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塞北已刮起了風雪。不知與韃靼打了多少場仗,形勢一天比一天嚴峻。王朝兵敗只是遲早的事,蕭成暮的任務只是把時間拖得久一點,更久一點。
一戰罷,戰場硝煙未散,蕭成暮疲憊走進自己的營帳,他拍掉肩頭的雪,忽見一個小兵正在替他整理床被。見他進來,小兵有些慌張的行了個禮,顫抖著往帳外走。
蕭成暮懷疑的打量了他一番,冷了眼眸,喚道:「站住。」
小兵僵住身子。
「你是誰安排過來伺候的?」
小兵不答話,身子卻抖得厲害。蕭成暮心中懷疑更甚,他兩步走上前,長劍一翻便打掉了小兵的頭盔,看見這張臉,蕭成暮有些不相信的眯起了眼,盯了她好一會兒才道:「你是怎麼跟來的?」
此人正是芊芊。她悄悄瞟了蕭成暮一眼,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蕭成暮不知哪來的火氣拽了芊芊的手便道:「回去,今日我便命人送你回去。」芊芊搖頭,執拗的盯著他。蕭成暮按捺著怒氣道,「這由不得你。」
芊芊緊緊拽住蕭成暮的衣袖,眼中蒙起了一層水霧,她焦急的張著嘴,從未如此想開口說話,她想說:「我不走,我陪著你。」
蕭成暮拽著她往營帳外拖,芊芊拼盡全力的掙扎,可是她那點力氣哪裡拗得過蕭成暮,無奈之下她只好撲身上前,將蕭成暮緊緊抱住,她一直搖頭,表示自己不離開的決心。
蕭成暮拉開芊芊,一雙眼怒得通紅:「你知道什麼!待在這裡會要了你的命!」
芊芊一個勁兒的搖頭,比劃道:「援軍會來。」
「不會來!」像是忍耐到了極限,蕭成暮脫口道,「帝都南遷,我只是來拖延韃靼軍隊的腳步!沒有援軍,誰也不會來!」
芊芊眼淚止不住的流,早已明白的事實在這個時候被蕭成暮說出來,心中絕望更甚。他拽了芊芊繼續往營外走:「離開這裡,芊芊,到南方,活下去。」
芊芊急急抓了蕭成暮的手寫道:「我再給你彈一首曲子吧,我再給你彈一首!」
蕭成暮默了一會兒,他摸著芊芊的臉,一聲沉沉的嘆息:「你比誰都溫柔,也比誰都固執。你若不曾遇見我……該有多好。」
芊芊淺笑,在他掌心寫道:「芊芊最幸運的事,便是遇見了將軍。」在芊芊心中,他一直是個威武神勇的將軍,家國至上,忠義在前,這才是蕭成暮。
芊芊抱來琵琶,靜靜奏了一曲哀傷的歌,是他們在青柳閣初見之時,芊芊為自己飄萍的命運而奏的曲子,此時送給蕭成暮,竟也十分應情。
蕭成暮只定定看著她,脣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在營帳中頭一次忘記家國重責。
忽然之間,帳外有些嘈雜起來,隱約傳來士兵慌張的叫喊:「韃靼大軍來了!韃靼大軍攻過來了!」
蕭成暮臉色一沉,沒料到敵人今日竟會突襲。他的手狠狠一緊,隨即起身一把將芊芊帶來的那把刻有「笑」字琴頭的琵琶扔在一邊。他拉著芊芊走到床榻邊,掀開床板,下方有一個地洞。芊芊滿眼驚慌,拽住蕭成暮的衣襟不肯放手。
蕭成暮心一狠,點了她的穴道,將她放到地洞之中。
「莫怕,睡一覺起來便好。」他望著芊芊通紅的眼,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笑道,「我是一國將軍,保家衛國戰死沙場是我的職責,可是你不行。芊芊,你還有漫長的人生要走,浮世繁華天地蒼蒼,你還有那麼多東西沒見過,你不能死在這裡。」
芊芊淚如雨下。
蕭成暮長嘆:「此一生蕭成暮對得起天地父母,對得起君王國家,唯一對不起的只有你……芊芊,好好活著。」
這是蕭成暮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他將她藏好,而後戴好鎧甲,拿起長槍,邁大步走出了軍營。營帳外,早已是一片慘烈的修羅場。
他策馬向前,揚槍大喝道:「鎮遠大將軍蕭成暮在此!韃靼賊寇上來送死!」
外面的廝殺不知持續了多久,當世界全然安靜下來後,芊芊才用僵冷的手推開了頭頂的木板。
營帳四周皆被濺上了鮮艷的血,殺伐已歇,冰冷的武器味在空氣中飄散。芊芊掀開營帳的門簾,走了出去。觸目一片蒼痍,滿地狼藉,軍士的屍體遍野皆是。四處不聞半點人聲。
芊芊一步一踉蹌的往前走,她腦子裡空白一片,走到軍營門口,高高的營門口下面堆了一座屍山,下面躺著的皆是韃靼的士兵。而在這座屍山之上,玄甲將軍手持銀槍堅韌的佇立著。
他挺直的脊梁像一個永遠不能被摧毀的山峰,扛起了一個國家的尊嚴與希望。
芊芊腿一軟,摔倒在地。
夕陽的光照在他的身上,逆光之中,芊芊仿似又看見了許多年前,那個趕走故鄉賊寇的將軍。他永遠是芊芊心中的英雄,不論戰勝戰敗,無論是生是死……
「將……將軍。」她生澀的喚出這兩個字,許多年不曾說話,讓她的嗓音沙啞而音調不準。
她年幼時,在戰爭中失去了家人,不再開口說話,而今,也是在戰場上,她終於能再次開口。
「將軍,芊芊陪你。」她的手碰到了一把士兵留下來的刀,上面的血跡未乾。芊芊顫抖著指尖將刀柄緊緊握住。她緊緊閉上眼,一刀割下,一縷青絲落下。她將發絲結了個結,放在地上,然後靜靜的轉身離開。
她要去南方,然後最勇敢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