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蘇菜菜忍不住道:「總該有個原因吧,你把他們的靈魂束縛在這座死城裡不讓他們投胎到底是為了什麼?每日每夜讓他們重復生命中最絕望的那天,到底是為了什麼?」

黑衣小童虎著小臉,凶神惡煞道:「誰讓他們一點都不期待我的降生!那些愚蠢的凡人,竟然敢無視我的存在,在我出生的那一天不來拜祭我,還放火燒了寺廟!真是可惡!我聽了幾百年枯燥無聊的佛偈頌詞,聞了幾百年沉悶熏鼻的香火,好不容易從燈芯修成人形,他們竟然那樣無禮地對待我!沒有恭恭敬敬的香火,沒有誠心誠意的拜祭,只有哀鴻遍野,絕望淒苦,活該受到上天的懲罰!」

這大概是一個中二病的黑化史。

黑衣小童叫作燈華。

燈華是青城廟宇中一盞普普通通的長明燈,寺廟裡供奉的是釋迦牟尼佛和文殊菩薩,普賢菩薩。他們是大佛,佛像金身在各個寺廟裡都有修築,因而雲游四方,鮮少蒞臨青城收取香火。所以青城百姓供奉的香火,大部分都落入了燈華的腹中。

和尚們每日每夜唱著佛經,敲著木魚做課業。

燈華聽得久了,漸漸從普通的長明燈修成了靈,有了自己的意識。

那時候的他,只是一縷靈,沒有五官和手腳。

在他眼中,佛祖是不配擁有這麼多的香火和拜祭的,因為佛祖從來都沒有照拂過青城的百姓,燈華認為,這裡供奉的香火本來就是應該屬於他的,他是青城唯一的神明,這是他應得的。

燈華認為百姓愚鈍,因為他們拜祭錯了神明。

而他智慧,偉大,慈悲,優越,了不起,是應該受萬人敬仰叩拜的。

為了看到百姓們敬畏的表情,燈華生出了眼。

為了聞到百姓們供奉給他的香火,燈華生出了鼻。

為了聽到百姓們誠心誠意的祈禱,燈華生出了耳。

為了告訴百姓們福澤所在,燈華生出了嘴。

為了觸碰他虔誠弱小的信徒,燈華生出了手,生出了腳。

一切都是那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燈華成為一個真正的神明,偉大的神明。

他認為他的降生是應該受到所有百姓們的敬畏和笑容的。

但迎接他的卻是烈焰、焦土、傾塌、死屍、哭嚎、哀鴻遍野。

燈華憤怒,難道百姓們從來都沒有期待偉大的他的降生?

簡直罪不可恕。

剛剛出生擁有神格的小神明燈華,在出生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裡,漸漸黑化,變成了墮神。

墮神擁有比神明更加強大的力量,形如妖魔,凶殘狠辣。

那一夜,黑衣軍隊屠城,火燒屋捨,屍橫遍野,青城無一人生還。

那一夜,燈華墮神。

額上的鮮紅烈焰印跡緩緩變得漆黑,粉嫩的唇瓣漸漸變得烏黑,衣服由白袍變成黑袍,他的臉色愈白,髮絲愈黑,他收集著青城的亡靈們,將時間永遠循環在他們最絕望的那一天。

最天真的邪惡,綻放在燒焦的廢墟之上。

燈華的容貌,不是純黑,便是純白。

蒼白的臉,漆黑的眼瞳,潔白的眼白,烏黑的唇,雪白的肌膚,墨黑的青絲。

連罪惡都是這樣純正到底。

他站在青城最高的地方,冷笑地看著下方庸庸碌碌的亡靈,惡劣地勾嘴。他要懲罰這些愚蠢的凡人,不迎接神明蒞臨的凡人。在他背後,似乎有一對黑色泥濘的翅膀,緩緩張開,蔓延肆意,擁抱著整座青城,形成一座黑沼,沉沒在歲月的荒潮之中。

青城變成一座孤城,被歷史遺忘,隔著黑霧蒙蒙的煙雨,黑沼彌墨。

它像是存在於另外一個世界的城鎮,沒有人知道它具體的位置,城中的亡靈們每天過著重復循環的人生,但他們自己卻不知道他們在重復生命,沒有任何一個亡靈從這絕望的城鎮中驚醒過來,他們麻木地前行著,日復一日地前行著,行屍走肉,碌碌而為。

無人掙脫,無人反抗,無人覺醒。

.

