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番外六:話說宮玖】

三個月後。

丹楓迎秋,金風送爽。

惜花樓二樓的廂房裡,玉晚蟬一身紅衣端坐在鏡台前,烏髮雪膚,唇染胭脂,臉上塗著精緻的妝容,一顰一簇都美豔絕倫,顛倒眾生。

唯一的瑕疵便是眉間那一彎淡淡的疤痕。

玉晚蟬摸了摸眉間那條肉粉色的疤,望瞭望菱花鏡裡那張嫵媚多情的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雖然眉間的疤痕已經快要淡得看不見了,但對於吹毛求疵的玉晚蟬來說,那疤痕卻是她唯一的瑕疵。

她從雕花鏡奩裡取出一個精緻的朱紅色山茶花鈿,纖指將它撫平,塗上魚鰾膠。這枚精巧的花鈿出自翠妝閣牧大師之後,用金箔片並魚鰓骨螺鈿殼雲母剪制而成,再以硃筆涂之,看起來頗為別緻。

她皺了皺眉,將手裡的朱色花鈿貼在眉間,擋住那惱人的疤痕。

「也不知道千殺今天什麼時候回來……」玉晚蟬的語氣裡充滿了情人之間才會有的纏綿和幽怨,她摸了摸自己精緻的臉龐,臉頰暈開一抹紅霞,「今天我一定不能把這花鈿拿下來,免得……」

玉晚蟬羞紅了一張俏臉,昨天就是因為她不小心碰掉了花鈿,露出眉間的疤痕,千殺才會把她弄得那麼疼,疼得她今天幾乎都下不來床梳妝打扮。

玉晚蟬對著鏡子赧笑。

可是……就算千殺昨晚對她那麼粗魯,她卻一點都不生氣,反而更加欣喜。

溫柔的千殺,粗魯的千殺,沉默的千殺……

她都非常喜歡,不管他對她做了什麼,她都會一如既往的喜歡他。

喜歡他,這三個字,彷彿生來就被刻進她的靈魂裡似的。

她沒有辦法因為任何理由去生千殺的氣。

「我覺得我一定是中邪了,要不然怎麼會這麼喜歡一個人呢?」玉晚蟬對著鏡奩捏了捏自己羞紅的小臉,覺得自己問的問題有些傻氣,甜膩道,「失憶以前,我也是這麼喜歡千殺的嗎?」

是的,玉晚蟬失憶了。

那日,她從昏睡中醒來,就失去了過往所有的記憶。

她忘記了那張鄙陋的右臉,以及右臉所指代的殘忍的罪行。

過去的空白令她驚慌不已,好在那個時候,那人寬廣的懷抱是她唯一的依靠,他把她擁入懷中,聲音沙啞而沉著:「不要怕,阿玉,你、有我,不怕。」

她的心跳因為他的觸碰而劇烈跳動,近乎詭異的心跳速度令她有些神魂顛倒。

玉晚蟬聞著他身上好聞的氣息,小心翼翼地推開他,那張俊美無儔溫潤如玉的臉龐映入玉晚蟬的眸底,她霎時間羞紅了一張小臉,聲如蚊蠅:「你、你是誰?」

千殺一頓,黑漆漆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什麼。

他低聲道:「我是千殺,是你的、夫君。」

玉晚蟬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夫君?我的夫君?」

「是的。」千殺抿著薄唇,肯定的說,「我是阿玉的、夫君。」

玉晚蟬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積了許多德,這輩子才能嫁給這麼一個斯文俊雅溫柔萬分的好夫君,她的夫君除了說話的時候有點結巴之外,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完美。就連說話結巴這種瑕疵,看在玉晚蟬眼裡,都覺得是十足十的可愛,格外惹人心動。

千殺告訴她,她之所以昏迷是因為那日她醉酒不小心從樓上滾了下去,磕到了額頭,重傷昏迷,幸好他施救及時,才保住她這條小命。

但眉間的疤痕卻是因為撞擊過猛,一時半會兒沒有辦法消去。

玉晚蟬因此難過了許久,覺得自己額頭上有疤,就配不上俊美無儔猶如神祇的千殺了。

對此,千殺只是無言。

玉晚蟬纏住千殺的胳膊,柔聲問:「你會因為我臉上有疤就嫌棄我嗎?」

千殺黑沉沉的眼眸盯著玉晚蟬的臉。片刻才道:「不會,我不會。」

我不會。

但是,你會。

千殺給玉晚蟬帶來可以消除疤痕的冰肌膏的同時,也給玉晚蟬帶回來了翠妝閣牧大師親手製作的山茶花鈿,用來遮掩眉間那淡淡的痕跡,過不了多久,眉間疤痕消失之後,就用不著這花鈿了。

