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回去路上,嘉芙依舊和二夫人同坐一車。

  嘉芙早就看了出來,二夫人此刻內心應當是頗為興奮的——其實除了她之外,今晚到場的另外許多夫人們,應當也是和她相同的這般感受:原本只想應個景,錦上添花地去給太子妃娘家母親過個生日罷了,誰又能想的到,好好的一個壽筵,中途竟會以如此的方式戛然收場?不但有東宮前些時日側妃暴死一事的內幕,更證實了此前曾暗傳過的一件事,那就是太子和裴右安曾同時有意於泉州甄氏,最後皇帝做主,裴右安抱得美人歸了。畢竟,甄家人當時奉旨隨了福建巡撫一道入京,太監隨後又去甄家傳旨,動靜也不算小,消息不可能沒人知道,何況,這事牽涉到的兩個人,一個太子,一個是新帝最為倚重的能臣,又關乎風月,這種消息,原本就是喜聞樂見傳的最快的,只是此前,一直只在暗中傳言罷了,誰會想到,今晚竟真就如此精光赤條地被抖摟了出來,最關鍵的是,說出這話的,還是那個向有賢名的太子妃!

  二夫人一直留意著嘉芙的神色,等著她開口哭訴蒙冤,見她上來後一語不發,自己忍了片刻,實在忍不住了,靠了些過來,道:「今晚也是奇了,那太子妃便是喝醉了,這酒瘋撒的,也是夠瞧的,竟胡言亂語到了這般地步,不但咬了太子,竟還扯上了你和右安!不是我在背後不敬,我看她是失了心瘋了!先前我還以為如何端莊賢慧呢,這才幾天的功夫,竟就露出這般醜態!」說著嘖嘖搖頭。

  嘉芙依舊沒開口。

  她實在是沒心情,也沒力氣應付身邊的這個姨母。

  方才章鳳桐的父親留裴右安說話,嘉芙能夠猜到是在說什麼。當時壽堂裡的人實在太多了,眾目睽睽之下,章鳳桐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想壓是絶對不可能的。

  裴右安回來的時候,嘉芙曾撩開馬車窗簾子的一角,偷看過他,見他神色凝重。

  她愈發確定,他真的是生氣了。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蕭胤棠對自己的意圖的,她和他的開始,也起始於這件事,但在今晚之前,對於外人來說,這是一個隱秘,至多猜疑,沒有誰會把這個拿到明面上去講。

  今晚之後,卻不一樣了。

  不必等到明天,恐怕整個朝堂之人,都會知道這件事了。

  一個朝廷重臣的妻,被當朝太子覬覦,於太子來說,自然是失德,但對於裴右安來說,被人在背後議論這種風月糾葛,也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他會因為自己而蒙羞。

  嘉芙真的懊悔了,懊悔自己當時只圖一時意氣,把那杯藥酒換到了章鳳桐的面前。如果知道她喝下去後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寧可忍氣,也絶不會做的。

  二夫人覷了眼嘉芙,見她依舊出神,便執了她的手,改安慰語氣道:「阿芙,嬸嬸知道你難過,但你是什麼人,別人不知道,嬸嬸會不知道?你莫往心裡去了,但凡是個明理的,都不會相信太子妃方才的胡言亂語,你不過遭了池魚之殃罷了。右安必定也是如此做想,回去了你好生跟他解釋就了是。」

  自從上次她自稱「姨母」,嘉芙叫她「嬸嬸」後,如今二夫人和嘉芙說話,不再以「姨母」自稱了。

  嘉芙只覺身邊二夫人聒噪的厲害,心煩意亂,轉過頭,微微掀開車廂窗簾子,又朝外看了一眼。

  他騎在馬上,不緊不慢地行於馬車的前方道側。

  一行人到了裴府,馬車在門口依次停下,後頭馬車裡的丫頭婆子下來,抱來踏腳放在馬車旁,二夫人被婆子扶著先下去了,嘉芙跟著下,檀香上來,要扶嘉芙的時候,裴右安伸來手,輕攙了下她的胳膊,嘉芙站定腳,他鬆開了手。

