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這五年,蘇菜菜過得十分滿足,滿足得都快忘記了《暖酥消》的劇情。宮玖待她極好,除了偶爾會發脾氣在床上懲治她之外,宮玖基本上事事都會順著她,將她小媳婦一樣嬌養著。

除了感情,蘇菜菜的修為也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五年間,她從十殿中墊底的聞海殿連升兩殿,晉級到了棲畫殿,主修符菉,兼以指訣、幻術、八卦,成績尚好,符菉課績經常受到殿主師叔的表揚嘉獎,頗有繼承殿主大人衣缽的意思。

當然,蘇菜菜並不是疏月宮進步最大的弟子。

七師兄卻維自五年起便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課業突飛猛進,連升五殿,晉級到了素問殿,主修星象、醫卜、心法要訣。與他的修為形成正比的是,卻維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仿佛在一夜之間,就忘記了快樂是什麼滋味了似的。他偶爾也會笑,長笑,大笑,笑得最後,眼淚流了出來。

蘇菜菜知道,那都是因為大師兄裴言。

痛苦使人成長。

卻維以殘忍的方式,被迫成長,長成他一點都不喜歡的模樣,卻又無可奈何。

她看著明媚芳菲的粉艷少年,硬生生變成了一個蒼白憔悴的孱弱少年。

那雙黑漆漆的眸子裡,永遠像是失魂落魄一般,沒有焦點。

蘇菜菜暗暗對自己說,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也不要變成卻維那副樣子。不過是一個男人,再恨,再怨,也千萬不要因為一個男人毀掉自己的快樂,變成一個連她自己都不喜歡的蘇菜菜。

這些話,蘇菜菜也說給卻維聽過。

卻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容:「我會笑,但這裡……」他摸了摸他的胸口,垂下眼睫,低聲喃喃,「這裡,這個地方,實在是笑不出來,太重了,太疼了。」

蘇菜菜記得卻維說這話的時候,大師兄裴言正站在淇水閣的內院裡,透著窗欞,靜靜地看著卻維,隔得太遠,蘇菜菜看不見裴言的表情,但他的身影,卻比秋風中的落葉還要蕭瑟。

溫潤如玉的男人,也在歲月的磨礪中,變得更加沉穩隱忍起來。

裴言每天都會在淇水閣的內院中靜靜佇立,從日出到日落,刮風下雨,無人可阻,以一種溫和但卻不可拒絕的姿態,求得卻維的那一聲原諒。

春去冬來,桃蕊敗放。

裴言唇角的溫潤從未消散,固執而寂寥。

三師兄御盡然依舊浪蕩人間,風流嫻雅,修為停留在步青殿,沒有半分增進,但下山的時間卻是一次比一次長,蘇菜菜偶爾從碧瀾堂的人口中得知,似乎是因為一個醜顏妓子。

蘇菜菜含笑,笙娘也終於等到御盡然回頭了麼。

四師兄顏弗依舊對蘇菜菜的血液虎視眈眈,但最近突然愛上了芍藥煮的葡萄蘿卜汁,總是追命似的纏著芍藥幫他煮,一身黑衣,破鑼嗓子,猩紅血眼,如同惡鬼羅剎,每每都將芍藥嚇哭。顏弗是個缺心眼的,將芍藥嚇哭了之後,便狠著聲音恐嚇她不要哭,結果芍藥哭得更大聲了。

蘇菜菜默默為芍藥點了一根蠟燭。

露出憐憫的表情。

沒人護的妖怪像根草,只能被其他妖怪欺負。

天道如此。

幸好,蘇菜菜有師父疼。

雖然宮玖看起來不太靠譜,但總歸是寵她的,尤其是在外人面前,給足了她威風。

所以顏弗就算再垂涎她的血液,也依舊不敢動蘇菜菜一根毫毛。

五師兄留在長歸殿,繼續精進劍術,月白衣袍,仙姿無塵,再無嗜血殺氣,只余劍氣浩蕩。蘇菜菜放下心來,《暖酥消》中那個冷血屠城的玉面戰神,再也不會存在了。

而六師兄白綏,依舊呆在聞海殿,明明看起來一副冰雪聰明的樣子,但就是無法晉級。蘇菜菜只當是妖怪天性愚蠢,畢竟聞海殿裡大多數的妖怪都還是停留在原地,沒有半點進步。

宮玖忽悠走了御琛,推門進來,蘇菜菜一時間忘記了躲避,便被宮玖逮了個正著。

「你這是在做什麼?偷聽我們講話?還是……看上了御琛?」

宮玖瞇起了眼睛。

蘇菜菜黑線。

介人……

喜歡誣賴她紅杏出牆的壞習慣,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並且名聲響亮。

道友們給宮玖取了一個別致的雅稱。

霧秋山醋王。

蘇菜菜甚感丟臉。

「師父,我真的……真的真的沒有喜歡任何男人,你要相信我。」蘇菜菜無奈地苦笑。

宮玖嗔了蘇菜菜一眼:「諒你也不敢,就你那點出息,嘖……」

蘇菜菜敢怒不敢言,只得順著他哄道:「徒兒這點出息就只夠來喜歡師父的,哪裡還有多的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所以,師父,下次你不要再動不動就懷疑徒兒對你的忠誠了。」

