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嘉芙佈置完屋子,天也黑了下來,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轉頭,見裴右安進來了,歡喜地迎了上去,幫他脫去外衣,端上方才算好時間倒出來涼的藥,看著他喝了下去,小手揉了揉他的胸口,埋怨:「老丁說你已經咳嗽了好些時候了,你都替馬匹治病,自己的病怎麼不治?」

  裴右安道:「我有在吃藥……」

  「有在吃,怎麼越咳越厲害?」

  想起昨夜看到他咳的面露痛苦之色的一幕,嘉芙氣就不打一處來。

  「還有!你來這裡也不是一天兩天,這麼久了,明明半天就能修好的房子,你就是不管!還沒完!昨晚我剛到的時候,屋子裡都沒半點熱氣,就跟掉進冰窟窿也沒兩樣……」

  裴右安顧左右而言他:「你佈置的屋?芙兒如此能幹,為夫甚是欣慰。」

  嘉芙橫眉:「我在和你說正事!」

  裴右安笑:「吾之言,亦如是!」

  嘉芙亂拳捶他,裴右安任她捶,只抱著她,低低地笑。

  嘉芙白了他一眼,推開他,不理他了,自己過去開門,叫水。

  這料場裡,除了七八個老卒外,還有一個當地婦人,是昨夜替嘉芙開門的那個丁老卒的婆娘,力氣很大,平常除了做飯,也幹別的雜活,今日乍見嘉芙,如見天人,夫人長夫人短地叫個不停,又見檀香木香也是標誌女孩兒,那些重活粗活,自己無不搶著干,看到裴右安弄了只浴桶,知道是給夫人洗澡用的,傍晚就用雪水燒了熱水,這會兒在等著送,聽到來叫了,和丫頭們一道送水進來,注滿了大半個浴桶。兩人便一起擠在裡頭,泡了個雪水澡,出來,她渾身皮膚泛著淡淡的粉紅,身上披件垂到腳踝的衣裳,鬆鬆地掩了衣襟,便坐在爐前,烘著洗過的一頭濕髮。

  裴右安坐在桌後,繼續理著他的賬冊,只是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那婀娜纖秀的背影。

  漸漸地,長髮有些乾了。裴右安站了起來,來到她的身後,從她手裡拿過梳子,幫她梳髮。

  嘉芙懶洋洋的,眯著眼睛歪在他的懷裡,像只被順毛的貓,舒服的快要睡了過去,忽然聽到他在自己耳畔道:「芙兒,楊雲都跟我說了,你吃了這麼多苦才過來,我這裡,卻連間像樣的屋也沒有。」

  嘉芙睜眼,轉過頭,見他凝視著自己,目光裡滿是歉疚,立刻搖頭:「我一點也不覺得苦。這裡很好!」

  裴右安微微一笑,愛憐地摸了摸她光亮如匹的長髮,目光中憐惜更甚,柔聲道:「我在想,等這個冬天過去,開春天氣轉暖些,我便叫楊雲送你回泉州吧。你放心,今日起,我一定會好生照顧好自己,再不叫你為我擔心……」

  嘉芙原本眉目含笑,漸漸愣住,看著他:「大表哥,你說什麼?」

  「芙兒,你待我之心,我知道。我是無妨的,但這地方,確實不合你長居。我不想你跟我吃苦……」

  「你方才那句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嘉芙一張小臉,慢慢地掛了下來。

  「等開春暖了,我想叫楊雲先送你回泉州……」

  嘉芙沉默了片刻,衝他微微一笑:「送我回泉州做什麼?讓我另外嫁人,是嗎?」

  裴右安一頓,沒有應。

  嘉芙盯著他,面上漸漸露出冷笑,突然,狠狠一把推開他,點頭道:「你是要讓我走,是吧?既如此,也不用等到開春暖了,我這就叫楊雲給我備車,今晚上我就走!免得賴在這裡礙著了你!」說著站了起來,到了門口,嘩啦一聲打開門閂,探頭出去,高聲就叫人。