  兩人要先送辛夫人回院,辛夫人說不必送,又道:「右安,你若得空,我有兩句話要和你說。」

  裴右安應了一聲,轉向嘉芙道:「你先回房吧,早些歇了,我稍後便回。」

  他的語氣很溫柔,又吩咐檀香和劉嬤嬤先送大奶奶回去。

  嘉芙看了一眼辛夫人,壓下心中惴惴,只得轉身先去了。

  裴右安送辛夫人到了她屋,道:「母親有何話要吩咐?」

  辛夫人望著他,臉上露出笑容:「右安,我知你一向和我不親,心裡許也怪我偏向你二弟。並非是我對你成見。你也是我的兒子,還是長子,如今不但家中全靠你撐著,便是娘老了,也是要靠你的。只是你從小懂事,從不用我多操心,你二弟卻沒你能幹,我這才多看他兩眼。望你能體諒我做母親的不易。」

  裴右安道:「這些母親不說我也知道。不知有何吩咐?」

  辛夫人這才嘆了口氣:「今夜章家出的事,想必你知道了。太子妃大庭廣眾之下,竟說太子肖想咱們家新媳婦,指名道姓,把你也給繞了進去,你在萬歲和同僚跟前,恐怕有點失臉,畢竟,這說起來不好聽。新媳婦嫁進來這麼些日了,我也不是說她哪裡不好。我跟你說這個呢,更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著你是我的兒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這樣被人糟蹋了名聲。她那裡,你回去了,還是說說她為好,免得往後,又這樣丟了你的臉。」

  裴右安道:「母親覺得我當說她說什麼?」

  辛夫人一怔,遲疑了下:「太子妃怎會憑空污衊太子?想是實在氣不過了,這才說了出來。所謂人正不怕影斜,想必是她和太子有所往來……」

  「不早了!母親若無別事,歇了吧,我也回了。」

  裴右安向辛夫人略行了禮,轉身便出。

  「右安!娘也是為了你的名聲——」

  裴右安忽的停下腳步,轉過頭,兩道目光射向辛夫人,竟帶肅殺厲色。

  這麼多年,辛夫人和這個「長子」,雖然關係冷淡,但他面對她這個「母親「,卻一直是守禮的,謹守著做兒子的本分。

  像此刻這樣的神色,辛夫人還是頭回見到,不禁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她是怎樣的人,我比母親你更清楚。懷璧其罪,母親你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一個發癲女子的胡言亂語,也值得你如此拷問於我?」

  他用「拷問」,個中含義,不言而喻。

  辛夫人說大吃一驚也不為過,望著裴右安,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你……怎如此和我說話……」

  她聲音微微發抖,有些氣惱,但對著這個彷彿突然被惹出怒氣的長子,又不敢再說什麼。

  裴右安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待再次開口,聲音裡雖已不帶怒意,但語調卻是涼寒若水。

  「母親!」他說道,「你所謂的名聲,十六歲時我失去的,遠甚今日。那時我都未曾為自己發過一聲,難道你以為今日我還會在意?」

  「從前你為我母親,如今依舊如此。如你方才所言,倘若你真需我靠老,到那時,我若還在,我必不會推卻。但也僅此而已。我的事情,以及芙兒之事,往後望你不必過問。該當如何,我自己心中有數。」

  「不早了,你歇下吧。」

  辛夫人僵在那裡,望著裴右安消失的背影,整個人一動不動,只剩兩片嘴唇,不住地微微顫抖。

  ……

  嘉芙沒精打采地進了屋,洗了個澡,才換好衣裳沒片刻,裴右安就回來了。

  嘉芙有些猜到辛夫人可能會對他說什麼,悄悄觀他臉色,見他面色如常,毫無異狀,沐浴更衣,出來後,像往常那樣,去了書房。

  他有每天晚上去書房的習慣。

  最近,有時她會跟著他同去,有時,他先去,她晚些過去。

  到了書房,裴右安有時會被她分心,丟下事情和她親熱,兩人一起回臥房。

  但也有時候,面對她的美色,他巋然不動,只專心於他自己的事。遇到這種情況,嘉芙就只能坐在一旁看書打發時間,直到最後趴在書上睡著,被他抱回臥房,或者撇下他,自己先回房睡覺。