為此,玉晚蟬欣喜不已。

玉晚蟬在思念千殺的情緒裡度過整整一個下午,傍晚時分,千殺才一身風雨濕氣從郊外趕回惜花樓,玉晚蟬遠遠就在窗檯處看到千殺逼近,她滿心滿眼裡都是千殺的身影,根本就沒有注意他身後還跟著一個沉默的黑影,玉晚蟬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迎接,臉上掛著情不自禁的笑。

「千殺你回來了!」玉晚蟬撲到千殺身上,深深地嗅了一口他身上特有的濕氣,心跳加速的感覺令她覺得上癮,她仰頭撒嬌道,「你每天都去哪裡辦事,弄得這般晚,下次就不能帶上我嗎?」

千殺毫無溫度的眸子被玉晚蟬融化,他沙啞道:「以後、都不用、去了。」

「真的嗎?」玉晚蟬欣喜道。

千殺點了點頭,他猶豫了片刻,方才遲緩地轉過頭,指著身後那位一直悶不吭聲沒有任何存在感的人影道:「我的事情,就是他,現在、辦完了。」

玉晚蟬這才注意到,他身後原來一直跟著一個人。

那人頭戴黑色的竹笠,黑色的紗巾自竹笠邊緣垂下,將他的臉遮得嚴嚴實實,身子被偌大的黑色斗篷蓋住,全身都被黑色的布料包裹得嚴絲合縫,密不透風。

他就靜靜地站在千殺的身後,如同一個沒有聲息的黑影,整個人被黑色的紗布籠罩著,沒有發出半點聲響,竹笠上的黑紗層層疊疊,沉重地垂下,沒有因為他的呼吸而飄動絲毫。

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呼吸。

玉晚蟬看向千殺,疑惑道:「他是誰?你的朋友?」

千殺道:「他是、蠱獸。」

「蠱獸?」玉晚蟬皺眉,「那是什麼?」

蠱獸,《萬蠱祭》曾有記錄:蠱獸乃是以活人入蠱,以蠱王之元血為祭,與萬蟲千毒共存於一翁,在百名童女陰血染紅浸潤的甕裡,廝殺齧咬九九八十一天,最後出甕的蠱人,就是蠱獸。

歷代蠱王都曾製作過蠱獸,但從未有人成功。

試想,凡胎血肉之軀怎麼可能熬得過萬蟲千毒爭相噬咬九九八十一天而不死的,就算不計蟲蛇撕咬之毒,那麼在密閉的甕裡單單不吃不喝近三個月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就連千殺也沒有想到,那個叫陳久的文弱書生,竟然可以在那毒甕裡活這般久。

他當初不過是為了報復陳久將他扔到毒甕裡受萬蛇千蠍撕咬之苦罷了,可沒想到陳久身體潰爛被咬得面目全非四肢斷殘但卻仍舊有心跳……千殺當即便想到了《萬蠱祭》裡的記載。

或許,陳久是用來做蠱獸最好的人選。

在那童女陰血浸染的毒甕裡,被萬蟲千毒吞咬九九八十一天之久。

出甕那日,他面目全非,渾身是血,身軀被咬得只剩下骷髏骨架,那白森森的骨頭上翻捲著被蠱蟲噬咬剩下的殘羹冷炙,潰爛的腐肉完全遮掩不住他的骨頭,他跳動的心臟暴露在空氣裡,那心臟破破爛爛,紅得發黑,似乎隨時都會從他空蕩蕩的胸骨裡掉出來。

他的眸子充血,黑瞳擴散到整個眼眸,如同獸類的眼睛,不帶一絲溫度和情感。

他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毒甕上面的千殺,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就當千殺以為陳久已經變成活死人再也沒有辦法動彈的時候,卻見他動作遲緩而又堅定地伸出白森森的手骨,僵硬地從血紅的毒甕裡爬出來,骨骼碰撞發出咯咯的聲音。

千殺勾了勾僵硬的唇角。

陳久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他成了這世間上絕無僅有的蠱獸。

這世間沒有人知道陳久究竟是靠什麼活下來的,也沒有人能判定現在的陳久究竟是人?是獸?是妖?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結果:他成為蠱獸,這世間唯一的蠱獸。

千殺最完美的作品。

「他是、我的作品,也是,你的。」千殺這樣對玉晚蟬解釋。

如果沒有玉晚蟬,他也不會成功。

如今的陳久已經完全淪為蠱類,他和玉晚蟬一樣失去過往的記憶,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個人,處於混沌之中,沒有心智,他不會說話,就連走路也是因為模仿千殺才學會直立行走的。

