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請罪

第二天一早,珊娘就去太太院子裡給太太請安了。

珊娘原以為,馬媽媽那裡怎麼也該把這幾天的事報給太太的,甚至可能還會說上她的幾句壞話,不想太太一看到她便笑盈盈地道:「可是又看中我這裡什麼了?」——竟是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珊娘笑道:「不是的,我是來向太太請罪的。」

那姚氏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不自在。

於是珊娘便猜著,不定是馬媽媽那裡雖給太太說了,這五太太卻因嫌那些事惹人心煩,而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呢——好吧,她真相了。

於是她笑著又道:「我來向太太請罪,請太太原諒我最近的偷懶呢。」

姚氏一陣詫異。雖說她不願意管事,可到底仍是一家主母,且最近家裡的動靜鬧得都挺大。所以她以為珊娘指的,一定是那些事她不想聽的事,卻不想……

只見珊娘站起身,向著她屈了個膝,笑道:「先前我不在家,家裡一切都辛苦著太太一個人,如今我回來了,便是出於孝道,也該主動站出來幫太太才是,偏我看著太太慈祥,竟趁勢偷起懶來了,想想真是慚愧之極。故而今兒我來向太太請罪,並向太太請纓,家裡但凡有能用到我的地方,請太太儘管吩咐。好歹這些年我在西園也跟著老太太學過管家的,必能幫著太太把這家裡管得妥妥當當,叫太太省心省力。」

其實在珊娘才剛回來的那一晚,為了壓制馬媽媽,她就已經隱隱約約跟太太透露了那麼一點意思了。太太也覺得,雖然馬媽媽能替她省了不少麻煩,可馬媽媽到底只是個奶媽媽,關鍵時刻總沒有一個主子頂用,所以她也試探著跟馬媽媽略提了一提,偏她才稍微露了那麼一點意思,馬媽媽那裡就沉了臉,於是太太習慣性地服了軟,再沒提起此事。也因此,便是馬媽媽那裡屢屢抱怨著大姑娘什麼,她也只當是因為之前她提的那件事,倒也沒覺得馬媽媽心裡有什麼別的想法。

而這時珊娘跑來主動請纓,太太心裡哪有不樂意的,可又擔心馬媽媽會給她臉色看,便回頭看向一旁站著的馬媽媽。

果然,馬媽媽拉長著一張馬臉,不悅道:「姑娘的意思,可是覺得太太管家有哪裡不到的地方,竟需要姑娘的指正?!」

珊娘眨眨眼,驚訝道:「媽媽何出此言?我只是想要盡一個為人兒女的孝道而已,總不能由著太太一個人辛苦,我卻只顧著逍遙自在吧?何況我都十四了,哪家這麼大的女兒竟是只顧著玩樂,不幫著家裡做事的?哦……」

她忽地抬手掩住唇,像是才剛反應過來一樣,一臉歉意地對馬媽媽又道:「媽媽誤會了。這些年,也多虧了有媽媽幫襯太太呢,我說的幫忙,真的只是幫忙而已,並不是要奪了媽媽的管家之責。而且,既便媽媽想要躲清閒,太太和我也不肯叫媽媽卸下差使呢。我只是想著,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便是太太和媽媽都生著三頭六臂,也總有照應不到的地方,我只想幫著拾遺補缺罷了。」

她轉向姚氏,「實話不瞞太太,回來這幾天,我冷眼看下來,家裡多數人還是好的,就是有些人,許是差事當久了,漸漸有些懈怠了。我想著,便是日常管事不需要我,我總能在一旁幫著太太和媽媽敲一敲邊鼓,給那些不肯上進的緊一緊弦子,一來省得太太在人前做了惡人,二來,」她看向馬媽媽,「說句讓媽媽不高興的話,媽媽到底只是媽媽,有時候,該說的話便是說了,也總沒有太太或我說起來更管用。」

