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回頭不是岸

接下來的兩個月,每天沿著固定的軌跡轉動,平靜得好像什麼都不會發生。

睫毛剪了又長,長了又剪,越來越濃密,劉海也越蓋越厚,我整天穿得像個灰鴨子,走路低頭彎腰,頭也不抬,除了洗碗切菜勤快外,什麼都幹不好。雖然惹來大家嘲笑,但總算被管事們列入了絕對不能送到主子面前丟人現眼的蠢才名單……

石頭經常任性,但他讀書確實是天才,啟蒙的時候大概是我不會教,所以出了差錯。其實他記性極好,可以過目不忘,丟現代也是能輕鬆進哈佛拿博士的料。

怪不得吳秀才對他的感情如天雷勾動地火,洩盡滿腹不得志的怨念,天天抓著石頭逼他背書寫字,石頭好動,尤其對乖乖坐椅子上練習書法深惡痛絕,所以東躲西藏,死活不肯就範。

我為了實現舉人夫人的美好夢想,只好天天陪他玩捉迷藏,幾次深入危險區域,將其逮出來,第N次重複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深刻道理。

石頭堵著耳朵不肯聽,只一心一意想去偷看南宮世家的練武場,學功夫,做大俠。

眼見爛泥扶不上牆,我心急如焚,嘗試誘拐:「大俠這種高風險職業沒什麼好的,就知道拿著把劍砍來砍去,結怨無數。還不如做個小官,俸祿豐厚,外快多多,不用擔驚受怕,退休後的生活也有保障。」

石頭隨手撿起根枯枝作劍,在空中亂舞了幾下,然後虛勢收劍在背,故作深沉滄桑地看著天空,長嘆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有些東西和女人說不明白。」

我聽完後呆了三秒,然後氣得暴走,劈手奪「劍」,折成兩半,丟了回去,咬牙切齒笑道:「好啊,沒志氣的小燕雀吧?我待會就把某鴻鵠的髒衣服和破衣服統統丟出門!自己補去!」

石頭老實了,他邁著百般不情願的步伐,垂拉著腦袋,繼續回去練字。

他背書的天賦有多強,書法的天賦就有多爛,著名書法大師的作品在他眼裡還不如地攤貨好看。練了幾個月,寫出來的字還是歪歪扭扭,經常用力過度,筆劃粗一道淺一道,間距橫七豎八,墨水亂濺,內容潦草得和狗爬似的,十個裡能認得出四個就算不錯了。

我就好像陪孩子做作業的家長,一邊斟茶遞水,一邊監視看護,唯恐他再偷跑去玩。可惜他人在心不在,手在紙上亂塗,眼珠子盯著窗外小鳥,研究如何用彈弓打下來玩……

我深深感到養兒子和養男人都不容易,而且養成後還未必是我的,還是找個備胎保險點。

南宮世家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少年僕役有二十來個,眉清目秀、溫順老實、勤奮上進的類型都有,大部分拎出來做候選都靠得住。

遺憾的是我裝鈍裝得太成功了,再加上年齡小,身子瘦弱,打扮奇怪。那群男孩僕役都對我沒太大興趣,只有掃樓梯的阿初給我送過幾朵漂亮山茶花。

我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收到男孩子送的花,便以為他對自己有點意思,想重點觀察培養一下,沒想到他第二天見到我就像見了鬼似的,遠遠離著十步遠便想跑。

我不知發生什麼事,追了過去,卻見他臉上有塊烏青,頭髮上有兩根雜草,驚訝地問:「你的臉怎麼了?」

阿初連連後退:「沒事,摔跤而已。」

「怎麼會摔到臉?」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正想將關係緩和一點,身後傳來兩聲重重的咳嗽聲,回頭卻見石頭抱著雙臂,站在拱門內側,眼睛笑得彎彎的,看起來人畜無害,格外可愛。

「我還有事,先走了!」阿初像被狐狸追趕的兔子,轉身一溜煙跑了。當跑到石頭旁邊時,又停下來,尊敬地叫了聲,「大哥好,大哥辛苦了。」

石頭很隨意地揮揮手,用食指往身後一指,示意他離開。

阿初立刻匆匆離去。

我忍不住小聲嘀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混小子就是混小子,走哪裡都要做孩子王……」