蠱獸他像是一個懵懂的嬰兒,慢慢從爬行,一點點摸索,學會站起來,再然後慢慢進步,學會走路。他渾身是毒,能掌萬蠱,為世間毒物所懼。

他完全聽命於千殺,沒有自己的思想。

是一個完美的殺人工具。

玉晚蟬勾了勾唇角:「這麼說,他就是我們一同創造的了?」

像是被什麼神秘的聲音蠱惑,玉晚蟬一步步靠近那位黑影,伸出纖細的手指,一點點撩起他斗笠下的黑紗,露出那張血肉淋漓白骨森森的骷髏頭。

他恐怖的獸眸一點光芒都沒有,獸瞳紅得發黑,正直勾勾地盯著玉晚蟬。

千殺原以為玉晚蟬會害怕這個血肉淋漓的骷髏頭,但卻沒想到玉晚蟬竟然只是輕輕地笑起來,她說:「原來長得這麼可愛,這麼漂亮的小臉,怎麼要用黑紗遮起來呢?」

千殺面色古怪。

當初玉晚蟬跳樓撞到額頭重傷昏迷,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是千殺將極情蠱種到玉晚蟬的身上,把他的命元分一半給她才救回玉晚蟬。

情蠱,顧名思義,就是受術者會愛上施術者。

而極情蠱又號稱情蠱之王,可以控制或者改變對方的心智使對方深愛自己,無蠱可解,二人共享一命,生而同路,死亦共穴,可令死人還魂。

玉晚蟬不以蠱獸而懼,反稱其可愛,想必也是因為她身上的情蠱作祟。那蠱獸身上有千殺的元血,玉晚蟬受情蠱影響,才會覺得那恐怖醜陋的骷髏可愛。

玉晚蟬問:「這蠱獸有名字嗎?」

千殺將「陳久」這兩個字壓在舌底,他莫名不想讓玉晚蟬提起這個名字,只搖搖頭,說:「沒有。」玉晚蟬笑了笑,說:「你看他,那雙眼睛多黑,黑得就像墨玉一樣。」

「那就叫宮玖吧。」玉晚蟬笑著說。

她指了指皓腕上戴著的墨玉手鐲說,嬌笑說:「玖,黑色玉石也,我手上戴著的這個手鐲,你說還是用南詔國國君玉冠上的那塊崑崙墨玉製成的,那就是宮裡的黑色玉石了。」

玉晚蟬問千殺:「宮玖,這個名字怎麼樣?」

千殺皺眉:「聽你的。」

是巧合吧,宮玖和陳久只有一字之差。在玉晚蟬的潛意識裡,仍舊記得這個名字。就算她被情蠱控制住了心智,但那個熟悉的名字卻始終存於她的齒間舌上。

「宮……玖……」玉晚蟬一字一頓教那蠱獸,「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宮玖黑漆漆的眸子,靜靜地看著玉晚蟬,沒有說話。

玉晚蟬給宮玖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害死她的會是這個名字所賦予的意義,而救活她的,卻是被她賦予這個名字的男人。這個蠱獸。

.

「宮玖,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從那天起,玉晚蟬就彷彿一門心思都撲到了宮玖身上。

她教宮玖說話,她教宮玖穿衣,她教宮玖為人的行止和儀範。

宮玖身上的腐肉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復生,他的血肉漸漸覆蓋白骨,他的肌膚逐漸晶瑩,他那顆原本只剩下肉眼的骷髏頭漸漸長出淡淡的五官。

只不過那五官太淡了,還沒有成型,就像是個平整的麵糰,被迫捏出小小的鼻子,嘴巴,耳朵,獸瞳被新生出的眼皮覆蓋,露出細細的長縫,如同被刀子劃了兩道。

「我看看,今天鼻子總算長得有點形狀了。」

玉晚蟬捏起宮玖細細的下巴,端詳片刻。

「眉毛又多了幾根,但還是淡得很呢,來,我幫你再畫一點上去,嘴巴也是,這唇瓣太薄了吧,也不知道你長成型之後嘴巴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再給你涂一點唇脂就漂亮了。」

她像是在打扮自己的女兒一般,打扮著宮玖。

「不要、唇脂。」宮玖擰著淡淡的秀眉,輕吞慢吐道,「要、胭脂膏。」

古書記載,蠱獸沒有自己的思想,只聽命於蠱王。

但宮玖卻學會了思考。

學習能力十分驚人。

此時的宮玖已經完全擁有了自己的審美,但說話仍舊有些表意不清。

玉晚蟬伸手捏了捏宮玖的臉,勾唇道:「不要學千殺說話結巴,再說一遍。」

宮玖抿了抿唇,黑漆漆的眸子盯著玉晚蟬,秀眉仍舊輕輕蹙著。

「……不要唇脂,我要胭脂膏。」宮玖輕啟粉唇。

「不錯,就是要這樣說。」玉晚蟬笑了起來:「進步很大呢宮玖,現在都知道胭脂膏比唇脂更加豔麗柔和了,以後不靠我,你都可以自己給自己梳妝打扮了。」

宮玖看玉晚蟬笑,黑漆漆的眸子輕輕眯起,也跟著抿起細細的小嘴,淺笑起來。

他勾唇淺笑的樣子,就連弧度都和玉晚蟬的一模一樣。

他在模仿玉晚蟬。

玉晚蟬有些看呆了,她愣愣道:「我發現,你不止舉止像我,連容貌也越來越像我了。」

「神魔妖獸、若是無父無母、獨自靠凝氣、修煉成人形,便會取、所識之人、容貌為容。」千殺這時候回惜花樓,見玉晚蟬有疑問,便出口解釋,他沙啞著聲音,一字一頓道,「你與、宮玖、日日待在一起,他自然、會以、你的容貌、為容。」

