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的大鏡子映出關斯靈蒼白無血色的臉,她發現自己的唇在微微發顫,手撐在盥洗盆兩側,似乎過了很久的時間頭頂的那陣暈眩才逐漸停止,她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她的父親關邵官背叛了母親,做出了如此齷齪骯髒的事情,還直接映入了她的眼眸。
雖然和父親的關係一向不親厚,但在關斯靈的印象裡,父親依舊是個高大魁梧的形象,從小他教導她禮義廉恥,教導她克己復禮,在她嫁給池珩之前,他找她談話,說婚姻就是彼此包容,彼此理解,彼此削掉稜角融入對方的世界,作為一個妻子必須要尊重丈夫,照顧丈夫,支持丈夫……可是現在她覺得一切都那麼諷刺。
母親,想必是看過這張光盤內容後受不了刺激而暈倒的。
她走出洗手間,慢慢上樓,來到母親的房門口,欲推開門卻突聞母親的一聲尖叫,她嚇了一跳,趕緊推門進去,快步走到母親床邊。
尉東菱的臉上滿是細密的汗,她像是陷入了一個夢魘,掙紮了片刻後才睜開眼睛,看見了女兒,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厲害,伸手拉住關斯靈的手臂,輕聲道:「斯靈,斯靈。」
「媽媽,我在這裡,我在這裡。」關斯靈柔聲道,伸手將垂掛在尉東菱臉上的一綹一綹頭髮撥開。
她的母親,依舊美麗如初,皮膚賽雪,黑髮如瀑,她和母親一起出去逛街常常被誤認為是兩姐妹,甚者很多人猜測母親的年齡不過三十五歲,她一直以為母親是非常幸運的,衣食不愁,生活無憂,心態年輕,思想單純如少女一般。而此刻,她心尖湧上一陣悲痛,她的母親該怎麼接受這樣一個骯髒的事實。
尉東陵要起身,關斯靈趕緊拿過靠枕放在她背後,又餵她喝了一杯溫的蜂蜜水,絞了一把溫熱的毛巾為她擦汗,她神色平和,垂著眼眸,一直看著被子上的繡花。
「我再去絞一把毛巾。」關斯靈轉身。
「斯靈,媽媽有話要和你說。」尉東菱叫住了她,「別忙了,你坐到媽媽旁邊來。」
關斯靈的心沉了下去,大概預料到母親要說什麼,她轉身坐到母親的床沿。
「斯靈,媽媽決定和你爸爸離婚了。」尉東菱的語氣非常平靜。
心卡嚓一下,關斯靈倒吸了一口氣,雖然早知道父母的感情越來越淡漠,夫妻關係形同虛設,雖然知道父親的背叛對有潔癖的母親來說一定是不可原諒的,但此刻聽到母親說出要離婚的決定,心還是像是被撕扯開來。
「你爸爸背叛了我們的婚姻。」尉東陵的聲音突然哽咽,聲音像是斷了線一般,最後婚姻兩字輕到聽不見。
「我知道,剛才我都看見了。」關斯靈心情沉痛。
尉東菱突然側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關斯靈,女兒臉上的複雜神情已經昭示了她知道了一切,突然羞憤,心疼,難受得無以復加,自己親眼目睹也就算了,竟然還被女兒目睹了,那種硬生生將寧馨,光鮮的生活撕扯開來,露出裡面齷齪骯髒的……那樣的尷尬,那樣尖銳的痛竟然也要女兒一起承受。
她們四目交接,彼此看著彼此眼眸中的痛楚,過了很久以後尉東菱才主動別開視線,緩緩地說:「是我找私人偵探所去調查你爸爸的。那個女孩是傳媒大學大三的學生,叫孟惜,虛歲也才二十二,二十二啊,你爸爸怎麼下得了手……」
關斯靈靜靜地聽母親傾訴。
「你爸爸和她在一起已經快大半年了,每個月都往她的卡里打六萬塊錢,他們還一起去過香港旅遊。媽媽多傻,被蒙在谷裡那麼久,之前不是沒有懷疑過,但總覺得夫妻之間應該有一定的信任,不料女人的預感就是那麼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真實,最後忍不住去調查真相。」尉東菱的聲音越來越輕,「本來以為這樣的事情調查起來有難度,但是沒想到現在的偵探那麼厲害,他們竟然可以在酒店客房裡裝高清的針孔攝像機,拍出來的東西那麼清晰,那個光盤送來好幾天了,媽媽一直沒敢看,只是想逃避,因為知道看了就代表一切結束了。」