  她突然間就變了臉,裴右安起先彷彿愣住了,這才反應了過來,一個箭步從後追至,將她拖了回來,關上了門,焦急地道:「芙兒,你聽我解釋,並非如你所想。我只是不想你跟我在這裡吃苦……」

  嘉芙眼睛已經紅了,像條困在漁網裡的魚,使勁地掙扎,卻被他抱著不放,竟掙脫不開,恨極了,低頭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裴右安吃痛,嘶了一聲,手一鬆,嘉芙趁機掙脫出來,扭頭奔到幾隻白天搬進來靠牆放著的箱子前,嘩的打開了其中一隻,大半個箱子,裡頭裝的竟都是書。她從裡面胡亂抱出一疊,朝他摔了過去,冷冷地道:「這是我出來前,特意從你過去住的老院書房裡頭給你挑著帶過來的。我也懶得帶回去了。你要是覺著還成,你就留下。要是嫌我多事,隨你撕了燒了,和我也無干係!」一邊說,一邊眼淚便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裴右安被書砸中了臉,那書掉在了地上,他卻一動不動,怔怔地望著嘉芙,看到她落淚了,這才終於清醒過來似的,快步而來,伸臂將她抱住了。

  嘉芙再次奮力掙扎,他卻緊緊地抱著,嘉芙再次張嘴,這次咬他肩膀,他非但不鬆,反而抱的更緊,兩人僵持了片刻,嘉芙終於沒了氣力,鬆了牙齒,身子也軟了下來。

  裴右安將她抱了起來,送到床上。

  「芙兒……怪我不好……你要是還氣,你再咬我……」

  裴右安不斷地親她,吻去她眼睛裡湧出的眼淚,聲音焦急無比。

  「裴右安,你方才說,我待你之心,你知道。我的心,你何曾知道?你道我為何萬里之遙也要跟你到了這裡?我若是怕吃苦,我就不會來了!我知道,你當初勉強娶了我,在你心裡,從來就未曾當我是你的妻!你有了事,也從來都不和我說!先前哪怕那樣要掉腦袋的大事,你竟也瞞我瞞的跟鐵桶似的!你是打諒我痴呆,想著給我安排好了後半輩子,不欠我了,再隨便留封破信,我就能被你打發了是吧?也是怪我,不自量力,以為追隨你來了這裡,你便能知道我對你的心,從此也會真的一心對我,把我當成你的妻。原來還是我自作多情了!罷了,我算是認清了你了,你從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這樣也好,我回去便是了,一拍兩散,你過你的,我也另嫁人好了,又不是沒人要……」

  她哭的梨花帶雨,抽噎竟至不能言語,身子微微顫抖。

  裴右安凝視著她,眼角亦慢慢地泛紅,忽然堵住她的嘴,用力地吻她,嘉芙起先還在掙扎,捶著他的肩膀和後背,漸漸停了下來,只閉著眼睛,默默流淚。

  裴右安終於放開了她,微微喘息著:「芙兒,我錯了,我不該有那樣的念頭,你留下可好?」

  嘉芙睜眼,眸光含淚:「你不是要我走嗎?你還要我留下做什麼?」

  「我不想你走。」

  他眼底泛紅,雙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昨夜看到你突然現身,我以為我在做夢……我是不知我如此處境要到何日,我是不忍你跟著我在此受苦。我知我錯了。芙兒,你留下可好?」

  「我想你陪我。」

  「倘若有朝一日,你真舍了我另嫁,此生於我,想來也再無生趣可言……」

  他慢慢地,輕聲說道。

  嘉芙漸漸止了淚,盯著他,突然再次推開他,坐了起來,趿了雙鞋,徑直來到那口箱子前,摸了一陣,從裡面掏出一封信,拿了回來,朝他擲了過去:「裴大人,你文采斐然,這信寫的不錯,你再讀一遍給我聽,我便不和你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