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放假回家啦

程逸灝放棄了,轉頭和謝歲辰聊籃球。

這時來了輛63路公交,人群蜂擁而上。

程逸灝驚:「我靠,這麼擠不如坐下一……」

柏以凡攥緊一塊錢,反應敏捷,提起行李箱衝了出去。可惜一時不查,被一中年大媽pk,腳一滑掉出了隊伍外。

柏以凡好少年,不畏失敗,艱苦卓絕,提起行李箱再次上前,好歹排上隊,上了車。

上車投幣,柏以凡往裡走。

自然一個座位也沒。不過63路公交車的中段不設座,窗戶邊一段橫桿扶手,腦袋上有吊環拉手。

柏以凡提著行李走到窗戶前,好歹佔了個靠窗的位置,放下行李箱還能當座位。

柏以凡:果然衝上來是正確的!

柏以凡樂著放行李箱。一熊孩子蹦蹦跳跳撞在了柏以凡腿上,腦袋就往行李箱上磕過來。

柏以凡:!!!

說時遲那時快,柏以凡猛提行李箱,花式旋轉,未及止步,耳邊有人輕聲道:「小心。」

一雙手扶住了柏以凡的肩膀,幫他穩住了下滑的趨勢。接著,柏以凡手上一輕,行李箱回到了地面上。

柏以凡:我現在下車還來不來得及?

謝歲辰站在柏以凡身邊,手按在行李箱上,回頭向不遠處說:「大程,以凡在這裡。」

謝歲辰的聲音不高,但總能和四周的吵雜分離。

程逸灝泥鰍一樣鑽過來:「凡凡你太不夠意思了,怎麼能撇下我和謝老大一個人上車!」

柏以凡顧左右言他:「你離我遠點,熱死了!」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接下來更多人擠上車。人多到前門卡住了,只好前門投幣,再下去從後門上車。到最後,司機師傅果斷大喊:「別上來了,別上來了呀。新一班很快就到。我要關門了!」

時至中午,誰都急著回家吃飯,到底又擠上兩個人。

車廂內人群晃動,柏以凡三個被一擠再擠,擠到了角落。

程逸灝靠近後門欄杆,和他倆隔著兩個行李箱,此刻正抱著後門護欄背對著他們和其他乘客聊天。

謝歲辰站在車窗前,抓著橫欄扶手。

唯有柏以凡處於四不靠地帶,吊環拉手都差他一截。別說安全距離大於1米,又或行李箱上坐一坐,柏以凡現在恨不能站在行李箱上,解救自己不斷被踩的腳丫。

柏以凡被踩的酸爽,一時不穩往邊上倒,謝歲辰伸手抓住了他胳膊。

力道不大,手心溫熱。

柏以凡全身過電,瞬間僵直,內心咆哮:要死啦,放我出去!

車開了起來,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好像一隻閒著蛋疼吃飽了撐著散步蕩肚皮的大型犬。

柏以凡逃不出甩不動跑不了,只當胳膊不存在,一心背起《寒山問拾得》。

車開了不久,車廂裡的味道開始變奇怪。各種體味和汗臭,以及莫名其妙的零食味混雜在一起。車窗只能開一小半,實在阻擋不了奇異味道的蔓延。

僵直中的柏以凡依舊沒清醒,下意識地往謝歲辰那裡靠了一點。

這人看著一本正經,其實嗜茶又抽菸。愛茶更多,所以氣味倒是清清爽爽,乾乾淨淨。

謝歲辰喝茶不拘品種,碧螺春、祁門紅、毛峰、銀針、普洱、鐵觀音……只要是茶且提神就成。什麼「青山茅屋白雲中,汲水煎茶火正紅」更是和他無關。一隻玻璃杯,抓把葉子開水泡了,一味喝下去。

暴殄天物,當如是也。

柏以凡曾拿了他的好茶孝敬自己導師。老爺子拿到茶葉開心得不行。轉天邀了柏以凡去家裡,一溜茶具排開,洗茶,沖泡,封壺,分杯,分壺。

茶湯清亮,馨香滿堂。

最後老爺子奉上一杯,柏以凡雙手接了。捧著上好的紫砂杯,他好像聽到茶葉們終遇知己的哭泣。

「在笑什麼?」謝歲辰問。

柏以凡驟然回神,發現腦子裡古詩文蕩然無存,眼裡心裡只有謝歲辰的臉——臉——臉。

柏以凡:「你臉很大嘛。」

謝歲辰鬆開柏以凡,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公交車突然急剎車,全車人齊齊向前傾。謝歲辰攔之不及,柏以凡重重撞在了前面男生的後背上。