玉晚蟬笑:「我日日和宮玖待在一起,你就不吃醋嗎?」

千殺的動作一頓,低聲說:「他是、蠱獸,他可以、保護你。」更何況你身上有情蠱,只會愛我一人。近日裡段千衡派來尋我的暗衛越來越多了,我必須引開他們確保你的安全。

這些他都不會告訴玉晚蟬,他不想讓她陷入恐慌中。

玉晚蟬和宮玖在千殺的庇佑下活得愈發肆意起來。

她把她一身所長盡數教授給宮玖,和他一同撫琴弄簫,絲竹管弦,醉酒曼舞,夜夜歡歌。

宮玖會送她他親手製作的香脂膏,而她會回贈宮玖她親自繪製的團扇。

秦淮河畔總是能聽到她們的嬌聲笑語。

那段惜花樓裡的逍遙歲月,曾是她們最快活的日子。

她們是師徒,也是摯友。

轉眼三月已逝。

玉晚蟬醉倒在宮玖的懷裡,她醉顏微酡,媚眼如絲,紅紗下露出大半個雪白的香肩,玉晚蟬仰頭笑著看著宮玖:「阿玖,為什麼我總是覺得你很熟悉?像是很久以前就認識一樣……」

宮玖仰頭飲下一杯綠酒,低頭望向懷裡醉態畢露的玉晚蟬。

妖冶的眸子裡也噙著笑,沙啞道:「我本來就是你教出來的,自然會令你覺得熟稔。」

「真的麼?」玉晚蟬飲酒痴笑,「那你把我當做什麼?師父還是其他?」

宮玖將酒杯遞到玉晚蟬的唇邊,喂她喝了一口酒。

狹長的鳳眸裡漾著妖冶的輕笑。

他巧笑如風:「玉姐姐,自然是我的良師益友。」

「呵呵,可是我想……」玉晚蟬的聲音近乎呢喃,「我們還可以更加熟稔一些……」

她的水眸裡含著脈脈春情,伸手勾住宮玖的脖子,獻上自己嬌豔欲滴的紅唇。

卻被宮玖的玉指擋住。

宮玖微抬眼角,似笑非笑道:「玉姐姐,你醉了。」

玉晚蟬醉眼迷離地看了宮玖一會兒,方才將自己滾燙的朱唇從宮玖冰冷的指腹下移開。

「的確是醉了,竟然將你看做千殺。」玉晚蟬嬌笑著。

宮玖眯著狹長的鳳眸,朱紅的唇角輕輕翹著,他輕笑道:「玉姐姐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你在說什麼,阿玖?」玉晚蟬勾了勾纏在自己指尖的青絲,「我聽不懂呢。」

宮玖笑得妖異而魅惑,他鳳眸微眯:「我是蠱獸,能震懾萬蠱,就連情蠱也不例外。」

「情蠱?」玉晚蟬的眼睫顫了顫,但臉上仍舊掛著笑,「那是什麼?」

「千殺命我不要動你身上的情蠱,我應允他,但情蠱自己要懼怕我瑟縮而躲起來,那我就管不著了。」宮玖笑得有些促狹,「與我在一起這麼久,想必你身體裡種著的情蠱早就已經失效了吧。」

玉晚蟬笑道:「阿玖,你究竟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宮玖妖媚迷人的鳳眸似笑非笑,他慵懶道:「你之所以日日與我呆在一起,一則是為了躲避千殺,怕他看出破綻來,另一則則是為了在我身上找過去那個人的影子吧。」

玉晚蟬臉上的笑容有些堅持不下去了。

宮玖繼續笑,嘴裡卻吐出殘忍的話:「只可惜,過去的一切,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他的鳳眸裡彷彿有瀲灩華影,細碎而明滅,「而且,我一點都不想想起來。」

玉晚蟬頓住,假笑問:「那你為什麼不告訴千殺,我的情蠱已經失效了?」

「為什麼要告訴他?」

宮玖輕輕笑了一下,彷彿玉晚蟬提了一個可笑的問題。

他俯身,捏起玉晚蟬尖尖細細的下巴。

漆黑的鳳眸微微眯起,含著三分笑意,紅唇輕啟,親暱地喚她的名字。

「玉姐姐,我很喜歡和你在一起呢……」

妖嬈清媚的眸子裡傾瀉出些許邪氣。

「若是告訴他你不愛他了,你說他是會先殺死我……還是先殺死你呢?」

玉晚蟬愣住。

她眸子悲涼,嘴角卻上揚,失笑道:「千殺究竟養出了怎樣一頭怪物?」

宮玖紅唇微翹:「玉姐姐不喜歡這樣的怪物嗎?」

玉晚蟬搖頭嬌笑:「你在千殺面前,可沒有這麼多話。」

「活下去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這可是玉姐姐教我的。」宮玖不以為然,撥弄著自己的指甲,涼涼地笑,「千殺一直以為蠱獸沒有神智只能聽命於他,聽命於他的確是不假,但我卻可以選擇以怎樣的方式聽命於他。」宮玖揚起唇角,「我要活下去,自然不能在千殺面前露出破綻。」