  總之,隨著兩人關係越來越親昵,嘉芙現在出入他的書房,已經隨意的如同臥房,根本不用問他的意思了。

  她原本也可以像昨晚、前晚那樣,自己直接跟過去的,但是因為今晚的事兒,她又變得有些畏手畏腳,留在臥房,一直等到了亥時中刻——前頭的幾個晚上,到了這時辰,兩人都已回房了,因為這是嘉芙定給他的最晚就寢時間。

  她是有理由的,而且振振有詞。祖母吩咐過,讓她督促他不可歇的太晚。當時他拿她沒辦法的樣子,瞧著似乎不大樂意,但最後還是點頭說好。

  今夜悶熱,此刻房裡紗窗雖都開著,卻悶的沒有半點風,叫人有些透不出氣。

  嘉芙來到了書房,輕輕推開那扇虛掩的門,意外地發現他沒坐在那張案牘之後,而是立於北窗之畔,雙手負後,向著窗外烏霾夜空,背影凝沉,彷彿已經這樣立了有些時候了。

  嘉芙的腳步,便生生地停在了門前。

  裴右安聽到了她發出的動靜,轉過臉,看了她一眼,目光略帶暗沉。

  嘉芙遲疑了下,小聲道:「不早了,你還不睡嗎?」

  裴右安笑了一下,回身熄滅燈火,道:「走吧。」

  兩人回了臥房。燈滅了。裴右安彷彿有點疲乏,躺下去後,便閉上了眼睛,如沉沉入睡。

  嘉芙卻覺帳中又悶又熱,雖洗過了澡,全身卻汗津津的,又心事百轉,如何睡的著,片刻後,睜開眼睛,望著帳中模糊暗影裡,他那張沉靜如夜的側臉,鼓起勇氣道:「大表哥,你是生我的氣嗎?怪我,讓你蒙羞了……」

  「我無事,也未曾生你的氣。你莫多想。」

  耳畔傳來他的回答之聲。

  她又睡了片刻,感到衣衫貼在了後背之上,極不舒服。低低地道:「我有些熱,我再去擦個身吧……」

  她慢慢爬坐了起來,黑暗中,摸索著撩開帳子,爬下床,坐在床沿上,彎腰下去找自己的鞋時,腰間忽然一緊,被一雙手從後箍住,她輕呼一聲,人被他給拖回了帳子裡,按在枕上。

  嘉芙渾身血液翻湧,心跳倏然加快,還沒反應過來,身上一重,他身體便壓了下來,將她牢牢固在身下,接著低頭,一下尋到了她的嘴。

  嘉芙被他壓在身下親吻,感到他身體的欲望迅速升騰,人還有些發懵,不知他何以突然就這樣了。

  他已經不止親吻過她一次,每次都很溫柔,唇舌的相接,令她感到愉悅和甜蜜。

  這次卻不一樣,他的呼吸灼著她的面龐,親吻像是佔有似的,重重碾著她的唇舌,弄的她一點兒都不舒服。

  「大表哥……你弄疼我了……」

  嘉芙氣都快透不出來,不住地搖頭,好容易掙脫出來,吞了口口水,含含糊糊抱怨。

  「喚我夫君!」

  他的語氣,帶了不容置疑般的命令口吻。

  「夫君……」

  嘉芙渾身顫慄,嬌喘著,順從了他的話。

  這個悶熱而漫長的盛夏夜晚裡,裴右安佔有著身下這具甜蜜的,令人銷魂,只屬於他所有的女體。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夜雨,雨水沖刷過庭院中的樹木,積聚在遊廊瓦頭之處,嘩嘩地落下,帶了雨潮的夜風浸潤了一片紗窗,也漸漸帶走了帳中的鬱躁悶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