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老爺走後,袁長卿便問起珊娘,太太怎麼會跑到後窗那裡。
卻原來,因為這些年姚家人跟五老爺府上幾乎斷了來往,侯玦年紀又小,根本都不知道還有這麼一門親戚,所以老爺出去待客後,小傢伙就好奇地拉著哥哥姐姐一陣打聽。偏侯瑞珊娘知道的也不比他多多少,於是侯玦就說,「我們也去看看吧。」
太太兩歲喪母,三歲時後母進門,一年後,家裡便有了這小她四歲的姚三老爺。太太出嫁時,三老爺正是貓憎狗嫌的年紀,在後母的刻意挑唆下,三老爺小時候沒少做些欺負太太的事,因此太太對娘家人可以說是既抱著一種期待的心情,多少又有點害怕。五老爺出去見姚三老爺後,太太心裡其實也在猶豫不定著,如今聽幾個孩子在那邊起著哄,太太便動了心思,對珊娘道:「那我們就一起過去看看吧。」
卻是誰也不知道,太太的娘家人背著人竟會那麼說太太……
太太氣結,一時支撐不住,竟就這麼暈了過去,嚇得明蘭等丫鬟一陣嘰哇亂叫。
五老爺聽到後窗下的騷動,頓時也亂了心神,顧不得廳上的姚家人,就這麼衝了出去。
珊娘那裡一邊要護著太太,一邊又要命人去找大夫,於是一個不留神,就叫她那氣憤難平的哥哥弟弟溜到前廳去揍了姚三老爺夫婦。
而雖說侯瑞那一拳頭打得暢意,可怎麼說他打的人都是太太的兄弟,珊娘兄妹的「舅舅」,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總逃不掉的。偏家裡兩個家長,一個暈了一個亂了,竟是誰都指望不上,珊娘只得把太太交給五老爺,她趕緊撲到前廳去救火……
也虧得袁長卿在,兩個小輩才好不容易穩住局面。
把姚三老爺夫婦「送」出大門,珊娘虛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回手推著她哥哥抱怨道:「你是怕人抓不住你的把柄怎的?非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就不能找個沒人看到的地方再說?!」
袁長卿驀地一轉身,背對著珊娘揉了揉鼻子。
便是沒看到他的表情,珊娘也知道,他這是在笑話著她,便趁著下人們都在忙,沒人注意著這邊時,拿手肘在他背上搗了一記肘擊。
袁長卿一回眸,恰看到侯瑞正好注意到了珊娘的這個小動作,便衝他攤著手笑道:「瞧,就該像你妹妹這樣。」
說得侯瑞一陣哈哈大笑。
珊娘臉上則是一紅,狠狠瞪了她哥哥和袁長卿一眼,便急急去了太太的院子。
此時大夫已經來了,珊娘進去時,就正看到老爺一臉興奮搖著大夫的手,一邊壓著聲音嚷嚷道:「真的?!真的?!」
若不是老爺臉上的神情是一種狂喜,珊娘差點以為太太出了什麼大事。
她正疑惑著,方媽媽含笑走了過來,卻是將他們兄妹全都帶了出去。
「怎麼了?」珊娘小聲問道。
方媽媽抿著唇直笑,「喜事兒。」又道:「恭喜姑娘大爺二爺……」
她的話還沒說完,珊娘腦中靈光一現,忽地抓住方媽媽的手,喜道:「可是太太有喜了?」
方媽媽的圓臉頓時笑得更圓了,「是呢是呢,老爺高興得都合不攏嘴了……」
她們二人喜笑顏開時,侯瑞袁長卿還好,都聽懂了,侯玦卻沒聽懂,扯著珊娘的衣袖道:「怎麼了?怎麼了?」
侯玦的奶娘見狀,便忙將他拉到一旁,小聲解釋給侯玦聽。侯玦眼一亮,當即嚷嚷了開來,笑道:「我要當哥哥了?!」
珊娘回頭才剛要應著他的話,忽然就聽到侯瑞在那裡憂慮道:「太太都這年紀了,還能生?!」
珊娘一瞪眼,立時回手一巴掌拍在她哥哥的腦後,然後回頭偷偷窺向屋內。
就只見原正一臉興奮的五老爺忽地一頓,緊跟著就是臉色大變,揪著大夫又是一陣問東問西……顯然,是聽到了侯瑞的話。
於是珊娘回手又給了她那個沒頭腦的哥哥一巴掌,對著侯瑞沖老爺呶了呶嘴兒。
侯瑞這才意識到他又闖禍了,一吐舌,反手拉著侯玦就悄悄溜了。
那種老派人家的觀念認為,所有有關男女之事,包括生孩子,都不適合讓孩子們知道,偏這會兒太太在床上躺著,五老爺正一會兒喜得六神無主,一會又憂得失魂落魄,於是方媽媽就替主家做了主,把珊娘兄妹全都轟了出去。許是見珊娘頻頻回頭,方媽媽這才對她笑道:「姑娘放心,大夫說了,太太身子骨強健著呢,不會有問題。」
