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流水,波光粼粼,可見水底遊魚矯捷地甩著尾巴在水草中穿行,兩岸是青山綠柳,炊煙人家,那三五棵楓樹尤愛招搖,掉下一兩片紅葉,慢慢從遊船身邊浮過。
俯身伸手,從水中撈起一片美麗紅葉,想叫石頭來看,回頭卻見他已枕著纜繩沉沉入睡。
我揉揉痠痛的雙腳,慢步到他面前,壞笑著伸指輕戳軟綿綿的雙頰,他沒有醒來,我揉揉他柔軟泛黃的長髮,他沒醒,我又捏了捏他鼻子,他依舊沒醒。這場連夜負傷苦戰,帶著我數十里奔波,已超出體力負荷,他太累了。
我慢慢蹲下身,將他亂七八糟垂下的額髮統統撩去耳後,然後湊近細看。
平日裡因他笑我是醜八怪、沒腦子、蠢丫頭,所以我也笑他是晾衣桿、莽夫、尖嘴猴腮、眯眯眼、傻高個……兩人針鋒相對,嘴巴上誰也不讓誰,而且一塊兒長大,也沒太留意對方長相變化。
今天卻忽然發現,雖然他總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膚色,因受傷缺了幾分血色,五官卻端端正正,鼻樑線條筆直柔和,濃而短的睫毛隨著呼吸微微顫抖,發白的嘴唇上有幾道乾裂,額上還有塊撞出來的烏青……只要不受傷,不亂穿衣,不和拓跋絕命這種妖孽比的話,其實也是個清清秀秀的小帥哥,怪不得在南宮世家的時候那麼多小姑娘看上他,暗地給我使絆子。
「洛兒……」石頭在夢裡低聲叫喚我的名字。
我彷彿被電觸到,驚得趕緊後退。
石頭扁扁嘴唇,抽抽鼻子,含糊道:「好,好吃……」
我的臉開始發燒起來。
石頭再道:「爹……松子糖……」
代表著悲傷的金色星星從衣襟裡溜了出來,在陽光下閃耀著璀璨光輝。
我猛然想起他爹死後,他再沒吃過最愛的松子糖。他用稚嫩雙肩挑起千斤重,再將我這副沉重負擔挑上,強迫自己離開童年,快速成熟長大,小小年紀陪著我一起亡命江湖,走看不見前方的險路……
如果這不是情深意重,這不是喜歡,還有什麼是呢?
血微微沁出包紮的紗布,幾點猩紅。我小小的青梅竹馬,已傷痕纍纍。
我輕輕低下頭,湊近,再湊近,輕輕吻上他光滑的額頭,如蜻蜓點水,一掠而過,快得尚感不到彼此體溫,然後偷眼四處無人,按著慌亂心跳,再悄悄吻上他的鼻尖,在溫熱呼吸聲中,緩緩往下蠕動些許,猶豫遲疑,頓了片刻,最終還是不好意思地離開了。只坐在他旁邊,傍著船篷,暗自竊笑。
小艇快行,莫負了,一路好風光。
何處是岸?
忽然,我感覺有道視線再看自己,猛地回頭,是拓跋絕命踏著比貓還輕柔的腳步一溜而過,他似乎已經癡了,時不時如鬼魅似地在角落出現,非要往這邊看上兩眼。待石頭醒了,又時不時看著他,滿是乞求。
石頭給看得覺悟了,私下來問我。
我趕緊將他們部落共妻的風俗告訴石頭,石頭聽完臉都黑了,立刻讓我蹲船艙裡,他去找拓跋絕命談判。
船身不大,沒處周轉,我見事情關重大,便踮著腳尖,悄悄跟去,在窗紙上戳了個洞,貼著船板偷聽。
無論石頭怎麼追問,如何賭咒發誓中原女孩絕不會遵循草原規矩,拓跋絕命都沈默著不作答,我聽牆角聽得倒是緊張萬分。
石頭終於怒了:「我當你是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意思,怎能對她打主意?而且那丫頭又笨又懶,惹得麻煩又多,你是不知道她本性而已,若是知道了,怎會喜歡上她?來來,我給你說幾件,大冬天她就賴床,洗澡水都要我給她挑到房裡,天下哪有這種懶婆娘?你去外頭隨便挑個也比她強……」
可惡!他也不想想冬天我給他洗衣服洗得手長凍瘡?!
拓跋絕命終於緩緩開口道:「草原上花開千萬朵,我就喜歡她這類型,像太陽出來,天空下雨,有什麼辦法?喜歡上一個人,還能拿刀將我的心剜了去?」
石頭皺皺眉:「大哥,你們認識才幾天。」
拓跋絕命:「可是我就相看中獵物般,一眼就喜歡上了。」
石頭搖頭,不屑道:「胡扯,這世上哪有一見鍾情?」
「當然有!」拓跋絕命一把抓住他,急急求道,「石頭小弟,我存了錢,存了很多錢。我去給你買個媳婦,白白胖胖,最好的,會持家煮飯女紅針線,會孝順父母長輩,會三從四德,會以夫為綱,會規矩聽話的好媳婦,你把洛兒讓給我吧,反正她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大哥……大哥會謝你一輩子。」
石頭給驚住,愣在當場。
我急得差點拍牆跳腳,石頭啊石頭,雖然都姓李,你可不能學李尋歡那白癡。
幸好石頭不白癡,他急急搖頭道:「荒唐,人是可以買的嗎?」
「當然可以!天下沒有什麼不可以買的!」拓跋絕命理直氣壯道,「當年南宮世家不是買了洛兒嗎?若你把洛兒給了我,我會給你很多很多錢,一百萬黃金,兩百萬黃金,無論你想要多少,我都會去努力掙來給你,然後帶她一起去草原上放牧,我會買很多很多牛,很多很多奴隸,讓她每天有牛羊肉吃,有花露洗澡,過得比可汗妃子還好,她會慢慢喜歡上我的……」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那是他夢想中的生活,不是我的。
「夠了!」我氣得臉頰發燙,急忙從船艙裡跳出來,指著他鼻子罵道:「你愚蠢也要有個界限!天底下不是什麼東西都有價值可估,不要把女人當牛羊!你父母的恩情能買嗎?你兄弟的感情可以買嗎?教養可以買嗎?品德可以買嗎?人心可以買嗎?我不是放在商店裡估價的貨物!」
「洛兒,你紅著臉兒,真好看……」拓跋絕命愣愣看著我,似乎將所有指責都當耳邊風,他好像克制不住自己的衝動,忽然抓住我伸到他面前的手,從手指到手背,再到手心,忘形地烙下無數個瘋狂的吻。
我嚇得尖叫一聲,拚命抽手。
石頭像頭被激怒的老虎,狠狠一拳打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