蠱王可以掌控蠱獸的生死,但卻無法操控蠱獸的思想。

「的確,只有活下去……」玉晚蟬靜靜地看著宮玖,臉龐上繾綣柔情,眸光卻晦澀至極,「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像是在附和宮玖,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但玉晚蟬永遠想不到,她等不到這一天了。

「宮玖,你去攔住、他們!」

那日,千殺渾身是血地從窗外闖進廂房,速度之快,將窗櫺撞得粉碎,來不及多言解釋,他一把將玉晚蟬抱了起來,扔下這句命令就頭也不回地從另一側衝出惜花樓,留下宮玖一人斷後。

無數的黑影夾雜著屍氣從破碎的窗口向宮玖撲來。

宮玖皺眉,如閃電般迅猛地咬破自己的指腹,在胸前結印,迅速召出萬毒千蟲。

成千上萬毒蛇蠍子蜈蚣突然湧現從泥土裡鑽了出來,如同雨後的春筍,迅速沿著樑柱盤旋攀爬,撲向那無窮無盡的屍影。屍影發出桀桀的吼叫聲,彷彿在大笑,又彷彿在驚恐地尖叫。

宮玖被三頭黑屍魅影纏住,電光火石之間祭出蠱毒,擊中纏繞在周圍的黑屍魅影,那幾頭屍影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如同被烈火焚燒一般,燒成黑色的菸灰消散在空氣裡。

宮玖白皙的臉龐被他們咬出一個猩紅發黑的血窟窿,汩汩流血,顯得極為狼狽。

鋪天蓋地的屍影越過宮玖,颳起陰風,向千殺逃離的方向追去。

宮玖抿著薄唇,提步追趕他們,風馳電掣。

宮玖因為蠱蟲的牽引很快便追上千殺和玉晚蟬,他們一行人被段千衡派來的屍影追殺逃至城郊外的樹林裡,無數的喬木從玉晚蟬的眼簾前刮過,飛逝在她的身後,急如星火。

她被千殺緊緊抱在懷裡,飛速地穿梭在幽深的密林裡。

宮玖時不時揮掌擊殺追上來的屍影,可屍影彷彿無窮無盡一般,永遠殺不完。

千殺臉上還未乾透的血液,滴落到玉晚蟬乾淨的小臉上,玉晚蟬尖叫道:「他們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要來追殺我們?千殺你究竟做了什麼?」

千殺抿唇,臉色慘白如紙。

「他們是國師、用禁術、召喚出來的、屍影,奉段千衡之命、來追殺我。」

「段千衡?南詔國國君?」玉晚蟬唇無血色,「南詔國國君為什麼要來追殺你?」

千殺低頭看了一眼玉晚蟬皓腕上戴著的墨玉鐲,黑漆漆的眸子深不見底,沉聲說:「這個玉鐲、乃當日、我從段千衡、王冠上、偷來的墨玉、所制……」

千殺與段千衡同父同母,替段千衡掃除一切障礙助段千衡登上王位,而如今飛鳥盡,良弓藏,段千衡的皇位穩固,天下太平,千殺就失去了利用價值。

他不僅失去了利用價值,甚至為了玉晚蟬而去老虎身上拔虎鬚偷段千衡王冠上的崑崙玉,偷盜一事令段千衡倍感威脅,於是命令國師想盡一切辦法追殺千殺,便有了接下來的事情。

玉晚蟬瞳孔微縮,臉色慘白,連忙拿下手腕上的墨玉鐲,攥在手心裡。

她望著千殺,嘴角發顫,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強笑道:「我們把墨玉鐲還回去,那段千衡就會放過我們了,對不對?」可是連她自己都不信,段千衡會放過他們。