「我見過許多熊孩子,就是沒見過你這麼惡劣的熊孩子!」蘇菜菜氣得上前兩步,猛地一個爆栗砸到燈華的小腦袋上,痛心疾首,「你身為一個神明,怎麼可以腦袋裡只想著自己,以自我為中心?!你認為自己的出生不被期待,就將這些無辜的亡靈囚禁在這座死城裡永世不得投胎,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什麼不期待你的出生?那個時候他們連生命都有可能保不住了,你還想讓他們給你拜祭和微笑?你腦袋被菊花夾過嗎,思想怎麼能這麼狹隘?!」

燈華捂著腦袋尖叫:「我是偉大的神明,你竟然敢打我?!我要懲罰你!懲罰你!」

「我不止要打你,我還想抽你呢!」蘇菜菜不知道心中哪一條脆弱的神經被燈華踩到了,一把將燈華推到在地,扒了他的褲子,用手掌就在他剝了皮的雞蛋般白嫩柔滑的屁股上抽打了起來,「懲罰懲罰?你們這些法力高強的人腦袋裡就只知道懲罰,完全不顧及我們凡人的感受,你知道那時候我有多絕望嗎?法力高強了不起嗎?會殺人了不起嗎?要不是打不贏你我早和你翻臉了!」

燈華哇哇大叫,帶著哭腔:「你竟然敢打神明、偉大的神明?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蘇菜菜又用力地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凶狠道:「你這也叫偉大?熊孩子知道偉大兩個字該怎麼寫嗎?偉大是奉獻是兼愛是無私,你看看你的做法,配得上偉大兩個字嗎?」

「我就是偉大,錯的不是我,是世界!」燈華哭哭啼啼道。

「世界你妹!我看你是中二病晚期了吧!這麼多年難道就沒有人教過你要成熟要長大嗎?仗著自己法力高就捉弄我們凡人,成天嚇唬我很好玩嗎?我們凡人看起來就這麼好欺負嗎?信不信將來我也扒了你的皮看看!」蘇菜菜凶殘地在燈華雪白的屁股上留下一道道粉嫩的紅痕,毫不心慈手軟。

宮玖齒間一寒,纖手掩唇,倒吸了一口涼氣。

嘖嘖,原來小受氣包蘇兒也有這麼威武雄壯的一面吶。

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只不過,這番話……唔,怎麼越看越像是指桑罵槐呢。

宮玖覺得脊背有些發涼,清了清嗓子,尷尬道:「咳咳,蘇兒,你這樣虐童似乎不太好吧……」

蘇菜菜恨聲道:「我虐童?我哪裡叫虐童?這家伙法力高強一只手指頭就能把我摁死我能虐待他?我……」蘇菜菜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神茫然,小聲呢喃:「一只手指頭就能把我摁死……?」

她陡然間驚醒過來。

智商再次「騰」的上線。

她抱住燈華,臉色惶恐,淚流滿面道:「剛才打你的那個人不是我,是住在我身體裡面的蘇采兒!她控制了我的手腳,我是無辜的!你要懲罰就懲罰她吧!」

燈華臉色有些難看,咬著牙,黑漆漆的眸子憤恨地瞪著蘇菜菜。

那眼神分明寫著:我要是真信你,那才是真的腦袋被菊花夾了。

蘇菜菜這下才開始後怕起來,她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屁滾尿流地撲到宮玖懷裡,仰著一張楚楚可憐嬌柔的小臉,淚眼婆娑道:「師、師父,你打得贏這孩子嗎?」

宮玖瞇起了眼睛,沉吟道:「為師如今半點法術都使不出來,有些難說呢……」

蘇菜菜絕望,老淚縱橫道:「要是這孩子要殺我,您會保護徒兒的對吧?」

宮玖做出猶豫的樣子:「這個……也有些難說,你剛才好像說要扒了誰的皮來著?」

蘇菜菜痛心疾首:「師父您聽錯了!徒兒對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千萬不要錯殺良民吶!」

「行了,瞧你這點出息……」宮玖眉眼彎彎,笑瞇瞇的掐了一把蘇菜菜煞白的小臉,寵溺道,「讓你乖乖學法術不學,只知道抱為師大腿,要是有一天為師不在你身邊了,看你求誰去……」

蘇菜菜趕緊表忠心,奴顏婢膝道:「徒兒會一直抱著師父大腿,永遠留在師父身邊。」

宮玖鳳眸中的妖嬈更盛,他勾著唇角,摸了摸蘇菜菜毛茸茸的腦袋:「乖孩子。」

燈華虎著一張小臉,從地上爬了起來,咬著下唇,沉郁地盯著蘇菜菜,不吭聲。

半晌,他才有些艱澀地開口:「我活了四百年,從來都沒有人跟我說過什麼是成熟,什麼是成長,什麼是偉大……我也、我也不想知道,這個世界裡從來都只有我是清醒的。」

蘇菜菜在宮玖的懷裡側過臉,望著燈華,罵道:「自私鬼,膽小鬼!」

「你……」燈華氣得又要跳起來,卻在下一秒沉寂了下去,他耷拉著腦袋:「或許你說得沒錯,我是自私,是膽小,但我生出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又沒有人管我,沒有人在意我,只有我一個人活著,沒人和我說話,我那麼期待和那些百姓們見面,可是他們根本就不期待我的降生……」

燈華的聲音越來越小,帶著一絲倔強的委屈:「我真的……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