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堪塔斯名字叫牙牙。
據他說,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他的牙齒比別的堪塔斯多兩顆,當時他還特別努力的張開嘴巴展示了一番,如此有特色的介紹方式,加上和瓦什部落裡某位狼人相似的名字,孟九昭對他印象還是很深刻的。
原本遍佈深深淺淺的綠的地面如今已經被白雪覆蓋,雪天一色,連分辨地平線都變成了很艱難的事情,他們在附近找了很久,卻完全沒有找到任何關於牙牙的蛛絲馬跡。
為了儘可能的尋找牙牙,也是為了多留給他一些追上大傢伙兒的時間,孟九昭和其他的堪塔斯在原地多耽擱了一天,就在這多耽擱的一天裡,又下了一次雪,與大雪同來的風雖然沒有之前的恐怖,可是卻帶來了更加寒冷的空氣。
孟九昭完全沒有料到這裡的溫度變化居然是如此劇烈、不給人緩衝時間的,短短兩天內,這裡已經降溫到讓他幾乎一睡不醒的嚴酷溫度。
沒讓孟九昭凍死的原因除了路易的翅膀保護,再就就是爸爸的毛衣了。
由於實在太冷,不得已只好鑽到背包裡避寒的孟九昭在背包最底層發現了兩件毛衣,手工非常粗糙,不過尺碼卻非常合適,直到孟九昭顫巍巍的套在身上,他才意識到這應該是小時候的毛衣改織的。
為了重新見到爸爸也要活下去——
那個瞬間,孟九昭腦子裡只有這一個念頭。
毛線的材料是布萊克多年來細心收集的堪塔斯幼崽的羽絨,這可是最溫暖不過的東西,一瞬間,沒有鱗片、本應凍得要死的孟九昭成了隊伍裡最暖和的人。
他是不怕冷了,可是其他的堪塔斯卻快要不行了。
溫度太低了,只要他們在原地待的超過一個小時,腳下絕對會結冰,堪塔斯休息的時候習慣把尾巴垂在地上,這個習慣在平時沒什麼,可在這裡就要命了!和腳底一樣,他們的尾巴底下也會結冰。可以說,如今只要他們靜止下來,用不了多久,他們的身子就被凍在地面上了,最早的時候孟九昭還可以從雪下挖出一些乾樹枝用來引火給他們解凍,可隨著地面逐漸冰凍上,他就很難找到合適的柴火了。
不少堪塔斯擔心呆的久了會凍得更結實,就用拔的方式把尾巴和腳爪從冰面解救出來。
腳底好歹有厚厚的角質層保護,可是尾巴上只有鱗片。
等到孟九昭發現制止他們的時候,好幾頭堪塔斯的尾巴鱗片已經被強行扯掉了。
他們自己倒沒覺得什麼,倒是孟九昭緊張壞了!
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小時候,白羽毛脫落的經歷讓他對堪塔斯掉毛掉鱗片這類的事情異常恐慌,尤其是在這樣殘酷的環境中。
可是鱗片已經掉了,孟九昭仔細的檢查了一下,然後想了個沒轍的辦法:拿過這些幼崽的背包,讓他們把尾巴放進去,再捆好。
雖然形象非常不好,可是至少尾巴安全了,脫落鱗片的部位也不會受到風寒再凍起來了。
這些日子,孟九昭已經在這群幼崽裡建立了很高的威信,於是,雖然看起來極為可笑,這些堪塔斯還是照做了。
阿蘭的尾巴鱗片也掉了,他這是沒辦法:尾巴骨折了,根本豎不起來!
於是,阿蘭的尾巴不但脫鱗了,還是大面積的,最後還是小花貢獻出來了自己的包包,把裡面所有珍貴的小收集品戀戀不捨的拿出來,用空掉的背包把阿蘭的尾巴套起來了。
看著尾巴完美被背包包起來的堪塔斯們,孟九昭心裡隱隱感慨著堪塔斯的智慧:爸爸們讓幼崽背著這個背包下來的最重要目的,會不會就是為了在這個時候包裹尾巴?