「唉喲!」那男生憤怒轉頭。

柏以凡立刻道歉:「對不起啊。」

「你沒事吧?」那男生略微惶然。

「啊?」柏以凡不明所以。

隨即嘴唇有濕熱液體劃過。

程逸灝轉頭:「我靠,鼻血鼻血!」

謝歲辰伸手捏住柏以凡的鼻樑,對旁邊的女生說:「請問有紙巾嗎?」

四周人被驚動,大家下意識地空出一片地,紛紛伸出援助之手。好多熱心的大爺大媽叔叔阿姨還指揮。

「仰頭仰頭。」

「捏鼻子捏鼻子。」

「堵住鼻孔!」

柏以凡手忙腳亂,謝歲辰按住他的肩膀:「別動。」

謝歲辰示意程逸灝近前,抓穩柏以凡防止他跌倒,又讓柏以凡自己捏住鼻樑,最後接過別人遞來的紙巾要按在柏以凡的臉上。

柏以凡略微偏頭,躲過了。謝歲辰愣了一瞬,把紙巾遞到柏以凡手上:「摀住鼻子,別鬆開手。」

說完又去卸雙肩包,拿礦泉水。

柏以凡拿過謝歲辰遞來的紙巾,接管了自己的鼻子,用一疊紙堵住了鼻孔。內心憤怒地把柏可非抽打一萬遍——自從他被柏可非揍出鼻血後,鼻子就成玻璃心,一碰碎一地,順便噴個血。

