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鬼巫(2)

「亓天」是早逝的父母為他留下的唯一一件遺物。只是外界人都稱呼他為鬼巫,他也便漸漸忘了自己的名字。畢竟一個名字沒人呼喚,自然就沒了意義。

他自幼養蠱。俗世中的人總有許許多多的煩惱和永遠也無法滿足的慾望,他養的蠱恰好能滿足某些人的需求。所以,儘管他獨居迷霧森林,仍舊有許多人不怕死的越過密林沼澤只為求一隻蠱蟲。

亓天有自己的規矩,一隻蠱蟲十個金元寶,沒有二價,無一例外。

只是,這世界之大,總會有一個人能成為誰的意料之外。

那日清晨,他在沼澤地中看見了李元寶,她已經在淤泥中掙扎了一晚,下半身陷入了沼澤中,披頭散髮,滿臉狼狽,她抱著半根殘破的樹枝勉強掛住上半身,眼中全是悔恨而絕望的淚。

亓天大概能了解她的絕望,卻不知她在悔恨些什麼。

聽聞有腳步聲緩慢而沉穩的走近,李元寶用力撐起腦袋,嗓音沙啞的喚:「救救……」

救救我。這三個字在她看見了亓天的臉之後盡數吞入腹中。

應該這樣。亓天明白,他體內天生帶有蠱蟲,蠱已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與他同生同息,在他血液中游走躥動,令他的皮膚凹凸不平,青紋遍布,猙獰而可怖。

沒人會覺得這樣一張臉好看。幼時他被稱為「妖魔」,被族人驅趕,至父母成日奔波勞累喪命,便是因為這張噁心的面容。

亓天看了她好一會兒,漠然的轉身離開。

一隻手卻在這時顫抖的拽住了他黑色大衣下擺:「救救我……」

求生是本能,即便抓住的浮木可能是她眼中的妖魔鬼怪。

亓天微怔,而後蹲下身去十分平靜的將元寶的手指頭一根根掰開。他動作緩平淡,就像在拍開黏在衣服上的泥土。元寶驚懼的望著他手背上遍布的噁心青紋,看著他的動作,絕望的一言不發。

「救救我。」亓天離去之時聽見她在沼澤地中絕望的啜泣,像只小狗,無助乞求著想要活下去,「求你,救救我……」

他腳步一頓,回頭看見她淚濕滿面,滿目絕望。他極淡的點了點頭:「嗯。」

亓天父母早亡,小時孤苦,養成孤僻古怪的性格,他不辨善惡,這些年不管是什麼樣的人來求蠱,只要對方能付錢,他便賣。他不救人也不殺人,他只賣蠱。

但這世間總有意外。

當亓天拿著繩索再找到元寶時,她已暈死過去。他想了想,走上前去將元寶搖醒。

此時的元寶渾身的骨頭像碾碎一樣疼痛,她暈過去是因為真的忍受不了了,現在被喚醒,對於她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折磨。

她吃力的睜眼看著去而復返的亓天,雖然此時他的臉仍舊醜陋得讓人害怕,元寶眸光卻猛的亮了起來:「你回來……救我?」

亓天沒有答話,在元寶眸光漸漸熄滅之時,他青紋遍布的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臉頰。

元寶被掐得心驚膽顫,瞪圓了眼怔怔望他。

亓天掐了一會兒,問:「臉如此肥,吃多少肉才長得出來。」他已有很久沒有說話,聲音粗嘎難聽,像菜刀割破瓷盤的聲音。是以他自言自語了一句,便自覺的閉了嘴。

元寶狠狠傻住,但見對方問得認真,自己小命又握在他手上,她老老實實回答了:「是天生的,夫子叫這嬰兒肥。」

「手感……不錯。」

元寶忍辱,僵硬笑道:「你可以多掐掐。」

亓天老實多掐了幾爪,等掐得她臉頰幾乎腫了起來,看見元寶滿目委屈的淚,他才恍然回神一般放開了手。他理出繩子作勢要套在元寶身上,元寶感動得淚花盈盈,而下一刻,當亓天把繩子在她脖子上套定時,元寶嚇得面無人色,慌慌張張的一把抓住亓天的手,一邊捏住套在自己頸項上的繩子,驚恐的問:「你、你這是作甚?」

亓天想了一會兒:「拔出来。」

拔出来?誰?套著她的脖子把她拔出来。?

元寶嚇笑了:「不不,等等等等,猛士……猛士!」

粗井繩一緊,狠狠勒進元寶細白的脖子裡,她蒼白的臉色登時漲得青紫,十指僵硬的蜷為爪,食指不甘心的直直指著亓天,她雙眼暴突,目光宛如厲鬼一樣狠狠挖在亓天身上。亓天拉住井繩的另一端,用力的拖拉著,盡職盡責的想將元寶救出來。

而事實上元寶確實被他救出來了,但也因此折騰掉了大半條命。

戳了戳昏迷不醒的女子的肉臉,亓天背起元寶,一步一步往自己森林中的木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