看這尺寸!多麼合適啊!剛好——
(堪塔斯爸爸們:其實,並不是……)
傷號們的傷口包裹完畢了,於是,也到了不得不繼續前進的時候了。
再等下去,大家就都死了。
憑藉著風暴來臨之前留下的記號,孟九昭艱難的辨別了方向,帶著大家向前方繼續行進了。
孟九昭在探路的時候發現了一頭被凍在雪地下面的三角龍屍體,這就是這幾天大家唯一的食物了。
沒有人刻意提議,可是明顯不夠吃的三角龍屍體還是剩下了一條尾巴肉。
肚子咕咕叫著,孟九昭看著有堪塔斯把剩下的半截尾巴扔在他們身後的雪地上了。
「牙牙一定很餓。」小花小聲說著,他又扔掉了一件辛苦收集起來、本來要拿回去給爸爸看的收藏品。
這是他為了騰空背包,所以從包裡拿出來的寶物,雖然拿出來了可也有好幾件不捨得扔,於是他就一直抱著走了。
不過孟九昭注意到他一邊走,一邊時不時的在沿途悄悄扔下一件。
其他的堪塔斯也會偶爾扔下一點東西。
他們這麼做的道理和孟九昭堅持沿途做記號的目的是一模一樣的:希望牙牙沒有死,希望牙牙可以像發現孟九昭的記號一樣,可以發現自己留下的東西,從而更快的追上隊伍。
欣慰大家現在終於開始有了「集體」觀念的同時,孟九昭心裡隱隱約約覺得牙牙大概回不來了。
尋人的最佳時效永遠是從發生起的頭二十四小時。
而如今,距離牙牙失蹤已經四天了。減去等待他的一天,他們也趕了三天路。牙牙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能否盡快找對方向?他的速度夠不夠快?牙牙能否在前進中永遠保持正確的前進路線——
這些條件只要有一條無法滿足,牙牙就絕對找不回來。
過了今天,牙牙能夠重新返回隊伍的可能,只有百分之一的奇蹟了。
這天晚上,他們再度遭受到了可怕的暴風雪襲擊。
三天來,他們陸陸續續遭遇到大大小小不下四次暴風雪,如今這群堪塔斯已經有了應對能力,按照第一次孟九昭教給他們的方法,背包和屁股放外面,頭沖裡面,他們團團蹲好了。
孟九昭被他們圍在最中間。
外面的風速高的可怕,可是他所置身的空間卻非常平靜,對於孟九昭來說,堪塔斯們在他頭頂呼吸的聲音可比颳風的聲音還要大呢~
適應了外界殘酷的天氣之後,這些大傢伙甚至還有空餘聊聊天了。
抱著膝蓋坐在路易的大爪子上,孟九昭認真聽著這些大傢伙們的對話。
「天、天氣好冷~」這是喬喬的聲音,一邊哆哆嗦嗦的說話,他一邊很大聲的吸鼻子。
「別吸了啦!你的鼻涕都砸到我腳上了,好痛——」這個是小花。
「為、為什麼……啊?」喬喬又吸了一下。
「你的鼻涕都凍成冰坨了呀!」
聽到小花的抱怨,孟九昭急忙小心翼翼的往路易腿間又挪了挪。
姑且不討論是否噁心的問題,能砸痛一頭堪塔斯的鼻涕,得是多重的殺器哦?!
「小花你和我換換位置吧?我不怕鼻涕。」阿蘭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用了不用了~」
「矮喲~這是誰的屁股喲?別擠啊~」
黑暗的空間裡,孟九昭的視力形同虛設,即使穿著毛衣縮在大家用身體構築的「房間」裡,他仍然感覺自己凍得幾乎死掉,這場風暴持續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場風暴都要長。
在黑暗的等待中,堪塔斯們小聲的聊著天,他們沒能聊很久,沒多久,不知道是誰率先打了個哈欠,然後,黑暗中的聊天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小聲的呼嚕聲。在習慣寒冷的氣候之後,這群亞成年堪塔斯已經適應了惡劣的環境,他們如今甚至能在躲避暴風雪的時候站著睡著,再嚴酷的時候都可以保證足量的休息,第二天才能有更好的體力應對更多困難,這群堪塔斯已經無師自通了。
聽著他們的呼吸聲,孟九昭也慢慢閉上了眼睛。
※※※
暴風肆虐的雪原上,一個小小的黑影在模糊的地平線緩緩露出頭來。
他一邊走一邊吼叫著,大概在這之前已經吼了很久,他的聲音已經無比沙啞,風一吹,就散了。
可是他仍然沒有放棄呼喚自己的同伴。
直到他漸漸走近,我們才發覺他一點也不小。
這是一頭身高至少十一米的雄性堪塔斯,這種無比凶悍的生物,是這個星球上最強大的生命體之一,可是現在這頭堪塔斯卻無比狼狽,他遍體鱗傷。
這頭堪塔斯正是失蹤的牙牙。
牙牙原本是個小胖子,作為一頭堪塔斯,他他他太胖了!