千殺搖了搖頭:「來不及了。」

桀桀怪叫的屍影迅速向他們逼近,飛快地旋轉,纏繞,築成一道拔地而起的屍影黑牆,將他們團團圍住,那屍牆足有七丈高,如同一個倒扣的黑碗將他們困在其中,牢不可破。

無數詭譎的屍影從黑牆上方的狹小縫隙裡俯衝下來。

它們張牙舞爪嘶吼著齊齊攻向千殺。

千殺面色如鐵,咬破指腹迅速捏訣,從地底下召喚出無數蛇蟲鼠蟻,用以阻攔從天而降的屍影,但收效甚微,寡不敵眾,強弱懸殊,千殺很快就身受重傷倒在地上。

鋪天蓋地的屍影分食著千殺的肉身。

吞拆入腹,連骨頭都不放過。

屍影的目標是千殺,他懷裡的玉晚蟬渾身是血,艱難地向宮玖爬去:「阿玖……」

宮玖亦是負傷,搖搖晃晃,幾乎站不起來,他僵硬地將玉晚蟬抱在懷裡,伸手擦乾淨玉晚蟬臉上的血污,他的臉上既沒有悲傷,也沒有痛苦。

冷淡而麻木。

像是抱著一個陌生人。

墨玉般的眸子黑漆漆的,沉晦難明。

「玉姐姐,你可有何遺言?」

玉晚蟬身上種著千殺的極情蠱,二人共命,雖不能同生,卻不得不同死。

如今千殺已死,玉晚蟬也活不長久了。

玉晚蟬痴痴的看著宮玖,嘴裡不停的嘔出鮮血:「救我,阿玖……我要活下來……」

只有活著,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宮玖想都不想便一口答應。

黑如墨玉般的鳳眸裡,寫滿了認真。

「好,我答應你。」

「……我相信你,阿玖。」

玉晚蟬在宮玖的懷裡微笑著閉上了雙眼,死得十分安詳。

宮玖皺了皺眉,心裡像是突然空了一大塊,有些失落,又有些解脫。

他終於不用再受千殺的威脅,從此逍遙於世。

但儘管從出甕之後便一直受制於人,他卻從未想過要這二人死。

彷彿在他的思維裡,他是要一直和這二人在一起的。

茫然中的宮玖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千殺,那被屍影啃食的三魂七魄分出一魂一魄鑽進魂蠱裡,如同遊絲一般的魂蠱咬破玉晚蟬的識海寄居在玉晚蟬的地魂裡。

宮玖自有靈識以來,便習慣於依賴玉晚蟬,一直都是玉晚蟬引導著宮玖為人言行舉止,她也一直都是宮玖的模仿對象,是他的摯友和老師,如今指路的明燈熄滅,宮玖處於一片黑暗混沌裡,如同一個迷路的稚兒,茫茫然不知前路何處,慼慼然不懂心向何方。

玉晚蟬的死對他打擊極大,但他卻不覺得難過,只覺得心裡很空。

他覺得身體又空又冷。

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宮玖回神,拿月蠱封住了玉晚蟬的魂魄。

看了玉晚蟬許久。

他將玉晚蟬抱了起來,他想,他知道接下來他得做什麼了。他要救活她。原本茫然無措的心似乎有了棲息的地方,他知道他終於不用再茫然了。

宮玖決定去霧秋山,那裡是修仙名山,一定有辦法救活玉晚蟬。

一千年的歲月轉瞬即逝。

他拜越竺為師,收座下弟子七人。他當初種植月斬花是為了救玉晚蟬,可後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每天堅持不懈為月斬花澆灌五陰之血是為了救玉晚蟬還是因為習慣。

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就像當初他習慣玉晚蟬陪在他身邊,失去她,會令他茫然失措。

而如今,他似乎也已經漸漸習慣沒有玉晚蟬的日子。

失去玉晚蟬之後,宮玖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冷,再溫暖的火爐也溫暖不了他,再厚重的狐裘也保護不了他,他開始慢慢回憶起當初在毒甕裡被萬蟲千毒吞咬皮囊的痛。

回憶起那段他以為他早已失去的恐怖記憶。

他失去了皮囊,他得找回來,這樣就不會再冷了。宮玖這樣想著。

宮玖開始遊歷江湖,為紅顏薄命之人解憂,以換其皮囊。

他不能剝奪活人皮囊,因為凡人若是帶著怨氣不得善終會致使其皮囊帶煞含怨,著之不美。

宮玖對于美人極有耐性,但凡有求於他並且容顏上佳者他都會出手相救,了卻美人生前願,只為那副肉胎凡骨。天下美人何其多,有善緣者卻只二三。

宮玖收集了無數美人囊,將她們一一妥善收藏,描繪入藥,如同換衣一般穿到他的身上。

延續她們的風骨和紅顏。

他喜歡這種全身被緊緊包裹的感覺。

讓他覺得十分安心,彷彿重回母體一般令人平靜而滿足。

再後來,他遇到了蘇菜菜。

那個能讓他同樣感受到平靜和滿足的女人。

也讓他感受到了連美人囊都無法給予他的溫暖和鮮活。

原本是為了收集五陰女修之血澆灌月斬花方便才收的第八個徒弟,卻沒有想到,蘇菜菜竟然可以觸碰他並且毫髮無損,這個發現令宮玖興奮不已。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觸碰活人的肌膚了。