雖這麼說,老爺心裡到底不安穩,要不是太太死命攔著,都想把大夫扣在府上不放回家去了。
且不說五老爺一家因這樁喜事而一片喜氣洋洋,只說那姚家人,便如袁長卿所說,「麻煩事還沒完。」只隔了一天,姚三老爺就和姚家現任族長,太太的大堂伯又來到了五老爺府上。
話說,珊娘心裡總不由自主地忌憚著袁長卿,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雖說如今他還稚嫩著,到底底子已經在那裡了,既然已經預見到了姚家的麻煩事還沒完,他自然是要替老丈人一家防備著些的。那裡姚家人才剛一上門,這裡袁長卿就請了外援——五皇子——也跟著一同上了門。
如今珊娘還是個在室的女兒家,便是家裡有天塌下來的大事也煩勞不到她出面,所以老爺分配給珊娘的任務只一條:照顧好太太。
要說珊娘,前世時就是個操心的命,雖然換了一世,週遭環境換了,這人的芯兒到底沒換,本質仍是那個愛操心的她。便是她這一世處世的手段不如前世那般剛硬,對於她記掛在心上的人,她到底還是忍不住想要指手畫腳一番。何況前世時她可是實實在在生養過兩個孩子的,太太卻是頭一次懷孕。便是珊娘如今被身邊的人養得心性越來越像她外表的年紀,那曾經有過的經歷到底是磨不掉的印記,若不是怕漏餡,她這會兒恨不能把前世她懷孕生子的經驗全都跟太太傾囊相授了。
太太是再想不到自己都一把年紀了,居然還懷了孩子,所以面對珊娘時頗有些不自在,總覺得磨不開臉面。倒是珊娘表現得比太太還要磊落大方,跟方媽媽等老道的媽媽討論起怎麼照顧孕婦來,更是頭頭是道,驚得方媽媽忍不住笑道:「姑娘怎麼知道那麼多?」
珊娘眨著眼笑道,「書上看來的唄。」
太太也笑話著她道:「原來是紙上談兵啊。」
珊娘雖然也跟著笑,可從太太院子裡出來,那笑容漸漸也就淡了下去。就像誰都不樂意總想著自己的失敗一樣,她最不願意去回憶的,便是前世的孩子,每次不小心觸及,總叫她黯然傷神好久。在想明白她怕是逃不掉前世的宿命後,她就曾暗暗發誓,便是這一世非要嫁給袁長卿不可,至少孩子她是不準備再要了……感覺要不起。
她正沉思間,便看到五福在太太的院子外面一陣探頭探腦。
因知道太太的稟性,家裡人都沒有讓太太知道姚家人上門的事,珊娘的任務之一,就是穩住太太。只是,在穩住太太的同時,她卻忍不住好奇,抓心撓肺地想要知道前面的情況,於是她就派了身邊口條最利索的五福做了個小密探,來來回回地在前廳和後院間穿梭著。
上一次五福帶來的消息,說是姚家人提出,太太的繡技原是姚家的絕活,本是傳媳不傳女的,結果被太太偷學了去,姚家人要求太太歸還技法,並且保證以後一輩子不許再用。
珊娘聽了一陣冷笑,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依著她的脾氣,原該衝出去好好罵上一罵那些姚家人才是,可前面有老爺在,有她哥哥侯瑞在,還有袁長卿和外援五皇子周崇在,也就沒有她上場的機會了——何況這種場合原也不該她個女兒家出面的,她只得忍耐在後院等著前院的消息了。
如今看到五福一臉的喜氣洋洋,她便知道,至少自家沒有吃虧。
誰知五福開口就喜滋滋地道:「姑娘放心吧,沒事了。」
「沒事了?!」珊娘一陣詫異。聽說姚家來了好些人,什麼族長長老的,足有五六個之多,可見財帛動人心啊!
「是啊,沒事了。」五福笑彎著眼道:「五皇子只說了一句話,就叫那些人全不敢吱聲兒了。五皇子說,這玉繡的技法原是他托太太琢磨的,便是拿來給太太琢磨的那些玉繡,都是他跟太后借來的。」說著,又「嘖嘖」咂嘴道:「姑娘您說,五皇子怎麼就那麼大的膽子,竟撒這樣的謊!萬一叫太后老佛爺給拆穿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珊娘卻並不擔心。有袁長卿在,便是周崇扯了再大的謊,怕是他也能想到補救的辦法。且不定這原就是他跟五皇子早就定好的計謀;不定就連這樣的謊話,都已經事先跟太后稟報過了的呢——得,她又把袁長卿妖魔化了!
