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那個女人渾身泛著陰鬼之氣,想來是陽壽已盡,化作孤魂野鬼流連人間。

房間裡陰風陣陣,似有惡鬼在人耳邊吐氣,鬼哭狼嚎。

蘇菜菜臉上一白,遇到緊急情況下意識地便要躲到宮玖身後抓住他的袖子。

可是她回過身,她的身後,哪裡還有宮玖的影子。

蘇菜菜一愣,心臟微微酸澀。

茸長的眼睫輕輕地垂下。

嘴角扯出一個落魄的笑容。

她都快忘記自己已經離開那個人了。

宮玖這時候,怕是正在安慰玉晚蟬吧。

白貓喵了一聲,輕盈地跳上了蘇菜菜的腦袋,狠狠地撓了蘇菜菜一下,利爪緊緊揪住她的頭皮。

悲傷的情緒一掃而光。

蘇菜菜疼得齜牙咧嘴,狂躁大叫:「好了好了,我不想他了你快下來!」伸手將腦袋上瘋狂亂抓的辟邪抱了下來,塞進自己的臂彎裡,箍住它的四只爪子不准它再撓人。

「仙子小姐饒命,仙子小姐饒命,我並不是惡人,不要殺了我……」被窮奇用利爪按住的那名纖瘦女子抬起頭來,淚眼朦朧的一張俏臉,右眼淚痣,塗滿了花旦油彩,白底粉妝,朱唇含胭,哭得梨花帶雨,蟬露秋枝,蘇菜菜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著蹙金繡雲霞瞿紋霞帔的戲袍。

這姑娘生前定然很漂亮。

可惜死後這妝容就忒有些滲人了。

白面紅唇,眼窩青紫,眸含血淚,黑絲如瀑。

媽蛋救命啊!這裡有女鬼啊!

蘇菜菜嚇得屁滾尿流,爬到床帳的角落裡,蜷成一團瑟瑟發抖。

白貓恨鐵不成鋼地狠狠撓了蘇菜菜一爪子,尖利的大叫:「喵!喵!喵!」

蘇菜菜手背上被白貓撓了好幾個血痕,只得硬著頭皮喊:「好好好,我下去,你別打我了!」

白貓惡狠狠地瞪了蘇菜菜一眼,這才收了利爪。

蘇菜菜淚眼婆娑,隱隱有些後悔,早知道辟邪這麼凶,當初就不該把它拐下山嘛。

可是,如果沒有辟邪和窮奇,蘇菜菜應該會死得更慘。

她小心翼翼地瞅了屋子中央被窮奇按在地上的女鬼,青眼血瞳,楚人的很。

蘇菜菜狠狠打了一個哆嗦。

唔,絕對會更慘。

白貓又狠狠地抓了蘇菜菜的手背一爪子,瞪著眼睛。

「好了好了,你別催我嘛,我會下去看的。」蘇菜菜哭著說著,頭皮發麻,捂緊被嚇得活蹦亂跳的小心肝,顫顫巍巍地跳下床,有些膽怯地走到那纖瘦的女人面前。

聲音打顫,帶著哭腔。

「你、你是什麼人?半夜闖進我的屋子裡做什麼?」

女人抬起濃墨重彩的一張花旦臉,右眼下墜著一顆朱紅淚痣,宛若情人淚,如泣如訴。

她的血瞳沁淚,哭得可憐:「仙子小姐,我叫胭脂,是城主少爺簡林的小妾,今日你們進城便一直跟著你們,想要找你幫忙,但你身邊的兩只神獸著實是防范得太緊,還有魔尊的氣息,我怕我還未近你的身便會被他們打得魂飛魄散……可是今天晚上,我又去了簡府,阿林……阿林他那樣,我實在忍不住,就算魂飛魄散也要在你這裡試上一試,只求他別再作踐自己了……」

女人慌亂地伸出兩只白脂血臂,長利的指甲拼命向前攀爬著,似乎想要抓住蘇菜菜的褲腿,她眸中的血淚愈濃,溢出眼眶,在白粉青面上染了一道淒婉紅痕。

「仙子小姐,求求你,讓我見一見阿林……」

蘇菜菜嚇得臉都白了,胭脂如今這摸樣,血紅發黑的指甲,滿面血淚,頭髮蓬鬆,像極了索命的惡鬼,蘇菜菜連忙後退幾步,生怕胭脂的手會抓住她的腿腳,將她抓進惡獄。

胭脂的聲音溫軟,嬌音縈縈,有著一副好嗓子,這樣淒厲的哭起來便如同魔音穿耳一般。

幽怨哀戚,鬼哭神嚎。

令人頭皮發麻,小腿打顫。

蘇菜菜臉上一白,哭著道:「胭脂,你別哭了,別哭了,我幫你還不成嗎?別哭了,求你了!」

窮奇見勢,收了利爪,化作黑貓的模樣,走到了白貓身邊,半立著身子,看著蘇菜菜這邊。

胭脂從窮奇的利爪下逃脫升天,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粉黛濃妝哭成花貓,她忙亂地向蘇菜菜磕頭,一下又一下,額上磕得流出了血,一邊哭一邊笑:「謝謝仙子小姐,謝謝仙子小姐!」 .