他是蠱獸,渾身是毒,妖怪若是觸碰他便會身中劇毒被打回原形,而他厭惡修仙者身上聖潔的味道,只迷戀凡人身上充滿紅塵煙火的氣息。

蘇菜菜是奪魂者,他自然是從第一眼就看了出來。

但對於他來說,這副皮囊裡住著的靈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副皮囊給予他的觸覺。

當他冰冷的手指貼著蘇菜菜溫熱的肌理感受到指腹下緩緩跳動的脈動時,宮玖覺得原本空寂的心口彷彿一下子便被填滿了,就彷彿那跳動的脈動能夠通過指腹感染到他似的。

令他恢復心跳,如同一個活人一般。

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安穩的滿足感。

他看著蘇菜菜這張清秀靜美的小臉,越發覺得趣致可愛起來。

他很想穿著她。

把她穿在身上,永遠感受她帶給他的安穩和滿足感。

他日夜為她塗抹膏藥,廢寢忘食,將她製成他最滿意的作品。

可事實卻往他從未想過的地方發展。

他竟然有些捨不得將這樣一個鮮活而可愛的女人製成一個充斥著藥草和冰渣的美人囊。

他喜歡看她哭,也喜歡看她笑。

她的表情永遠都是生動而活潑的,大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明明膽小怕事卻擁有世上最溫暖的心。

逗弄她彷彿已經成為他每日例行的事情之一,看著她敢怒不敢言隱忍不發只拿委屈的小眼神瞅著他的樣子,宮玖便覺得渾身舒暢如同打通任督二脈,如沐春風。

後來與她顛鸞倒鳳,嘗盡**。

原來被她包裹住的感覺是如此這般……難以言喻……

宮玖食髓知味,美人囊一事就此作罷。

蘇兒就像是湖畔潮濕瘋漲的野草,明明脆弱至極,卻擁有強大的生命力,野蠻而和煦,細密無聲,佔據他全部的注意力,漫山遍野爬滿整個湖畔,再後來……

再後來,月斬花養成了。

彷彿等待一千年的願望終於被實現,辛苦一千年的努力終於沒有被白費。

宮玖再遇玉晚蟬的欣喜之情被時間的酒越釀越醇。

千年的時光過濾了他的記憶,千殺的陰影被他淡忘,剩下的全是當初初入江湖和玉晚蟬在惜花樓如何快意人生的歲月,他迫不及待同玉晚蟬敘舊談心,展示他如今的逍遙生活。

如同他鄉遇故知。

時間美化過去,記憶模糊容顏。

千年的光陰緩緩流動,她在他記憶中那副細心教導的姐姐模樣。

把酒言歡,暢談過去。

宮玖的眼角掃到蘇兒身上的那一抹翠綠,那鮮活的綠色使宮玖感到安心。

蘇兒就像空氣,他看到她才會覺得能夠繼續呼吸。只要蘇兒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宮玖就會覺得安穩,充盈而滿足,能夠笑著繼續和玉晚蟬切磋琴藝笙簫。

但他忘記了,空氣也最容易被人忽略。

他從未想過,那一抹翠綠會從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顏弗說:「小師妹被窮奇吃掉了,屍骨無存,師父你剛剛也聽到了窮奇嗥叫的聲音吧,小師妹就是在那個時候……」

他不信,顏弗說的話,他一句都不信。

他不敢信。

宮玖死死地掐住顏弗的嘴,讓他改口,他不要去聽他不想聽的話。

「再說多少次,也依然是這個結果……小師妹死了,在你護著玉晚蟬躲避魔兵的時候,被窮奇吞進了肚子裡,屍骨無存……呵呵,窮奇是惡獸,食人而生,這些,想必師父你是知道的吧?」

宮玖只覺得眼耳口鼻彷彿都被什麼堵住了似的。

連聲音都聽得不是很真切。

連心臟都彷彿被重石壓住一般,令他喘不過氣來。

他聽不到顏弗在說什麼,那被鮮血染紅的土壤突然變得極為刺眼。

子歸蠱失去了存活反應,宮玖其實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

但他卻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

他不能讓蘇兒死。

宮玖瘋狂地吞食著被蘇兒鮮血染紅的土壤,就彷彿將這些鮮血吃盡,蘇兒就沒有被窮奇咬碎吞進肚子裡一樣,他想要留住蘇兒最後一絲氣息。

把她一點都一寸寸存在他的身體裡。

他行尸走肉一般回到疏月宮。

翻箱倒櫃,將曾經吸吞過蘇兒血液的血蠱從漆盒裡翻出來,盡數吞進肚子裡。

這些遠遠還不夠。

他感受不到蘇兒的氣息。

渾身空冷得厲害,像是一個破敗的竹屋,冷風從他的胸腔呼嘯而過,刮出破碎的迴響,

原來失去一個人,心裡會這麼空。

彷彿他的身體都無處安放一般,會被穿胸而過的狂風捲去靈魂,削去血肉。

宮玖偷習禁術。

以靈台為爐,養著她的血,待那些殘血和他的血液融為一體,就用這些鮮血混著月斬花的葉子磨墨,畫出蘇兒的樣子,畫出那被他的雙手千百次撫摸過的臉龐。

宮玖分裂出靈魂遊絮,將那些魂魄殘絲附到紙人身上,這樣,這些紙人就有自己的靈魂了,就彷彿蘇兒還活著一樣,這種自欺欺人的方法彷彿是罌粟般令他上癮。

明知不可為,卻偏要為之。

明明知道蘇兒已經死了,可他卻還是要不停分裂出已經受損嚴重的精神遊絲,只為令那些紙人第一次睜開眼睛喊他師父的時候他可以自欺欺人騙自己說這個可能就是蘇兒的靈魂俯身呢。