加入孟老師的幼兒班之後,他通過努力捕獵好容易體型接近其他堪塔斯一點了,可是看起來還是正方體了一點,而在和同伴走失的日子裡,他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劇烈的消瘦下來了。
他只是很少見到雪,貪玩了一點,別人趕路的時候,他就綴在後面,時不時摸摸雪玩,等他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和同伴走失了。
他叫了很久,仍然沒有人回來的時候,他這才害怕起來。
然後,不等他追上去,可怕的暴風雪就來了。
其他堪塔斯有孟九昭的指導,還有彼此的身體可以互相遮擋風雪,這才安全的度過了生命中第一場暴風雪,而牙牙什麼也沒有。
巨大的風暴之下,堪塔斯數噸重的體重、十幾米的身高太過渺小了,他要努力趴在地上,這才能夠穩住身子保持不被吹走。
好容易挨過了可怕的風暴,牙牙想要爬起來的時候,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他整個身子黏在冰面上了。
這裡可沒人耐心的幫他解凍,忍著劇烈的疼痛把自己從冰面上剝離的時候,牙牙覺得自己一定快要死了。
大片的鱗片都掉了,沒有同伴幫他舔傷口,他就這樣血粼粼的繼續前進了,一邊走一邊呼喚著同伴,他現在後悔死了,後悔自己為什麼貪玩沒有跟上同伴的腳步。
他沒有阿禿那麼聰明,認不出正確的路;他也不像路易那麼厲害,能夠較長距離的滑翔;他甚至也沒有阿蘭的強壯,受了那麼重的傷仍然可以跟上隊伍的前進速度。
他什麼也沒有,他就是一頭普通的堪塔斯。
發覺自己無論怎麼走,都走不出一片白茫茫的時候,牙牙沮喪了,他窩下了身子,視線垂落在自己血跡斑駁的肚皮上,他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大肚皮。
爸爸說過,自己從小就比其他堪塔斯幼崽胖呢……
於是,在龍生最低谷的時候,牙牙發現了自己的最大優勢:
他有最大的肚肚!
別人都很餓的時候,他卻很少覺得餓,把別人睡覺吃飯的時間全部用來趕路,多走幾個方向,說不定——不!是一定可以找到同伴的!
想到這裡,牙牙重新振作了起來!
他真的在好幾個方向都試探了一段距離,他發現小花種的花……
確定了大方向,他就鼓起勇氣繼續上路了,每到方向不確定的時候,他就使用最笨最耗體力的方法:所有方向都試探一遍。
幸虧他的同伴也記得他,沿途留下了太多可以讓他辨識方向的東西和記號。
在肚子餓得想哭的時候,他甚至還發現了半截三角龍尾巴。
一邊吃一邊哭,用最快的速度把凍得僵硬的尾巴全部塞到肚子裡,牙牙加快了趕路的速度!
然後,終於——
在第四天,百分之一的奇蹟出現了!
昏暗的地平線上,他發現了一群凸起!
是同伴!
他高興的想要大叫一聲,可是,如今的牙牙喉嚨沙啞,他已經叫不出來了。
不過沒關係,沒有辦法發出聲音,他還有一點體力可以奔跑。
迅速的跑到同伴那裡,在同伴的包圍圈外面,牙牙隨便找了兩頭堪塔斯,對準他們身體間的縫隙,大屁股左撞一下,右拱一下,把身子埋進同伴之間,他低下了頭。
終於,安全了。
終於,他可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