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青春期|鞋子的故事·62

  我們當時十六歲。我坐在尼諾、阿方索和瑪麗莎的對面,努力地微笑著。我用一種佯裝的隨意說:「好吧,還會有其他機會。」莉拉在餐廳的另一頭——她是新娘,整個宴會的女王,斯特凡諾在她耳邊說話,她在微笑。

  這場漫長、讓人疲憊的婚宴快要接近尾聲了。樂隊在演奏,歌手在唱歌。安東尼奧背對著我,壓抑著內心的痛苦看著大海,他的痛苦因我而起。恩佐可能正在對卡梅拉說愛她。里諾一定已經對皮諾奇婭表白過了,他們正四目相對,說著情話。帕斯卡萊有些擔憂地在我們周圍轉悠,但在婚禮結束之前,艾達極有可能會逼他說出她想聽到的話。大家已經開始祝酒,中間夾雜著淫穢的暗示,那個佛羅倫薩來的商人非常精於此道。地板已經被飯菜的湯汁弄髒——那是從一個小孩手中的盤子裡灑出來的,從斯特凡諾的爺爺杯子裡灑出來的紅酒,也在地上流淌。

  我嚥下了眼淚。我想:也許,他們會在下一期雜誌上發表我寫的文章,也許尼諾沒有堅持讓他們把文章插進去,也許我應該親自去編輯部。但我什麼都沒有說,我繼續保持笑容,甚至打趣說:

  「我已經和神父吵了一次,再吵一次就沒意義了。」

  「的確如此。」阿方索說。

  但沒有什麼東西能緩解我的失望,我努力掙扎,想擺脫自己的低落和痛苦,但是我做不到。我認為,如果我能發表那篇文章,我的名字變成鉛字,那代表著我最終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我的刻苦一定能提升我自己,那代表著奧利維耶羅老師說得對,她要把我推向前方,讓我放棄莉拉。「你知道什麼是庶民嗎?」「知道,老師。」在那一刻,我更清楚什麼是庶民,要比幾年前奧利維耶羅老師問我時更加清楚。我們就是庶民,庶民就是爭搶食物和酒,就是為了上菜的先後次序、服務好壞而爭吵,就是那面骯髒的地板——服務員正在上面走來走去,就是那些越來越粗俗的祝酒詞。庶民就是我的母親,她喝了酒,現在整個背都靠著我父親的肩膀上。我父親一本正經,我母親張著大嘴在笑,因為佛羅倫薩的古董商人講了一個淫穢的段子。所有人都在笑,包括莉拉,她看起來像要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到底。

  眼前上演的節目可能讓尼諾覺得很噁心,他起身說他要走了。他和瑪麗莎定好了一起回家的時間,阿方索答應把她按時送到說好的地方。瑪麗莎很高興擁有一個盡職的騎士。我有些忐忑地問尼諾:

  「你不和新娘打個招呼嗎?」

  他做了一個手勢,嘟囔了一句關於自己著裝的話,然後就向門口走去,他沒有和我、阿方索握手,也沒有說任何告別的話。他走路的方式還是像平時一樣,身子有些晃蕩。他能自由出入這個城區,並且不受環境的影響,他可以做到,有能力做到,也許在很多年前他已經學會了,就是差點要了他命的那次遷徙——那個暴風雨般的時刻。

  我懷疑自己做不到,去上學也沒有用。我可以在考試中得滿分,但那只是在學校。那些編雜誌的人能從我的簡述、從我和莉拉寫的簡述中,嗅到我的怯懦,因此他們沒把那篇文章印出來。尼諾卻能做到:他的面孔和手勢,還有他走路的方式已經展示出來了,他會越來越強。他消失的時候,我覺得,唯一能把我從這個餐廳拉出去的人消失了。

  我感覺餐廳門被一陣風颳得閉上了。實際上沒有風,也沒有門扇撞擊的聲音。那時候發生了一件注定會發生的事情——在眾人吃蛋糕發喜糖的時刻,索拉拉兄弟出現了,他們都很英俊,衣冠楚楚。他們走在餐廳裡,和很多人打招呼,就像他們是這裡的主人。吉耀拉一下子撲到了米凱萊的懷裡,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莉拉的臉頰和眼睛周圍忽然紅了,她用力拉了一把丈夫的手臂,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西爾維奧很無力地給兩個兒子打了個招呼,曼努埃拉滿臉自豪地看著他們。歌手唱起了歌曲《娜札蕾拉》,模仿奧雷利奧·菲耶羅的腔調,效果還可以。里諾露出一個很友好的微笑,讓馬爾切洛坐在了他旁邊,馬爾切洛坐下來,鬆了鬆領帶,蹺起了二郎腿。

  出人預料的事情就在此時發生了。我看到莉拉臉色大變,她變得非常蒼白,和她小時候一樣,臉色要比她身上的婚紗還白,眼睛忽然之間眯成了一條縫,她眼前放著一瓶紅酒,我擔心她目光裡傳遞的力量能讓那個瓶子碎成一千塊,她看的是遠處,看的是馬爾切洛·索拉拉的鞋子。

  那是一雙「賽魯羅」牌男鞋,但不是配著金色帶扣、批量銷售的款式。馬爾切洛腳上穿的鞋子,是她丈夫斯特凡諾之前買的那雙——那是她和里諾一起做的,他們改了又改,用了好幾個月時間,把手都磨壞了,才做出來的鞋子。

  《我的天才女友/My Brilliant Friend/L’amica geniale》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