簡府。

石獅靜立,燈籠高掛。

已至深夜,街上無人行走,只有打更人嘶啞的喊更聲。

「天乾氣躁,小心火燭。」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更鼓悠揚。

夜寂靜,寒聲碎。

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

翠香是簡府倒夜香的下人,等到主子們睡著聞不到夜香味的時候,才敢出來幹活。

翠香將最後一桶夜香倒完之後,擦了擦臉上的汗,推著夜香板車,將夜香木桶送到雜房裡,經過內院胭脂閣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淒婉悠揚的女聲,似乎在唱著一首動人的小曲。

半夜三更,正是野鬼夜行之時。

翠香汗毛倒立,嚇得小腿直打哆嗦,動都不敢動。

板車上的夜香桶顫動,發出細微的聲響。

翠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

她入府才三天,剛入府的時候,曾經聽聞大丫鬟們說,胭脂閣三年前死了一個小妾,妾名胭脂,生前是個戲子,胭脂死後,胭脂閣便夜夜鬧鬼,傳來胭脂的鬼歌。

翠香冷汗直冒,心臟狂跳。

胭脂閣裡的歌聲越來越淒婉了,似乎是在說什麼「斷井頹垣」「誰家院」,唱白說詞,聽得人毛骨悚然,後背發涼。翠香屏住了呼吸,嚇得牙齒直打寒顫。

該不會、該不會這就是那女鬼的歌聲吧……

翠香唇無血色,猛地扔下夜香板車,抱頭鼠竄,消失在簡府的內院之中。

銀屏夜微寒,孤月重門靜。

一頭火紅的魔獸展開雙翼,在月空中一躍而過。

窮奇馱著蘇菜菜及白貓,飛在半空中,胭脂鬼影飄飄,在前方引路,不到片刻,便將他們引到了一方大宅,窮奇俯沖落地,化作黑貓模樣,蘇菜菜抱著白貓四處打量著宅邸。

耳畔傳來雌雄莫辯的聲音,唱著一首戲曲,淒淒哀哀,悲惋動人。

陪著夜風淒涼,甚為楚人。

胭脂眼睫一顫,又要落下眼淚來。

蘇菜菜菊緊蛋疼胃出血。

哭哭哭,就知道哭!

哭能解決問題嗎?

蘇菜菜見女鬼欲哭便頭皮發麻,不敢看她的淚容,只咬牙揣緊了懷中的白貓,身子瑟瑟發抖。白貓這會兒倒是沒有嫌棄蘇菜菜膽子小了,乖乖地窩在蘇菜菜懷裡,任她抖成篩子。

胭脂默默流了一會兒淚,便啞聲道:「仙子小姐,我們進去吧。」

蘇菜菜鬆了一口氣,心想著這女鬼總算是沒哭了,蘇菜菜連忙跟著胭脂進了月門,一路穿花拂柳,過橋繞石,只想著趕緊解決了這件事,回客棧好好睡一覺。

越靠近裡頭,那歌聲便越淒婉。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唱的是《牡丹亭》中的一首曲子。

蘇菜菜這會兒楚的不是女鬼的血淚哭容了,楚的是那首歌。

這唱得也忒滲人了。

像是故意唱得這得淒婉似的,行腔隱約間,竟然還透著一股惡毒,宛若索命一般。

蘇菜菜扼腕。

白糟蹋了一首好詞。

臨了胭脂閣門口,女鬼胭脂的魂魄徑直穿透門窗,進了房間裡頭。胭脂閣的窗戶大開,像是想要將歌聲故意傳到院子外頭似的,華麗淒絕。

蘇菜菜站在窗前,透過小軒窗,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裡頭的場景。

斜月碧窗,透著金屋裡紅紗掩映,玉璧輝煌。

燈紗暖人,十幾盞燈仿佛將胭脂閣裡的每一個角落都照亮了。

宛若粉墨出場的戲台,紅帷靜落,高燈如白練。

紗幔香濃,香爐青煙。

房間裡站著一個人,背對著蘇菜菜,看身段,應該是個男人,他身上披著和女鬼胭脂身上一模一樣的蹙金繡雲霞瞿紋霞帔戲袍,咿咿呀呀唱著詞,唱腔百轉千回,他轉過頭來。

一張濃妝艷抹的臉,花旦扮相。

右眼淚痣,如歌如恨。

臨去秋波那一眼,空洞絕望,淬著毒汁。

女鬼靜靜地看著那男人,眼淚悄無聲息地流著,但那男人仿佛看不見似的,絕望的眼神空空地落到房間裡的某一處,唱腔絲絲入扣,動人不已,但華麗的行腔卻怎麼演掩不住幽怨的恨意。

他輕抬纖手,蘭花秀指,拖住水袖行雲流水,掩唇而笑。

空洞的眼珠子只動了一下,眸中的清淚便流了出來。

他的唇角的笑容越發秀艷。

唱詞不停,一遍又一遍。

女鬼再也忍不住,含著血淚向那男人:「阿林,別唱了,求你別唱了。」

她的靈魂穿透男人的身體。

蘇菜菜恍然間驚覺。

男人的裝扮和女鬼的一模一樣,就連那右眼的淚痣,也是如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