「媽媽。」關斯靈的眼眶泛紅,伸手緊緊握住尉東菱的手,給她溫暖。
「媽媽和你爸爸的感情早就淡了,你也知道的,你爸爸長期在外出差,一家人唯一聚在一起的機會就是在飯桌上,但你爸爸又不許我們吃飯說話,吃完飯他就一個人走進書房,一待就是一個晚上,根本沒有時間溝通,而且我早就和他分開睡了。」尉東菱繼續說,「也許我也有錯吧,當婚姻出現裂縫的時候我沒有及時去修補,總覺得夫妻到最後不過是互相陪伴,情愛什麼的都不重要,現在想想,這是錯的。」
尉東菱的聲音又哽嚥了,「媽媽真的無法再面對你爸爸了,媽媽腦子裡全是那些片段,無法抹去,一想到就渾身噁心得不行。」
那樣的齷齪畫面,無論是哪個女人都受不了的。
尉東菱斷斷續續說了很多,哭哭停停,關斯靈整整聽她說了近兩個小時,最後尉東菱擦乾眼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斯靈,你千萬別犯媽媽這樣的錯誤,和池珩的婚姻要好好經營。」
關斯靈木然地回到家,看了看鍾,已經近五點了,她走到廚房,將上午洗好,切好,處理好的菜炒得炒,蒸得蒸,但明顯心不在焉,好幾次手指差點被菜刀割傷。
池珩回來的時候見到是這樣一幕,關斯靈木木地坐在沙發上,面色蒼白如一張紙。
「怎麼了?」池珩走過去,低頭看了看她。
關斯靈抬頭,清亮的眼眸裡含著水珠,她看了池珩一會,然後起身撲入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他身上的溫度,他結實的胸膛,有力的心跳讓她有了一種回到現實的感覺,她忍不住掉下了眼淚,越哭越大聲,將眼淚鼻涕擦在他襯衣上。
「怎麼了?」池珩蹙眉,「怎麼哭了?」
關斯靈搖頭,不肯說:「我就是想哭,你讓我哭會。」
池珩伸手拍拍她的背,不再問了。
等到關斯靈徹底哭夠了,她才斷斷續續將事情告訴了池珩,池珩聽後表情沒多大變化,他像是一個沉穩的,理智的長者,目光裡透著睿智和從容,只說了句:「斯靈,很多事情現在看來是噩耗,但過段時間回頭看看,那也許只是一個契機,讓我們改變生活,從而過得更好的契機。」
「你說得那麼高深幹什麼?」關斯靈拿起他的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鼻涕,「我只知道爸爸背叛了媽媽,爸爸做出了那麼噁心的事情,傷害了媽媽,媽媽要和他離婚了,我覺得天要塌下來了,我看見的美好都是假象,生活的本質就是噁心!」
「天不會塌下來的。」池珩拿過一張柔軟的紙巾擦拭她的淚水,「有我在,天怎麼會塌下來呢?」
她淚眼朦朧地看著他,鼻孔上掛著一隻大泡泡:「胡說,天就是要塌下來了,你們男人都是不可靠的。」
池珩笑了笑,冷峻的臉上透著一種淡淡的溫柔,他低頭,鼻尖對著她的鼻尖:「你不能連坐吧,一個男人不代表所有男人,池太太,你要信任你的丈夫。」
丈夫……關斯靈哭得眼睛紅紅的,委屈難受地看著池珩的眼睛,他的話讓她亂跳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他是她的丈夫,可以照顧她,保護她,疼愛她的男人,他在教堂裡信誓旦旦地說出一輩子的承諾,那種真摯的神色她至今無法忘記,那一刻她的感受是排山倒海而來的,似乎他是一個天神,她是無家可歸的流□,只需要伸出手放在他的手心,跟著他走,一切都有了。
「別哭了,吃飯吧。」池珩拉過關斯靈,往餐桌上走,低頭看了看四菜一湯,轉身捏了捏她的下巴,語氣得意,「池太太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關斯靈無奈地笑了,片刻後巨大的痛楚和哀傷還是緊跟而來,排之不去。