石頭慢悠悠地走過來問:「你在說什麼?」

我趕緊轉移話題:「阿初好像不想和我說話?」

「和你有什麼好說的?天天裝大人樣,老成得要命,開口就能氣死人。除了我還有哪個傻瓜肯和你玩?煩都煩死了。」石頭這些日子的怨念比海深,開口便是氣勢洶洶的教訓,「讀書有什麼好,吟詩作對聽著就想瘋,我只要識幾個字不至於被人騙就夠了,反正做不成大俠,還可以回去跟我爹學打鐵呢。你那麼喜歡科舉怎麼不自己考?!」

「女孩子不能考,而且我很喜歡讀書人……」回答的聲音很沒底氣,這兩個藉口我自己都覺得都臉紅,我不是不知道石頭不是可惡的禽獸,他只是個九歲孩童,正值最美好的童年時光。他並沒有欠我什麼,我卻自私地為了讓自己過上好日子,想方設法地逼他成熟,逼他去做不喜歡的事情,甚至算計他的未來。

怪不得那些同年男孩都不喜歡我,怪不得阿初見了我掉頭跑。

誰喜歡老媽子天天跟在後頭鞭策自己發憤圖強啊?

換了我是石頭,我也不幹!

「對不起。」換位思考後,我趕緊低下頭,為自己的無恥行為道歉,「我以後不逼著你唸書了,其實做鐵匠也蠻好的,平凡是福……」

石頭的憤怒和囂張卻短了下去,他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折騰兩次後,終於重新拿起筆,不屑道:「讀書這玩意根本沒難度,比打鐵還容易。讀書人有什麼好稀罕?等我將來考個秀才舉人回來在你這臭丫頭面前擺顯擺顯,到時候把你使喚得團團轉,看你還敢不敢甩臉色來。」

「你真能中舉,我給你夏天打扇,冬天暖被!」見他自願讀書,我激動異常。

「暖被?」石頭目瞪口呆地望著我。

我發現自己又說話沒經大腦,口不擇言了,趕緊解釋:「是給你劈柴燒炕。」

「噢……」石頭長長地應了聲,繼續看書。

我不想再勉強他,便將舉人夫人的夢想努力從腦海裡淡化,不再到處捉人,隨便他願不願意去練習,順其自然。

石頭很守信諾,雖然沒寒窗苦讀的普通學子那麼努力,但比以前認真多了,可惜他無論怎麼練習,寫出來的字還是醜得要命,連只練了一個月毛筆字的小孩都不如,這讓他非常氣餒,將重點方向轉去看書,吳秀才一屋子雜書,除詩詞歌賦外,其他都給他看得七七八八。

他居然還在角落裡翻出來一本春宮,瞄了幾頁,還沒明白是什麼玩意,立刻被我搶去,吳秀才紅著臉解釋是人家放他這兒忘記帶走的玩意,絕非他個人所有,然後正氣凜然地一把火燒了以正書房風紀。

燒之前,我也偷偷翻了幾頁,只覺這世界某男女混合項運動的尺度……實在太誇張了。

唉,想當年看文的時候,恨不得肉戲越多越好,碰上和諧二字就想罵娘。如今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只恨不得和諧之風橫掃天下,讓肉戲有多遠滾多遠!

不是我假清高,裝正經。

只是威逼、捆綁、鞭打、穿環、下藥、各種道具、強、輪……這裡的肉戲光是用想都要起雞皮疙瘩,那該死的原著作者是不是被虐狂?她還能不能更變態點?

我寧可做一輩子無人問津的老處女,也不要碰這個世界的男主。

雄雞初啼,太陽剛剛升起,我一邊掃樓梯一邊進行第一千零一次碎碎念,上頭傳來了紛雜的腳步聲。

那麼早,小王管事又要去鎮上採購了吧?正好求他經過李家村的茶寮時,幫忙捎兩句話,問問外祖母病情。

我帶著笑容,欲打招呼,未料來者竟是浩浩蕩蕩十幾人,中間夾著大小禽獸,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不小心腳步踏空,差點從樓梯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