他時常渾身發冷,每一個骨頭都彷彿被寒風狠狠刮過劃出骨屑。

再厚的狐裘無法抵禦心中的痛冷。

他冷得半夜睡不著覺,睜著發紅的眼睛直至天明。

千年前,玉晚蟬死的時候,他尚可用美人囊慰藉自己空冷的身體。

但千年後,蘇兒之死,再多的美人囊也無法滿足他心中寂靜空曠的荒原。

後來,宮玖的精神損壞崩潰,混沌了許久。

蘇兒在他精神最混沌的時候找了回來,他那時候已經完全不記事了。

那段時間裡,蘇兒作威作福,將他的尊嚴踩在腳底下,牽著他的鼻子走。

宮玖醒來後憶起這一切非但不覺得可惡,反而覺得感激,至少……至少她回來了。

但他不能告訴蘇兒。這種人寵不得,蹬鼻子上臉的。

宮玖忍不住哼了一聲。

蘇兒在外遊歷學了一身本事。

每當他發作之時便會躲進那個他無法進入的結界裡。

他非常恐懼這種蘇兒這種突然從他身邊消失的狀態,忍無可忍將她封進紙人裡,嚇唬她要她永遠做紙人,蘇兒果然老實了些許,紙人控魂對靈魂有折損,宮玖嚇唬了幾次就將她放了出來。

到底是捨不得。

後來玉晚蟬想要殺死蘇兒,幸好宮玖趕回得及時,那種失去蘇兒的痛他真的不想再嘗第二遍。

這世上除了他,沒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傷害蘇兒,連玉晚蟬也不例外。

他動了殺念,玉晚蟬卻召喚出千殺,抵禦他的攻擊。

再後來,越竺令驅逐玉晚蟬令其魂飛魄散,千殺自歸地府,臨死前卻動念置他於死地。

讓他去替玉晚蟬陪葬。

真是不甘心呢。

明明馬上就可以和蘇兒一直在一起了。

明明馬上就可以再也不分開了。

明明他都可以像凡人一樣,有七情六慾了。

明明才剛剛和蘇兒重逢。

明明……

宮玖死前,腦海裡充斥的,全是蘇兒的臉。

抱著這種執念,宮玖化作一灘血水。

蠱蟲玖卻衝破心臟和體內其他蠱蟲廝殺搏鬥,它的速度凶狠毒辣,下手果決蠻橫,凶殘地咬死所有蠱蟲,吸乾同類的血液,吞食這它們的肉軀,連皮囊都不放過。

此時的它,還很懵懂。

不明白為什麼他會變成一條蠱蟲,但他卻很清楚他要的是什麼。

它要蘇兒。

蠱蟲玖執著地爬到昏迷的蘇兒臉上,舔去她臉上的淚痕。

你莫哭。

再後來,蘇兒用自己的五陰之血養蠱,用月斬花種子搗成泥蓋土甕。

宮玖重新修道,一年之後便化作人形。

後來的後來,他們生了九個孩子,令原本恢復生氣的疏月宮變得更加熱鬧起來。

甚至有些吵鬧。

……他們生得太多了。

如今已為人父是九個孩子父親的宮玖對情愛一事仍舊一知半解。

他本就不是凡人,對凡人間那些天崩地裂海枯石爛至死不渝的愛情委實不太瞭解。

也不太想瞭解。

他覺得,他和蘇兒兩個人之間,只要其中有一個人知道這情愛究竟是什麼滋味就夠了。

那個人他希望是蘇兒。

他不明白愛是什麼,但他卻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

他想要和蘇兒在一起,海枯石爛,至死不渝。

……是的,他一點都不愛蘇兒。

一點都不。

宮玖支著下巴側躺在床榻上,眯著眼睛看著懷裡熟睡的蘇菜菜。

忍不住惡從心起,伸出兩根修長的細指捏住蘇菜菜小巧的鼻翼,看著她慢慢張大嘴巴,如同一條被扔到岸邊的小魚兒一般,用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胸膛一起一伏,模樣著實有些呆。

宮玖忍俊不禁地輕笑著。

狹長的鳳眸裡輕漾著他都不易察覺的溫柔。

「真是個蠢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