸著易芝君的腦袋,緊張後怕道,「我們阿君只要平平安安的,長命百歲。」

傅寧遠站在床邊不說話,如同空氣,靜靜地看著她們父女倆,玉顏俊目,長身玉立。

易芝君和傅寧遠成親的第二年零三個月。

易老爺決定給傅寧遠納小妾,給易家留下香火。易家九代單傳,到易老爺這代生了女兒,沒有別的旁支,而傅寧遠入贅到了易家,自然也是易老爺半個兒子,易家的香火理應由他繼承。

易芝君因為不能生育而難過,也覺得自己對不起傅寧遠,於是便答應了父親,等小妾生了孩子之後,便過繼到易芝君膝下撫養,那小妾也會被打發到遠方,不再來打擾易芝君的生活。

易老爺想把易芝君的一切都打理完好,讓她一生無憂。

要挑身世乾淨,又老實本分的丫頭。

易芝君選其他丫頭,總覺得心裡悶得慌,於是便選了從小一起長大的燕奴。

燕奴乖巧懂事,長得清秀,心向著她,易芝君很放心。

易老爺擔心傅寧遠移情別戀愛上燕奴,會對易芝君不利,於是每夜傅寧遠和燕奴雲雨歡好的時候,都派人守在房外,監督他們不能說話,不能交流,不能點燈看到彼此的身體。

那房間是黑漆漆的,沒有半點光亮的。

在那黑暗沉重的床榻上,年輕的男女,只能做 愛,不停的做 愛,只為生孩子而瘋狂的做 愛。

沒有尊嚴和將來,只是兩個用來生孩子的機器,觸碰,掙扎,深入,刺進,高 潮。

易芝君和傅寧遠成親的第二年零五個月。

燕奴懷孕。

易芝君高估了自己的胸懷,每日每夜忍受自己的夫君在另外一個女人的身體裡馳騁,令她的心血翻湧,絕望生妒。那痛苦像是螞蟻爬一般,侵蝕覆蓋著她的骨骼,帶著幾分徹骨疼痛。

易芝君瘦的不成人形。

易芝君和傅寧遠成親的第二年零九個月。

忠王御謙從邊關回來,看望易芝君。

傅寧遠忙著商鋪的事情,於是易芝君和香閨密友們一同答應了御謙的畫舫游湖之約。

那日驟雨突降,畫船躲雨,姐妹們失散又集合,潮濕泥濘,一個下午。

易芝君和傅寧遠成親的第二年零十個月。

易芝君懷孕。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驚喜地問大夫:「不是說、不是說我不能懷孕嗎?」

大夫道:「只是難以受孕,並不是絕對不能受孕,小姐要考慮清楚,到底要不要生這個孩子,因為小姐天生體寒,再加上一年前那場大病,生孩子很有可能難產。」

生,當然要生。為什麼不生?

易芝君高興得身子都像是要飛起來,艷艷生輝。

她沒有言而無信,她是可以給他生孩子的。

生七個八個,他一半,她一半。

是她和他兩個人的孩子。

易芝君跪在爹爹面前,哭著道:「爹爹,爹爹,阿君從小到大就求你這一回,您讓阿君生下孩子吧,阿君實在是受不了阿遠有別的女人。竟然阿君有孩子,為什麼還要領養別的女人的孩子?」

易老爺從來都捨不得拒絕女兒,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摘給她。

更何況她哭得這樣傷心,瘦得不成人形。

他摸了摸易芝君的腦袋,歎息:「阿君竟然想生,那便生吧,只不過,那燕奴腹中的孩子,就留不住了。」見易芝君疑惑地看著他,易老爺道,「傻阿君,爹爹捨不得你受半點委屈吶。」

易芝君咬著下唇,想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了。

她摸了摸肚子,誰都沒有她的孩子重要。

當天晚上,易芝君向傅寧遠宣布懷孕這個喜訊。

傅寧遠高興極了,像孩子一般抱著她轉圈圈。

他這些日子十分沉靜,很少笑,易芝君看著他稍顯疲憊的笑顏,也跟著傻笑。

兩人躺在床上,易芝君想起燕奴的事情,輾轉反側睡不著覺。

她抱住傅寧遠的腰:「阿遠,要是有一天你發現芝君做錯了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原諒芝君。」

傅寧遠笑:「芝君又背著我做了什麼壞事?」

她撒嬌道:「你先答應嘛,一定要原諒芝君。」

傅寧遠點了點易芝君粉嫩的鼻子,溫柔地一字一句道。

「不管芝君將來做錯了什麼,我一定會原諒芝君。」

易芝君親了親傅寧遠的唇,笑得像個迷惑人心的妖精:「阿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