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我家的美少年

三天的時間,說慢也慢,該發生的事情都在一件件按部就班地發生著;說快也快,轉眼便到了會試結束的那一天。

這天一早,侯瑞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和炎風等四個小廝在人群中一陣劈風斬浪,終於護著珊娘主僕擠到人群的最前方時,貢院大門貼著的封條上,那顆鮮紅的玉璽印章仍是完好無損著,去宮裡領旨的欽差大人也還未到。

隔著由衙役和御林軍們組成的人牆,珊娘和其他的考生家長家屬們一樣,全都踮著個腳尖,一副恨不能變成蒼蠅,從緊閉著的門縫間飛進去看個究竟的模樣。

如今她的個頭已經竄了起來,竟是比五福都要高出兩指了,偏這會兒她的周圍全都是些北方老爺們,生生壓得她和三和五福三人比旁人全都矮了一截。

侯瑞一邊穩紮著下盤,不讓後面的人推擠上來,一邊喋喋不休地抱怨著:「都說了,叫你跟老爺太太一同在茶樓上等著,偏不肯,偏要過來。老爺竟也慣著你,都不說你一聲兒!這人擠人,萬一有什麼事,回頭老爺不會罵你,肯定還是我倒霉!」

珊娘懶得聽他嘮叨,只一個勁地踮著腳尖,往那貢院的台階上張望著。

不一會兒,由遠及近,人群裡響起一陣喧嘩。珊娘還沒能聽得真大家都在說些什麼,便已經看到遠遠過來了一騎人馬。只看那儀仗便叫人知道,這是宣旨的欽差大人到了。

叫珊娘感到意外的是,來宣旨的「欽差大人」,竟是太子殿下。

一陣鼓樂過後,太子由司儀官領著,上了貢院門前的台階,又揚聲向著眾人宣讀了旨意,無非是說些什麼天降英才保佑大周之類的官話套話,然後,太子殿下從容一揮手,那司儀官便走到門前,揚聲唱了句:「揭封!」

有小太監上前來鄭重揭下門上的封條,放在托盤裡,呈給太子驗看過後,司儀官又唱了聲「開門」,那緊閉了三日的貢院大門,這才被人緩緩推開。

門裡最先出來的,自然是那各路的考官。太子上前和眾考官一陣應答,珊娘遠遠的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只抓心撓肺地踮了踮腳。她心裡正默默腹誹著太子話多,就聽到不遠處也不知是誰家的楞頭小子,竟沒壓著個音量,在那裡抱怨道:「有話不能回頭說嗎?先放我哥哥出來啊!」

這會兒正好是鼓樂奏鳴的間隙裡,這突兀的一聲便叫許多人都聽到了。太子殿下許也聽到了,便回頭看著聲音的方向哈哈一笑,向主考官洪大人拱手道:「眾位連日辛苦,倒是孤不通人情世故了。」又邀請著洪大人一同回宮交旨。

直等到主考官和太子殿下以及司儀鼓樂全都走了,貢院的衙役們才從門前撤開。那門前略安靜了片刻,便忽地如水流瀉閘一般,從那門裡瀉出一眾舉子們來。

見舉子們出來了,貢院門前等候的人群頓時一陣騷動。有看到親人的,叫嚷著親人的名字,一邊回身往外擠著;那些還沒有接到親人的,則又心急地想要往裡擠……一片混亂中,也虧得侯瑞打小就愛打架,身體素質比一般人要強,袁長卿的四個小廝又是受過方老爵爺親手打磨的,五個人護住珊娘主僕三個倒也不算吃力。

被哥哥和小廝們護著的珊娘也在人牆後面拚命地踮著腳尖。她以為她不會那麼快就看到袁長卿的,偏只一眼掃過去,袁長卿就這麼明晃晃地撞進了她的眼裡。

雖說如今的會試前後一共只考三天,那應試的舉子們從門裡出來時,一個個看起來仍是一副備受摧殘的模樣,不是青著眼,便是黑著臉,就是那些自覺考得不錯的,看著也不過是精神略佳,臉色仍是不好,可見這會試的壓力。

偏袁長卿從門裡出來時,那一直隱在雲層後的朝陽正巧破雲而出,突然灑下的陽光一時晃了他的眼,他抬手略遮了遮陽光,等他放下手來時,眾人便只見,那高高的台階上,竟站著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

袁長卿的眉眼髮色原就生得黑濃,如今被陽光一照,竟更顯得他目如點漆,發似烏木一般。偏這黑眸烏髮,又將他更加反襯得肌膚白淨,薄唇紅潤……和四周那些眼青唇白的舉子們站在一處,此時的袁長卿想不醒目都不可能……

且,和旁邊那些三三兩兩湊在一處議論著考題的舉子們不同,此時的他並沒有跟任何人說話,只單手提著考籃,那麼孤單單地一個人步下台階。那踽踽獨行的頎長身姿,那優雅從容的輕緩步態,一下子叫人想起他的渾名來——那開放在高山之巔,清冷而孤獨的花……可遠觀,卻無法靠近……

珊娘默默看了他好一會兒,耳邊才又漸漸聽到了四周的聲響。等她注意到「高嶺之花」四個字時,才知道,原來袁長卿並不是只引起了她一個人的注意。她扭頭往左右看了看,發現那些發出讚歎之聲的人裡,竟有許多是眼冒星光的大姑娘小媳婦們……

於是,看著那如踏月歸來般從容走來的袁長卿,珊娘止不住心頭一陣砰砰亂跳的同時,也止不住一陣自豪:我家的美少年!