她再次轉向太太,「這都是些小事,實在不需太太去費神,倒不如由我攬下來,也是我對太太的一片孝心了。」

太太姚氏看看被說得啞口無言的馬媽媽,再看看珊娘,心下忽地一陣感慨。她像珊娘這麼大年紀時,見了人手都會抖,哪還敢跟人爭辯?!何況她的奶娘更是個強勢了一輩子的人,便是面對她這個主子,也輕易不肯低頭的,這珊娘竟敢跟她硬脾氣的奶娘對上,且還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說得她奶娘都開不了口……

太太原以為,珊娘不定是像馬媽媽所說的那樣,是想要奪了她奶娘的管事之權,若真是那樣,太太倒不得不向著她奶娘一二了,可如今聽著,這大姑娘要的只是個監管之責,跟奶娘的差事倒不衝突……這倒好辦了。

於是姚氏鬆了口氣,看著馬媽媽笑道:「珊娘說的正是呢,前兒媽媽不還跟我抱怨,說家裡有人不服管教嗎?偏我疏懶慣了,如今既然珊娘願意主動擔下這些事,倒是解決了我的一樁大-麻煩。」

她看向珊娘,「那就辛苦你和媽媽了,」又看向馬媽媽,「以後有什麼事,你只管跟姑娘商量著辦,我這裡沒什麼不可以的。」——竟是趁勢乾脆完全放手不管的意思了!

馬媽媽一怔,才剛要張嘴反駁,姚氏早跟逃也似的,隨口應付了兩句,便拉著明蘭頭也不回地躲進繡房了。

珊娘斂袖送走太太,然後直起身,衝著馬媽媽一個禮貌頷首,笑道:「以後請媽媽多多指教了。」

馬媽媽默默嚥下一聲冷哼,盯著珊娘冷笑道:「姑娘還年輕,管家的事多而煩雜,只願姑娘莫要半路打了退堂鼓才好。」

珊娘搖手笑道:「我就知道媽媽要誤會我。事實上,我真不是有心要挑媽媽的刺,也不想插手媽媽管家,媽媽盡可以放心。我跟太太說了,我只要擔起這監督之責……」

「姑娘果然不愧有才女之名,說起什麼都是一套一套的,」馬媽媽再次冷笑一聲,「所謂『監督』,便是我做什麼,姑娘都有權挑剔而已!」

「錯了錯了,」珊娘笑道,「媽媽當家日久,怕是忘了,我們府如今雖沒了爵銜,可到底曾承襲百年,家裡早有一套相應的規矩,便是個守門人,也有相應一套完整的制度,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隨意指手畫腳的。相信只要人人都按照府規來做,怕就算我再怎麼有意挑剔,也沒地方給我挑剔呢。若是人人都守著規矩來,想來媽媽管起家來也會更輕鬆一些。這便是我的職責所在。」

說著,珊娘笑盈盈地向著馬媽媽頷首一禮,帶著她的丫鬟們出了太太的院子。

馬媽媽站在廊下,看著珊娘遠去,那馬眼兒狠狠瞪著,心裡卻拿不出什麼對策來——便如珊娘所說,家裡早有一套成熟的規章制度,甚至原還有個監督處,只是她一向強硬慣了,最是受不得別人的約束,所以早悄悄架空了那些監督之人。而如今聽著大姑娘的意思,顯然是想要從這監督處著手。

偏這珊娘字字句句都踩在一個「理」字上,叫她有心想要反對,也找不著一個正當的理由。

這丫頭,果真才十四?!還是說,老太太的西園裡果真如此厲害,把個尚未成年的孩子都教得如此滴水不漏?!

