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樓堯堯睡得很不安穩,前世的畫面不停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林菲就那麼安靜的死了,這個女人一生都在鬧騰,什麼都高調,每次吵著要自殺都像是在做戲一般,要弄得人盡皆知,所以每次都死不成,結果最後,她就那麼面帶笑容,躺在鋪滿玫瑰花瓣的床上,安安靜靜的睡了過去,留下一句「請不要忘記我」,然後再也沒有醒過來。
她的死似乎沒有多少人為此感到悲傷,林家兒女眾多,不缺她一個,至於她們這群情敵,自然是巴不得她早點死。
樓堯堯卻覺得林菲是幸運的,因為即使死去,也有陳浩一直記得她,那些年,陳浩一直沒有女朋友,他曾說,怕林菲難過。
樓堯堯曾被這句話感動得一塌糊塗,從此更是認定陳浩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他那時哀傷的表情和沉痛的話語,與昨夜裡那個一臉深情的男人重疊在一起,讓樓堯堯覺得無比諷刺,原來,她從來沒有看懂過這個人。
恨嗎?當然恨,但更多的是恨自己識人不清。
樓堯堯知道自己身處夢中,但依然忍不住悲傷憤怒,情緒被無限放大,她又忍不住想到秦摯,他一個人過得好不好?沒有了她,他會有一個更好的結局吧?沒有了需要頂罪的人,本就漏洞百出的案件必然會翻案,他還年輕,也許幾年,也許十幾年,終究會有一個女孩幫他走出創傷。
她不奢求別的,只希望這個男人能夠忘記她,因為只有這樣,她的心裡才會好受一點,她欠他太多了,卻沒有機會償還。
回到過去,固然有了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但曾經發生的一切已經在她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記,那些遺憾,終究只是遺憾,不可彌補。
但是那些遺憾,卻又是指引她前進的方向,讓她不再犯同樣的錯誤,避免同樣的遺憾在發生。
樓堯堯不停的輾轉反側,睡睡醒醒,興許是發現她睡得不舒服,本就睡眠淺的秦摯把她抱緊懷裡,像哄小孩一般,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生處夢中的樓堯堯似乎感覺到了,終於安靜下來,安心的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早上醒來的時候,樓堯堯已經把夢裡的一切忘得差不多了,窩在秦摯懷裡揉眼睛,懶洋洋地嘀咕道:「昨天晚上怎麼那麼吵?」
「有人在草叢裡點蠟燭,把草叢燒起來了,救火的動靜有點大。」秦摯也是睡眼惺忪。
樓堯堯瞪大眼睛,沒了睡意,驚訝道:「該不會是陳浩吧?」除了他,還有誰在草叢裡點蠟燭?
秦摯軟綿綿地應了聲:「嗯。」
「哈哈,那他現在怎麼樣了?」樓堯堯有點幸災樂禍。
「當然是被警察帶走了。」
兩人對視一眼,發現對方也在偷笑,不由更樂了,所以說浪漫要不得,這不,出問題了吧,樓堯堯沒心沒肺的想著,根本就忘了自己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如果陳浩知道自己精心安排的一切成了這兩人的笑料,不知道是什麼心情,當然現在心情肯定也不會好就是了,表白不成不說,還被警察帶走了,在風景保護區縱火,相信一大筆罰款是跑不掉的,他應該是最慫的表白者了。
偷笑了一會,樓堯堯拍了拍腦袋,懊惱道:「我醒之前還想著醒來後要做一件事,現在居然想不起來了!」
「很重要的事嗎?」