當然,隱隱的,她還有些醋意。特別是當她聽到旁邊某個花癡大姐說著,「嫁郎要嫁袁大郎」時,她突然又很想找個什麼東西把袁長卿給蓋上……她家的!

而,更叫她覺得驚訝的是,她以為袁長卿不可能像她一眼就看到他那樣地看到她,偏那傢伙從台階上下來後,便一直牢牢盯著她的這個方向,直到他真的走到她的面前,她才意識到,他果然是早就看到了她……

所以說,人長得漂亮,有時候極是討巧。根據貢院裡的規矩,便是舉子們在貢院門前就已經看到了人群裡的親人,也是不被允許越過御林軍和衙役們所組成的人牆的,他們必須沿著人牆繞過貢院正門,從那邊的牌坊下面出去才能與親人匯合。

偏袁長卿走過來後,只衝著那兩個堵在珊娘前方的衙役略一點頭,兩個衙役竟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放開了拉在手裡的水火棍,竟讓袁長卿走了捷徑,直接從這裡出去了……

偏這麼不合規矩的事,叫四周的人看到,竟都沒一個提抗議的。周圍的人全都好奇地看著袁長卿,想要看看這京城有名的「高嶺之花」,到底是因為什麼,竟連繞過人牆的時間都不願意耽擱,就這麼直接越過了人牆。

於是,眾人便看到,袁長卿站在一個身材窈窕的女郎面前,那唇邊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頓時,看到這抹微笑的人群裡又發出一陣讚歎。

便有人猜到,能叫人前一向清冷的「高嶺之花」露出這樣的微笑,那女郎一定就是他新娶的妻子了。更有那知道袁長卿身世的,再聯想著這幾天的新聞,立時連自家趕考的親人都不去注意了,只單單拿眼追尋著這對小夫妻。

因此,當袁長卿夫婦二人對視了一會兒,雙雙沉默轉身,想要從人群裡擠出去時,便發現,他們早成了四周百姓們圍觀的對象。便是侯瑞和四個風的戰鬥力再強,夫妻倆仍是叫人擠得一陣東倒西歪。

自二人匯合後,袁長卿和珊娘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這會兒,藉著被人擠得幾乎疊了羅漢的機會,袁長卿伸手過去握住珊娘的手。珊娘默默張開五指,和他十指交扣著。袁長卿護著她,費了一番功夫二人才從人群裡擠了出去。等他們回頭再去尋找侯瑞和四個小廝兩個丫鬟時,這才發現,他們早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給衝散了。

袁長卿無聲一笑,利用珊娘那略長的衣袖遮住二人仍握在一起的手,和她並肩緩緩而行。

「倒沒想到你竟會真來。」他道。

珊娘沒吱聲,只和他一樣抿唇微笑著。

二人又靜默著走了一會兒,袁長卿問道:「單你們來的?」

珊娘搖搖頭,這才道:「老爺太太也來了。」又道,「林二先生一家也在。」她指了指街尾處的一座茶坊,又歪頭看看袁長卿,道:「大概不用我問你考得如何吧?」

「還行。」袁長卿微笑道,「中榜不是問題,不過是名次的問題。」又道,「如今上面爭得厲害,想把我刷下榜去不太可能,許就是名次不太好。」

「無所謂,」珊娘握著他的手搖了搖,「反正你還年輕。」

袁長卿心裡很想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一些,聽她這麼說,便微微一笑,道:「只爭朝夕。」

珊娘看看他,沉默著沒有言語。前世時,她一心希望他能往上爬,偏袁長卿從來不肯跟她分說朝廷裡的利害,以至於好幾回她都是自作主張,險些壞了他的事……偏這一世,她看開了,他倒變得熱心仕途起來……果然是風水輪流轉。

這會兒貢院門前的街上早已經是人滿為患,袁長卿護著珊娘避著人流,互握在一起的手一直不曾鬆開。等走到人少一些的地方,珊娘才問著袁長卿,「你怎麼沒跟林家兄弟倆一同出來?」

林如亭和林如軒今年也一同下了場了。

「我們不在一個考棚裡。」袁長卿說著,忽地看她一眼,問道:「這幾天,家裡可還好?」

「啊……」

珊娘平著聲音應了一聲,袁長卿便知道,大概是有什麼事了。

「怎麼?」他問。

「也……沒什麼……」就是他們袁家又上頭條了。

卻原來,那天五老爺說漏了嘴後,乾脆便趁熱打鐵,在袁長卿進貢院的當天下午,他就拉著他的老友去了吏部尚書的家裡。從尚書家裡出來後,他又帶著一幫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閒幫們沖了袁家的大門。第二天,整個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那袁禮袁四老爺竟為了自己的前途,盜取侄兒媳婦的嫁妝充當敲門磚……至於說被當作搶劫犯送到官府去的鄭媽媽等人,袁家老太君在這種形勢下,是打死也不敢認他們是自己派去的,所以如今那些下人們,仍作為搶劫嫌犯被關押在大牢裡……