就在家下人等都瞪著雙眼,想要看看這西園教養出來的大姑娘如何大逞雌威時,珊娘那裡卻並沒有著手管家之事,而是先做起主人,接待了一位不請而至的客人。

按照那時的規矩習俗,便是有人要來拜訪,事前也該先遞個帖子,看主人是否有空接待,除非是那特別親近之人才會免了這套俗禮。珊娘自忖她跟十四娘還不至於親近至此,可偏人家就是沒遞帖子,竟直接親自過來了。

「倒是沒想到妹妹會來。」

春深苑裡,珊娘從三和奉上的茶盤裡端過茶盞,抬眼飛快掃過十四娘那帶著難掩得意的臉龐,笑盈盈地將茶盞遞到她的面前。

十四娘微笑接過茶盞,抬眼打量著這春深苑,道:「姐姐住的地方好小。」

珊娘抿唇一笑,「叫妹妹笑話了。」又道,「還沒收拾好呢。」

看著中堂空空無也的牆壁,十四娘點頭笑道,「看來也是,那邊還缺一幅中堂呢。」又道:「早聽說五叔擅長丹青,姐姐留著這中堂,不會是等五叔回來吧?」

五老爺雖擅長丹青,卻從不肯輕易示人以墨寶,便是老太爺親自跟五老爺要,還要看五老爺高興不高興呢。

珊娘又是抿唇一笑,道:「倒不是等父親的畫,我已經得了個更好的東西,正在外面裝裱著呢。」

「是什麼寶貝?」十四娘感興趣地探身問道。

珊娘卻故作神秘地在唇上豎了根手指,「保密。」

十四娘暗含不屑地微翹了一下唇,又看著十三娘道:「都忘問了,姐姐回來後,病可好些了?應該好多了吧?我可聽說昨兒姐姐都上街逛去了呢。老太太也聽說了,還跟我們感慨,說姐姐之前的病,一定是想家想的,這不,才剛回去就好了。老太太還說,既這樣,叫姐姐在家裡多住些時日呢。」

——這便是十四娘今兒不請自來的目的了。

珊娘的眼兒微微一瞇,心裡暗暗猜測著十四娘此次來,到底是她自個兒想要看人笑話,還是受了老太太之命來敲打她的,面上卻是什麼都不顯,只慇勤相讓著桌上的茶點,又道:「倒叫老太太記掛了。說也奇怪,回來後果然精神立馬就好了,不定就是老太太說的那樣,是想家了呢。」

說著,她看著十四一陣微笑,又問著十四娘,「最近你們在忙什麼?」

於是十四娘輕易便被她引開了心思,只眉飛色舞地給侯十三講起春賞宴的準備過程來。

「今年不同於往常,往常都是我們在畫舫上取樂,今年我們計劃著反過來,把酒宴設在落梅湖邊上,而把那些戲班子全都挪到畫舫上去……」

珊娘含笑聽著,心下卻是一陣歎息。這主意還是她在去年春賞宴後玩笑著提出來的,她以為今年沒了她的參與,這春賞宴應該會和記憶中的有所不同,卻不想老太太竟是記住了她的那個主意,還是這麼佈置了……看來,便是這一世有些事變了,有些事,終究還是沒變。

「……不知道到時候你能不能參加呢,」十四娘帶著審視看向她,「老太太昨兒還說,湖邊風大,如今你才剛有起色,若是年紀輕輕竟落下什麼大症候就不好了。」

威脅!

珊娘抿唇一笑。可惜的是,她對那個春賞宴,正是避之不及呢!

許是珊娘那笑意看著實在怪異,不由就叫十四收斂起那些小家子氣的心思,忙又道:「不過也未必,如今才二月中,春賞宴要到三月三呢。姐姐加緊調養身子,到時候咱們一起去熱鬧熱鬧。」

珊娘笑著應了,又道:「是了,今兒不是該上學的日子嗎?你怎麼竟來了?」

十四笑道:「因著這春賞宴,老太太特意給我們幾個都請了假呢。倒是姐姐,快些好起來吧,學裡的先生們都問著姐姐呢。」

珊娘笑了笑,沒有答話。她正等著五老爺回來,好替她辦休學手續呢。有林家人和袁長卿在的梅山書院,她是再不會去的。

而此時,她以為一個月後才會入梅山書院就讀的袁長卿,卻正在梅山書院的一間客院裡,從木器行老掌櫃的手中接過侯家諸人的族系圖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