「凡凡你還好吧?」程逸灝抓著柏以凡的t恤衣角。

柏以凡捂著口鼻:「麼事麼事。」

那男生也很緊張:「真的嗎?」

柏以凡憤恨:「假的,你怎麼這麼瘦!骨頭硌人,快去吃成大胖砸!」

四周人都樂了。那男生撓頭,也樂了。

柏以凡看著無數笑臉,眼很暈。

謝歲辰遞來一張新面紙。

「多謝。」柏以凡抬頭瞥了謝歲辰一眼,秒速恢復成之前冷冷淡淡的樣子。

謝歲辰沒有在意,拉著他和自己換了個位置,讓柏以凡站到窗戶邊。

程逸灝跟著鑽過來,站在柏以凡前面,插科打諢:「我胖,凡凡你隨便撞吧。」

柏以凡捂著口鼻,一臉嫌棄卻傳達無誤。

過了好一會兒,柏以凡鬆手,血好歹止住了。謝歲辰用紙巾沾了礦泉水。柏以凡接過來擦了手和臉。

公交車開到附中附近。

程逸灝揚聲喊:「師傅,附中站下車。」

附中站下車的人挺多,大家紛紛拿上東西準備。柏以凡去拿行李箱,卻摸了個空。

謝歲辰已經提起箱子,攬住柏以凡的肩膀:「站穩。」

車緩緩進站,待到停穩,謝歲辰提著行李箱率先下車。

柏以凡跟著跳下車:「喂,你搞錯地方了,這裡離民政局還有七八站路。」

「我知道。」謝歲辰放下行李箱,拉開拉桿,再遞到柏以凡手裡,「假期愉快,學校見。」

謝歲辰說完又向程逸灝揮了揮手,恰好63路這站的人下完,車門還沒關,他又上了車。

公交車合上了門,再一次搖搖晃晃地動起來。謝歲辰的背影落在車門玻璃上。

死前最後不歡而散時,他落在倒車鏡裡樣子也是如此,形單影隻。

時間有那麼一秒靜下了,只剩下謝歲辰的一抹剪影。柏以凡鬆開行李箱,下意識地向前跨了步。

這時有人說:「凡凡快回家啦,我要回去吃糯米藕!」

世界剎那恢復喧囂,蟬鳴、風動,四下車聲呼嚕嚕,柏以凡轉頭說:「有什麼了不起,我回家就吃小酥肉和鹹蛋豆花羹。」

昨天柏可非電話來問他,柏以凡就點了這兩樣。

程逸灝瞪眼:「我也想吃鹹蛋豆花羹!」

「沒你的份。」柏以凡拉著行李箱酷帥狂霸拽,「我的我的都我的!」

程逸灝哼哼:「小氣鬼。對我們謝老大也特別小氣,跟人家說話怪腔怪調的。」

柏以凡很坦然:「我就是小氣鬼,怎麼了?」

程逸灝:……

程逸灝不死心,替謝歲辰刷好感:「其實一開始誰都沒覺得課代表不是班幹,班長翻《學生手冊》費了老大勁了。」

「我知道啊。」柏以凡理所當然。

程逸灝:「騙人,你又沒看到,怎麼知道?」

那個誰一個微表情我都能解讀,還要親眼看?

柏以凡打了個哈欠,懶得再說,乾脆念:「鹹蛋豆花羹,小酥肉,綠豆湯……」

程逸灝呆立當場,無言以對。

柏以凡回到家,小酥肉和鹹蛋豆花羹自然已經準備好,還多出了幾樣他愛吃的菜。

柏以凡進門就樂:「真香啊。」

柏媽見到柏以凡,拉著他看了一圈,心疼得要命:「黑了瘦了。」

「軍訓不都這樣麼,我還拿了個軍訓標兵吶!」柏以凡炫耀。

「不錯不錯!比你哥去年強了!」柏媽笑起來,又皺眉,「鼻子怎麼了?」

柏以凡:「剛在公交車上人多撞了下,出了點血,沒一會兒就止住了。媽,我餓了!」

柏媽:「你爸今天中午不回來,我再去炒個青菜,咱們等會兒就吃飯。」

柏以凡點了點:「對了,大程想吃鹹蛋豆花羹。」

柏媽:「你倆一起回來的?給他端一份去。」

柏以凡扔下行李箱,先去洗臉換衣服,再跑去拿湯碗勻了一半鹹蛋豆花羹,給程逸灝家送去,又端了碗糯米藕回來。

回來看見柏媽在擺碗筷。柏以凡問柏媽:「柏可非呢?」

「房間看電影呢。」

柏以凡推開爸媽臥室門,柏可非戴著耳麥坐電腦前,屏幕裡放著《巴頓將軍》。這是在拉片,一部片看n遍,非娛樂分析電影。

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柏以凡走上去,雙手迅速拉開耳麥,再迅速放開。

「啪」一下,柏可非被彈回的耳麥嚇了一跳,轉頭看見柏以凡:「回來啦,不對,你想幹嘛!」

「嚇你。」柏以凡踢了柏可非凳子一腳,「起來吃飯。」

柏可非認命站起來。吃飯時兩人大搶糯米藕和小酥肉,柏以凡還重點炫耀了下自己拿了個軍訓標兵。

吃完飯,柏可非說:「電腦給你玩兒。」

柏以凡搖頭:「你接著解剖你的電影去,我要準備開學的摸底考。」

柏可非才想起這茬:「那考試就是嚇唬人,你別太擔心。」

但柏以凡還是把柏可非推到爸媽臥室,自己去收拾行李。

柏媽走進來問柏以凡:「髒衣服呢?」

柏以凡說:「迷彩服我扔進洗衣機了。」

居然不是一堆,只是一件。柏媽很驚訝。

柏以凡沒在意,從口袋裡掏出mp3插上電,又把帶回來的書往書桌上放。

收拾好一切,柏以凡坐下翻柏可非高中的學習筆記。翻開一頁,停了半小時。

半小時後,柏以凡換了程逸灝的《高中物理題典》。翻開一頁,停了半小時。

期間柏媽上班去了。

柏以凡認命,推開書,走了出去。

立秋處暑,已是七月流火天,但秋老虎迅猛,午後驕陽似火。院子裡石榴樹繁茂,小石榴喜滋滋掛在枝頭,日光從縫隙裡落在地上。

柏以凡說:「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是什麼地方,夢裡還是現實?我要拿他怎麼辦?我還能……待多久。」

石榴樹不搭理,從天頂而來的熱風拂過,枝葉輕響,光影晃動,細枝末節處蛛絲薄光流轉,稍縱即逝。

或許它已經說出答案,但這個人類,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