二人悠閒地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緩慢走著,袁長卿那裡細細問著珊娘他不在家時,家裡的大事小情,珊娘猜到他是不願意錯失家裡的點點滴滴,便也細細地答著他。二人肩並著肩地細語著,便沒有注意到,五老爺和林二先生訂的茶樓就在眼前了。若不是林如稚在樓上看到他們叫了一聲,兩人差點就要走過頭了。

袁長卿和珊娘上得茶樓的二樓時,只見他倆的丫鬟小廝竟都已經先一步回來了。侯瑞沒在雅間裡呆著,倒氣呼呼地坐在一張茶桌邊牛飲著一壺茶。見他倆上來,侯瑞立時竄了過去,沖袁長卿一瞪眼,壓著聲音吼道:「你倆跑哪去了?害我被老爺教訓一通!」

正說著,那雅間的門被人拉開了,林如軒的腦袋忽地伸出來,對袁長卿笑道:「你那個考棚不是頭一個被放出來的嗎?怎麼倒走在我們後面了?」

說話間,林如亭也迎了出來。三個考生相互略問了一遍考得如何,便一同進了雅間。

珊娘去接人時,雅間裡只有五老爺一家和林二先生一家,如今則多了幾位白鬍子的老先生。珊娘不認得人,顯然袁長卿是認得的,便趕緊上前給眾人見了禮。珊娘這才知道,原來這些人都是杏林書院的教授,且還都是才名在外的大儒。

幾個老頭兒不客氣地拉著他一陣詢問,林二先生更是指著一旁早備好的筆墨對袁長卿三人道:「把你們的答題默出來吧。」

袁長卿等人去那邊窗下默寫著考卷時,林如稚早過來將珊娘拉到了一邊,又悄聲笑話著她道:「接個人接到哪裡去了?」

珊娘的臉微紅了紅。還是林二夫人厚道,知道她和袁長卿還在新婚燕爾,便拉開珊娘,問著太子充當欽差過來宣旨的事。

二夫人關心的不過是些普通百姓會關心的那種皇家八卦,旁邊幾位老先生聽到二夫人提及太子,想到的則是朝政。

一位老先生道:「自江陰一案後,那位就極力想要打壓下太子去,凡是重要的事情都不肯再叫東宮沾邊,今兒怎麼忽然轉了風向,倒指了太子做欽差?還是說,朝上又生了什麼變故?」

想著袁長卿進考場前,太子曾親自過來的那一趟,珊娘心裡忽地一動。照理說,那位昭文帝也是個城府極深之人,便是再怎麼看中袁長卿,也不會這麼給他面子,竟親自來給他送考……何況,拔苗助長未必是件好事。所以珊娘覺得,不定裡面還有其他什麼事……

其實上一世時,珊娘對時政就不感興趣,但「為了袁長卿好」,她仍是逼著自己關注過一陣子,直到袁長卿幾乎是明著告訴她,他的世界不歡迎她,她才沒再繼續做那些白費蠟的功夫。

如今,那在珊娘心頭積壓了一世的怨氣終於散盡之後,平靜下來的她重新回頭去客觀地審視那個前世的自己,珊娘才突然發現,其實她那些所謂的「付出」,那些所謂「為了袁長卿好」,更多的時候其實還是為了她自己。那時候她一直艷羨著勳貴圈子裡的女眷們,總盼著有朝一日她也能成為那樣的人上人。所以她關心這些事,與其說是希望能夠幫助袁長卿更進一步,倒不如說,是希望袁長卿的更進一步,能給她帶來一個更好的前程。只有袁長卿有個好前程,她才能靠著夫榮妻貴,成為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成為的,那勳貴圈中的一員……

珊娘默默聽了一會兒老先生們的議論,又和二夫人五太太說了一回閒話,袁長卿他們才默完三天的考卷。林二先生看了一回考卷,又和幾個老頭兒評點了一會,回頭笑瞇瞇地對袁長卿等人道:「你們三個應該沒什麼問題,只看最後的殿試了。」又道,「累了三天了,都回去好好歇息幾日,鬆快鬆快。可也不能太過鬆懈,下面還有殿試的。」又道,「特別是長卿,我看很有機會。」

言下之意,竟是一個傳臚唱名沒跑了……

太子為什麼來找袁長卿,珊娘覺得,那應該是個不該她知道的秘密,所以她一點兒都不好奇。袁長卿見她不好奇,倒有些抓心撓肺地不自在起來。

此時他們正在自己的家中——袁長卿都考完了,珊娘自然也就回家了。然後……

地點,臥室。

具體一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