「非常重要!」好吧,其實她也不清楚就是了,做夢的時候情緒總是被無限放大,有時候只是夢見自己摔了一跤,就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醒來哭得一塌糊塗,哭完了才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秦摯安慰她:「慢慢想,別急。」
樓堯堯絞盡腦汁想了一會,發現還是想不起來,也就拋到一邊去了,又跟秦摯在床上膩了一會,就起床了。
早晨的山林空氣最是清新,深吸一口氣,再呼出一夜的濁氣,整個人都覺得神清氣爽。
趁著時間還早,秦摯和樓堯堯兩人像做賊一般,出了小木屋,生怕引來阮司南等幾個燈泡,走出了一段,確定沒有驚動任何人,秦摯和樓堯堯才相視一笑,慢悠悠的散步。
走到了昨夜散步的那條河道,發現對面的草叢果然被燒得一乾二淨,整個地面焦黑一片。
夏日本就乾燥,夜風一吹,那火自然蔓延得快,陳浩等人倒也幸運,沒被燒到。
覺得時間還早,樓堯堯和秦摯決定去對面的山上走走,結果走到山腳下的時候,卻發現山頂的崖邊正坐著一個人,看不清是誰,只是能確定是個女人。
兩人慢慢地往山頂爬,這時朝陽才剛剛升起,沐浴在朝陽中,驅散了清晨的寒意,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原本坐在崖邊看日出應該是一件很美的事,不過已經有人占了,兩人就沒有過去,找了塊大石坐下休息。
那個坐著不動的人聽見動靜,回頭看了一眼,又扭轉過頭。
但這轉頭的功夫,足夠樓堯堯看到她的臉,頓時驚訝地叫道:「林菲!」
她也終於想起來自己忘記的是什麼,是了,醒來之前她曾想過去找林菲的,這世上沒有誰是壞到無可救藥的,她不應該為了陳浩那樣一個男人而死去。
聽到樓堯堯叫林菲,秦摯向崖邊看了一眼,然後皺起了眉,任何一個人坐在懸崖邊,都會讓人以為她在看風景,唯獨林菲不行,就連秦摯,也本能的認為她又想自殺了。
兩人對視一眼,樓堯堯說道:「我過去看看。」
「小心一點,別靠太近。」秦摯囑咐道,天知道那個女人會不會拉樓堯堯陪葬,但是既然見到了,也不能置之不理。
樓堯堯小心的往那邊走,最終在隔了林菲四五米的地方坐下,也不敢把腳放在外面,而是離懸崖有一段距離,秦摯在不遠處站著,關注著這邊的動態。
林菲看見樓堯堯也坐過來,確定對方離自己很遠,也就懶得理會了。
樓堯堯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那片焦黑的土地,於是問道:「你都看見了?」
林菲不答。
樓堯堯也不知道跟她說什麼,兩人其實並沒有多少交集,每次見面,記憶裡除了吵架,還是吵架,說起來,她林菲真的所知甚少,想了想,樓堯堯說道:「你低頭往下看看,這樣的距離跳下去,一時半會肯定是不會死的,你這個姿勢跳下去,一定是以臉著地,到時候你那張漂亮的臉蛋就會跟西瓜一樣摔得稀爛,但是一時半會你又死不了,你的手腳肯定全斷了,脖子也斷了,就算痛得想立刻死掉,可是你卻連動不能動,只能痛苦的等死,讓我猜猜,你會一分鍾死掉,還是十分鍾死掉,或者半個小時,甚至更久。」
「樓堯堯,你真惡心!」被她惡心到的林菲厭惡地回頭瞪樓堯堯。
樓堯堯無辜地眨眼:「我可沒有騙你,你真跳下去了,死相肯定比我說的還要惡心。」
林菲低著頭往下看,似乎在思考跳下去會不會立刻死掉,她沒跳過,自然是不知道的,沉默了半天,林菲嘲諷地說道:「樓堯堯,我死了,你不就稱心了?」
「你死不死,關我什麼事。」樓堯堯也被激起了脾氣。
「那你過來幹什麼。」
樓堯堯笑道:「我只是不想以後每天夢到你摔死的樣子,嚇死人了,我會睡不著的。」