池珩吃得挺多,關斯靈沒有胃口,用筷子在碗裡的米飯堆裡拔來拔去。
池珩奪過她的飯碗,拿過湯勺,兜了一口米飯,往她嘴邊送:「小朋友,張嘴。」
關斯靈張嘴,池珩立刻往她嘴裡送飯,動作快而有力,她差點噴出來,瞪圓眼睛看他,邊咀嚼邊抱怨:「你沒有餵人吃過飯啊,這麼粗魯?」
「第二口。」池珩用勺子兜了第二口飯送過去,還在飯上放了一塊青椒。
「喂喂喂,我不吃青椒的……」關斯靈反抗無用,還沒說完,青椒已經被塞進了嘴巴裡。
「小朋友不能挑食。」池珩目光犀利地瞟了瞟她的某個部位,「挑食的孩子有個地方永遠不長肉。」
……
一碗飯在說說笑笑中解決了,池珩起身將碗和盤子都放進洗碗機裡,關斯靈心情很糟糕,早早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等到池珩進來的時候,她依舊閉上眼睛:「碗洗好了?」
「嗯。」池珩說著走向她,坐在床沿,拉住她的手。
關斯靈睜開眼睛,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但笑容維持不到幾秒鍾便掛了下去,變得苦澀非常,她輕輕地說:「池珩,婚姻到最後都會出現問題嗎?彼此看著對方衰老的肌膚,是不是都會厭倦呢?」
「不是。」池珩說得很認真。
「你現在當然是這樣說,因為我還沒有老,等我老了呢?你會厭倦吧,你會察覺到我越來越多的缺點,越來越糟糕的事情,你還能忍受嗎?」關斯靈指了指自己的眼角,「有一天,這裡會有很多很多皺紋,我的皮膚會變成橘子皮一般皺巴巴的,再昂貴的護膚品也遮掩不了,你還願意親我嗎?你大概會在清晨醒來看到我素顏的樣子時嚇一大跳吧……」她繼續說,聲音懨懨的,「除了身體上的衰老,更可怕的是你會發現外面的世界非常精彩,外面的女孩充滿青春的甜美氣息,而我又懶又嘮叨,糾結於瑣碎的事情不停歇,你還能忍受嗎?以前看過杜拉斯那本書,讀到那句我更愛你備受摧殘的面容覺得很感動很美好,現在想想那真是世界上最最矯情的一句話,□而已。」
「可是你的皺紋裡有我的歲月。」池珩淺笑,聲音醇厚,「因為共同經歷過歲月,沒有人比你更瞭解我。」他攤開自己的手,給她給自己手掌上的脈絡,「你會逐漸成為我的一條脈絡,融入我的血液。」
他第一次說如此深情的話,讓她有些猝不及防,她懶懶地笑了笑,拉過他的手:「池先生可以去演偶像劇男一號了,演技很不錯嘛。」
「是不是演技,你以後都會知道。」池珩伸臂將她摟入懷裡,貼在胸膛,低頭貼上她的唇。
她用力地回吻他,他們吻得纏綿又繾綣,似乎要將彼此揉入血液,他頎長灼熱的身子立刻覆蓋上她的身體,一邊還迅速解開自己的一排襯衣扣子,露出麥色的精壯的,奪人魂魄的身材,她的手游曳在他的胸口,他的腹肌,他的腰際,感受他每一寸蓬勃欲發的肌膚,心裡的不安,徬徨慢慢消退下去。
他的雙掌完全掌握了她胸口的兩團柔軟,將灼熱的溫度傳遞到她的身體裡,眼眸凝視著她,那溫柔又強勢的目光攫住了她,她看出了他想表達的意思,最霸道又最單純的意思:我們是一體的。
「你不是總說很小嗎?」關斯靈有些羞澀地扭頭,「幹嘛總是玩來玩去的。」
池珩垂眸,又是重重把玩了一會,像孩子揉捏橡皮泥一般,很無恥很從容地說:「再不玩就更小了。」
……
兩天後的下午,關斯靈又接到了蘭嫂的電話,蘭嫂在電話那頭氣喘吁吁:「大小姐啊,先生和太太在吵架,吵得很厲害啊,先生還摔了東西……我聽見太太說要離婚。」
關斯靈掛下電話,便拎著包出門了,坐車到關宅,一進去胖乎乎的蘭嫂就迎了出來:「誒呀,太太和先生在樓上吵得厲害呢,我一上去,先生就叫我滾。」
關斯靈上了二樓,還未走到書房,便聽到關邵官大聲地說:「離婚?尉東菱,你多大了?還有沒有腦子?這些年我哪裡虧待過你了,我在外打拚,管理大公司,你在家享福做闊太太,我關邵官自問沒有虧待過你半點,你現在竟然要為這點事情和我離婚?!」