「雷聲大雨點小啊!」珊娘感慨著,便是直到如今她對袁長卿仍然懷有警惕,至少對他的能力,她一直都是很有信心的。
「難道你還想真鬧出點什麼事來?」忽然,有人在她身後笑道。
珊娘一回頭,這才看到,五老爺領著袁長卿、周崇還有侯瑞侯玦進來了。
說話的是五老爺。如今解決了外面的麻煩事,五老爺笑得甚是輕鬆,回頭對周崇行了一禮,道:「虧得有五皇子出手相助,不然怕是這件事沒這麼容易解決。」
周崇忙擺著手道:「五老爺客氣了,要說起來,也該我說聲慚愧才是。那姚家不過是被人挑唆著來鬧事的,論起根由,還得說是我帶累了你們家,自然該我出面擺平事情的。」他一邊說著,一邊衝著珊娘一陣擠眉弄眼,又笑道:「沒有驚擾到太太和十三姑娘吧?」
聽他提到太太,老爺站不住了,回頭問了一會兒珊娘太太的情況,便隨口打了兩個哈哈,把周崇扔給兒子女兒準女婿去照應,他則跑去看太太了。
周崇立時跑到珊娘身邊,表著功道:「那些姚家人不過是被利益蒙了眼,只當他們後面有人撐腰就可以為所欲為,卻是再沒想到,你們背後還有一個我呢!」又道,「沒嚇著你吧?」
「怎麼會嚇著我?我一直在太太身邊的。」珊娘笑著,又向他福了個萬福,道:「多謝五皇子相助。」
周崇還沒答話,就聽袁長卿不贊同地道:「五爺不該扯那個謊,萬一被人對出來……」
「沒事,」周崇大咧咧地一揮手,「反正我回去後也是要寫信把這件事跟祖母說一聲的,不過一個先斬後奏罷了,大不了被她老人家嘮叨幾句。」
珊娘一陣驚訝。她原以為,周崇的這個謊話是跟袁長卿商量好的,如今聽起來,倒像是周崇自己的主意,且袁長卿不僅不知道,似乎還不太贊同……
她看看周崇,然後扭頭看向袁長卿。便只見他正默默看著她,那眉心處微微隆起著,烏黑的眼眸中帶著種不明顯的審視——雖說不明顯,珊娘卻發現自己如今似乎越來越能夠讀懂他那沉默的眼神了。
於是她以詢問地眼神看向他。
袁長卿的眼微一閃,衝她點了一下頭。
珊娘會意,便回身拉過她哥哥侯瑞,低聲囑咐了他幾句。侯瑞便以主人的姿態,請著周崇去了花廳上。珊娘則和袁長卿兩個靜靜落在眾人的後面。
袁長卿道:「下個月初,我要跟老師去西北諸府走一趟。」
珊娘一陣眨眼。直到他提起,她才想起來,前世的這個時候,袁長卿也是跟著他老師林仲海四處遊學來著,且據說還一路收集了各地的地輿圖,和他老師一同編撰了一部《大周地輿志》。而正是因為那本書,才奠定了他的才子之名……
「大概會去很長時間。」袁長卿說著,扭頭看向她。
珊娘正想著那本書,便有點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哦」。
這心不在焉的一聲「哦」,忽的就令袁長卿一陣心煩意亂。他猛地站住,目光陰沉地看著珊娘,直看得珊娘一陣莫名其妙。「怎麼了?」她問。
她問得如此坦蕩,倒令袁長卿一陣無言以對。他又看了她一會兒,才轉身繼續往前走去,一邊垂眼看著腳下鋪成吉祥圖案的青磚道:「你,不會反悔吧?」
「反悔什麼?」珊娘歪頭問道。
袁長卿也不答她,只又再次站住,那濃密的睫毛半覆著烏黑的瞳仁,叫珊娘一時竟看不進他的眼裡。
前世落下的陰影叫她最不樂意看到的,就是他這樣一副模樣。她不滿的一挑眉,才剛要開口抱怨,走在前方的周崇忽然回身叫道:「你們兩個說什麼悄悄話呢?」
袁長卿回頭看看周崇,低聲對珊娘道:「晚上去找你,到時候我們再細說。」說完,他轉身追上了周崇。
珊娘張了張嘴,衝著袁長卿的背影一陣乾瞪眼——這傢伙,翻牆翻上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