真欠抽,林菲真想沖過去揍她,可是一想,要是自己看見死狀那麼慘的人,肯定也會睡不著的,想到自己要以這樣的姿態死去,又有點不甘,她就算要死,也要美麗的死去。
樓堯堯也不說話,林菲坐在這裡的時間應該不短了,那麼長時間都不跳,心裡肯定是有些猶豫的。
過了許久,林菲才說道:「樓堯堯,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昨天應該答應他,你不是一直在等這一天嗎?」
「你覺得我拒絕陳浩是因為你?」樓堯堯驚訝了。
林菲沉默不語。
樓堯堯頓時就笑了:「怎麼可能,我可從來沒同情過你,我拒絕他,是因為我不喜歡他了。」她昨天會問陳浩怎麼處理林菲,不過是想看看這個男人到底狠心到什麼程度,可不是因為覺得林菲可憐才問的,而且林菲那麼彪悍的性子也讓人同情不起來。
聞言,林菲認真地看樓堯堯的表情,樓堯堯表情很坦然,絲毫不像是在說謊,她不由想起樓堯堯在很秦摯交往的傳聞,看來,這並不只是傳聞。
樓堯堯突然問道:「林菲,沒了陳浩,你就要去死嗎?」
林菲反問:「樓堯堯,沒了秦摯,你就要去死嗎?」
樓堯堯沉默了,光是想想就覺得窒息,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會死,她興許會痛苦一輩子,但不會想去死,她已經死過一次了,現在無比愛惜自己的命,就算是痛苦,也要活著去感受,死了,就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林菲一字一句無比認真地說:「可我會,樓堯堯你不懂,陳浩是我活下去的勇氣。」
「我懂。」她當然懂,因為秦摯也是她的勇氣,樓堯堯看著林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同樣認真的說道:「既然沒有他你就活不下去,那就不要放手。」
「如果你死了,陳浩恐怕會很高興,因為他又多了一個讓人覺得他深情的理由,那些喜歡他的人,會更高興,因為再也沒有絆腳石了,林菲,這就是你想要的嗎?用你的死,來取樂其他人,這就是你活一次的意義?」
林菲被她說得臉色愈加蒼白,因為她知道樓堯堯說的沒錯,她的死,只會取樂其他人罷了,親人也好,朋友也好,誰不是早就厭煩了她這樣的性子,她死了,誰會在意?
她從小精神狀態就不大好,時常發狂暴躁,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這些年一直吃藥也不見好,身邊的人都離得遠遠的,唯獨陳浩不計較這些,願意陪著她,就算明知道他是有目的的,她也無法放手,貪戀著這個人的溫暖。
可是,久了,也會累的,她時常想,就那麼靜靜的睡過去,然後永遠不要醒來,特別是看到昨晚的情景,就更累了,因為,那曾是她對陳浩提起過的,想要的表白場景,可最終,他把她的夢,送給了別人,那一刻,她真的是心痛到麻木。
但是,只有一想到自己死後,會變成樓堯堯說的那樣,就覺得很不甘心啊。
沐浴在朝陽裡,林菲感受著這溫暖,心中更是不捨。
又坐了一會,林菲從地上爬起來,仰起頭傲慢道:「樓堯堯,我不會讓你們如意的!」
說罷,也不去理會樓堯堯了,搖搖晃晃的下山去了。
看到她走了,樓堯堯終於鬆了口氣,想從地上起來,卻發現因為太緊張一直維持著一個坐姿,腳麻了,秦摯走過來,蹲下來幫她按腳,按得樓堯堯嘶嘶叫,最後乾脆賴到秦摯背上,要他背著下山。
趴在秦摯的背上,樓堯堯看著前方林菲踉蹌的背影,露出一個笑容,然後環住秦摯的脖子,聞著自己心愛的人的味道,閉上了眼睛,期望這一刻就是永恆。
那個為愛而活的女人,好像也沒有想象中的討厭。
沒有愛就會死嗎?
興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