「這點事情?」尉東菱尖聲反駁,「關邵官你覺得這是小事情嗎?你背著我找其他女人,這是小事情?」
關邵官冷哼,慢條斯理地說:「你到外面去問問,像我這樣的男人,哪個不在外面養個小的,再說我沒有養她,沒給她買房子,你給我別小題大做!」
關斯靈衝了進去,扶住顫顫發抖的母親尉東菱,目光錚錚地看著父親。
呵呵,這就是她的父親,西服革履,英俊瀟灑,渾身是成熟貴氣,意氣風發,如此鮮亮的外表下竟然是那麼齷齪醜陋的靈魂。
「你出去!誰讓你進來的!」關邵官目光凌厲,立刻喝斥。
「我為什麼要出去!你在害怕我知道你所做的骯髒齷齪的事情嗎?!」關斯靈大聲反駁,「你背叛了媽媽,傷害了媽媽還理直氣壯的!那個女孩才不過二十一歲,和你的小女兒一樣大,你竟然下得了手!你太噁心了!」
關邵官的面色驟然鐵青,食指蜷了蜷,一字字地說:「關斯靈你閉嘴!這是你和爸爸說話該有的態度?真是越長越回去了!我和你媽媽在商量事情,沒有你插嘴的餘地!」
「我要和你離婚!」尉東陵崩潰地哭了出來,「女兒有權知道實情,實情就是你和一個二十一歲的足可以做你女兒的女孩上了床!還不止一次!」
「住口!」關邵官怒吼,英俊的臉上羞怒交加,「誰允許你在女兒面前說這些的?!」
「我都知道了!」關斯靈大聲道,「我親眼目睹了你的一切,你的骯髒,你的齷齪,你的虛偽,你的自私我都看見了!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叫你爸爸了!你不配做我的爸爸,我支持媽媽和你離婚!」
關邵官倒吸了一口氣,緊緊攥著拳頭,努力壓抑自己的怒氣,然後開口:「關斯靈,你給我出去,我要好好和你媽媽談話。」
未等關斯靈開口,尉東菱已經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斯靈,你先下去,媽媽會解決好的。」
關斯靈這才快步走出了書房,擦著關邵官的肩膀而過的時候,她分明感受到了他幾乎要爆炸的怒氣。
「東菱。」關邵官放緩了語氣,嘆了口氣,「你這又是何必呢?離開我你怎麼生活下去?我一年給你的生活費你算過嗎?你自己有能力賺這些錢?你富裕慣了,普通的日子怎麼過得下去?我自問沒什麼虧待你的地方,我在外辛苦打拚為的不就是這個家嗎?為的不就是讓你生活得更輕鬆一些,讓兩個女兒生活得更快樂一些嗎?」
「不必你瞎擔心,我自己養得活自己。」尉東菱冷冷地說。
關邵官目露不屑:「你一個月的營養品要多少錢?買衣服,買化妝品要多少錢,美容美髮要多少錢,這些你都算過了?你自己有什麼生存能力,竟敢說自己養得活自己?我看是我太縱容你了,你都不知道外面世界是怎麼樣的。」
「我可以不吃營養品,不買衣服,不買化妝品!我只是不想再看見你這張噁心的臉!」尉東陵冷冷地說。
「我怎麼噁心了?你到外面去問問看,像我這樣條件的男人哪個不是養個小的,有些養好幾個,我不過是找找樂子,怎麼會傻得付出我的真心?」關邵官說,「我的真心都在這個家上,在你和兩個女兒身上。」
「你不配說真心兩個字。」尉東菱說,「關邵官,你沒有真心,你愛的只有你自己,一邊想有一個圓滿的家庭,一邊想滿足自己的慾望,你想家裡紅旗飄飄,外面彩旗不倒?對,你這樣條件的男人當然可以在外面找比你年輕二十歲的女孩,但是我絕對不會忍受,這個婚,我是離定了。」
「東菱,你現在只是在氣頭上,所以腦袋不清。」關邵官面容有些諷刺,搖了搖頭,「等你冷靜下來後就知道自己現在說的是多麼幼稚的話。何況這個事情你就一點責任也沒有?我是一個生理健康的男人,我需要夫妻生活,可是你呢?你對那事完全不感興趣,每次都好像我在強迫你一樣,時間長了我只能和你分床睡了,我既然不能傷害你,我又不能憋著。」他聲音越來越輕,怕被人知道一般,但此時此刻,他必須用此來論證自己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