宮玖被蘇菜菜順毛順得眼睛都瞇起了起來。

戳了戳蘇菜菜的腦門,嬌聲道:「花言巧語!」

蘇菜菜腆著老臉,狗腿地笑著。

兩人又蜜裡調油了一會兒,宮玖突然道:「瞧為師這記性,盡顧著和你說話了,又忘了事。」他蓮步輕移,走到沉魚閣的梳妝台前頭,拿起一個精致的紫檀木方盒,從方盒中取出了血蠱來,對蘇菜菜道:「伸手,好久沒養血了,再多放幾次血,院子裡的花就該養熟了吧。」

蘇菜菜想起蘭花草一族險些被滅門的慘案,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真的可以成功嗎?」

宮玖笑瞇瞇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那條肥碩的血蠱在蘇菜菜瑩白的手臂上吸了一小會兒血,雪白的身子變得粉紅,吸到了一半,突然像是飽了似的,將臉側到一邊,拿腦袋蹭了蹭蘇菜菜的手臂,愛嬌模樣,如同撒嬌一般。

宮玖皺起了眉頭:「最近幾次,怎麼越吸越少了?」

蘇菜菜義正言辭:「徒兒也不知道為什麼。」

宮玖神色微妙地看了蘇菜菜一眼:「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為師?」

「師父你又不相信我?」蘇菜菜十分委屈。

「哼,為師剛剛不過是在感歎,你眼巴巴地接個什麼話,擺明是有什麼事不敢讓為師知道。」

蘇菜菜:「……」

師父英明吶。

蘇菜菜乾笑道:「為師父分憂是徒兒的分內之事。」

宮玖瞪了蘇菜菜一眼:「千萬別讓為師抓到了你的尾巴,不然有你受的。」

當天晚上,趁宮玖睡著之後,蘇菜菜躡手躡腳地下床,走到梳妝台前頭,小心翼翼將那只紫檀木的方盒打開,裡頭躺著一條蠱蟲,那蠱蟲因為下午給山茶放血,蟲體又變回了雪白的顏色。

病懨懨的血蠱看到蘇菜菜之後,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從盒子中爬了出來,拿腦袋蹭著蘇菜菜的手指頭,仿佛撒嬌一般,張大嘴巴渴求著什麼。

蘇菜菜摸了摸蠱蟲急躁的小腦袋,安撫道:「別急別急,我馬上餵你……」

從抽屜裡拿出一堆綠油油的桑葉,遞到蠱蟲旁邊,那急躁的血蠱仿佛找到了饑渴之源似的,猛地扎進桑葉堆裡,張開血盆大口,吧唧吧唧啃著桑葉,綠汁四濺,風卷殘雲。

蘇菜菜養蠶一般滿足,笑瞇瞇道:「這才對嘛,蟲子吸個什麼血,吃桑葉才對。」

「它又不是桑蠶,吃個什麼桑葉?」

宮玖不知道何時飄到了蘇菜菜旁邊,涼颼颼地說著。

「白日裡便覺得有些奇怪,這血蠱素來食欲不錯,只可能將人吸乾,怎麼可能會吸到一半就不吸血了。」宮玖神色莫辯地看著蘇菜菜,「果然是你搞的鬼。」

蘇菜菜心中一驚,連忙哭訴:「它每次吸我那麼多的血,雖然不痛,但我心疼啊,那麼多血,我得養多少天才能養回來……反正每個月都會吸幾次,少吸一點又不會怎麼樣。」

宮玖道:「為師又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哭個什麼勁兒?」

蘇菜菜眼淚一停,愣神道:「師父你不怪我嗎?」

宮玖神色幽幽地看著那只抱著桑葉啃的蠱蟲,問:「它這樣,你是怎麼做到的?」

蘇菜菜撓了撓腦袋,小聲道:「你每次睡著的時候,我都會把蠱蟲放到我的手臂上,讓它吸一半的血,然後餵它吃桑葉,它一開始也非常抵觸桑葉,但時間一久,產生了巴甫洛夫效應,每次它吸到一半自然而然便想要吃桑葉,不給吃還會和我急。」

「這樣啊……」宮玖沉吟了一聲。

他看著那只蠱蟲,輕笑道,「蠱蟲吃桑葉,有趣,有趣。」

燈影下的宮玖,柔和清艷。

眉眼如畫,紅唇含朱。

脈脈如水的眸光裡,有著蘇菜菜讀不懂的溫柔。

鮮綠欲滴的桑葉上,一只白嫩嫩的蠱蟲抱著桑葉的一角,啃得正歡。

宮玖紅唇輕勾:「蘇兒,下次餵它白菜試試?說不定,它更喜歡白菜……」

這幅愉悅至極的模樣,倒是弄得蘇菜菜有些莫名其妙了。

蘇菜菜只得胡亂點頭,只要不怪罪她就好。

幾個月後,花圃裡的粉艷山茶突然在一個夜晚變得如血一般猩紅。

十丈紅錦,熱烈如火。

如同鮮血染紅了整個花圃。

奇異的香氣,彌散在疏月宮的每一個角落裡。

宮玖那個時候正在和蘇菜菜說話,鼻尖嗅到一股香氣,箭一般從沉魚閣飛射出去,蘇菜菜緊接著趕過去的時候,便看到宮玖正彎腰,小心翼翼地摘著一朵猩紅山茶。

漫天的血色花朵中,宮玖一身紅衣,青絲如瀑,仿佛融進了畫中。

他的眉眼生輝,手指微微發顫,似乎在抑制著極大的狂喜。

蘇菜菜聽到夜風中傳來他輕顫的聲音。

「月斬花,終於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