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一月底,陳幸收到了幾所學校的入學通知書。

  這段時間,林修承公事繁忙不著家,他無所事事也不著家。

  蔣正真回來了,他先拿到了倫敦大學的有條件Offer,現在雅思分數也達標了,得瑟的要命,天天籌劃著要去環歐遊,問陳幸要不要加入。

  陳幸說他隨時可以,幾個人湊了湊時間,定在了三月下旬。

  中間還有兩個月的間隔期,好不容易在家碰見了一次回來取文件的林修承,陳幸拉住他要求:「我想回國一趟。」

  他想回趟青城。陳幸那時也沒手機,沒有郵箱,兩手空空出來,什麼聯繫方式也沒有,雖說現代社會,想要什麼聯繫方式都很簡單,但陳幸還是想要回去,面對面的感受一下老相識們過得好不好。

  因為他過得還不錯。

  林修承同意了,問他什麼時候走,陳幸隨性地說:「就這幾天吧。」

  「要不要給你準備什麼?」林修承問他。

  陳幸說不用,林修承拿著文件走了,家裡就又空空曠曠只剩下他。

  一週後,陳幸回國了,他在海市落了地,四周又充滿了中國字,全是黃種人,他只有一個登機箱,即拎即走,換了一個航站樓,飛往青城。

  青城的機場在海邊,非常小,又舊,依舊是陳幸走時候那樣子,國產手機的廣告滿牆都是,出口不少人舉著牌子,問陳幸住不住旅館。

  陳幸用青城話道:「不住不住。」

  他打了個車直奔青城孤兒院,孤兒院在市中心一所學校後面,佔地很小的三棟小樓,前邊是一棟三層的辦公樓,後邊是兩棟小孩子的宿舍和活動中心。

  算上去海市的時間,陳幸離了青城十一個月,將近一年了。

  他走進鐵門側邊的小門,傳達室的周老頭戴著老花鏡看報紙呢,陳幸笑瞇瞇地敲敲窗。

  周老頭抬起頭,拿下眼鏡看了他好一會兒,一拍桌子:「陳幸!」

  孤兒院裡的人全湧到了財務室看幸哥,他這次回來是衣錦還鄉、榮歸故里,孤兒院以前他的小弟都激動壞了,繞著他哎呀哎呀叫。

  小雨姐姐愛哭,一看到他,眼睛就濕,伸手作勢要打他:「陳幸!你這個沒有良心的!」

  陳幸撲上去抱著他的小雨姐姐撒嬌。

  陳院長去市府裡開會去了,小雨給他打了電話,他說晚上回來叫陳幸吃飯。

  後來孩子們散了,陳幸和小雨聊了一個中午,說陳幸在英國的趣事,也說青城孤兒院的近況。

  「我要結婚了,」小雨突然告訴陳幸,她笑的很幸福,充滿了戀愛的味道,「就是下週末,你一定要留到我結婚那天!」

  陳幸愣了愣,點頭:「好,我給你包個特大的紅包!」

  「誰要你那一點啊,」小雨姐姐給他扯挺了衣領,叮囑他,「你不要總想著靠別人。」

  想起了林修承,陳幸嘆了一口氣:「那我姐夫是誰呀?」

  「你認識的,」小雨掩嘴笑,「是……」

  小雨下午也要去一個財務會議,陳幸讓她趕緊去別磨蹭,他還要抓緊時間,在青城轉一轉呢。

  從孤兒院出來,陳幸穿過了馬路,想去記憶中的小賣部買盒煙抽。

  經過了一扇玻璃門,他停住了。

  這是一家紋身店,玻璃門裡邊貼了不少皮膚上印著紋身的照片,在左下角寫著紋身、除疤之類的紅字,陳幸望了一眼裡邊,裝修的簡潔明白,倒也不是什麼路邊小鋪的感覺。

  門上掛了一塊open的木牌,有一股暖氣從縫裡透出來。

  陳幸腳步頓了一頓,推開門走了進去。

  店主是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子,聽見門上的風鈴聲,抬起頭來和陳幸打招呼:「你好,要紋身嗎?」

  「對。」陳幸點頭。

  他完全不懂這些,眼神裡有些迷惘,店主看出來了,溫和地問他:「你想紋什麼呀,在哪裡紋?」

  陳幸思索了一下,問:「紋身是不是可以遮住我的疤?」

  「那要看你紋多大的了,可以遮住一些吧,」她解釋,拿了一些紋身樣本簿子給陳幸看,「說遮疤,其實是因為紋在傷疤上,別人一看只會注意到紋身,而不是疤了。」

  陳幸嗯了一聲,低頭看著櫃檯上的樣本,找見了他想找的字母樣板簿,翻開來看。

  「可以給我看看你的傷疤嗎?」店主問,「我看看能不能遮的差不多。」

  陳幸抬頭對她笑笑:「等一下吧,你幫我紋這個樣子的字母,可以嗎?」

  店主湊過去看,是簡單的Wisdom Script字體,很普通,和陳幸的樣子不是很配。

  「你確定嗎?」店主跟他確認,「你要紋什麼?」

  陳幸伸出指頭摸摸字體,對她咧嘴:「確定啊,我要紋——有沒有筆啊?」

  店主見他笑,臉上不知為什麼有些發燙,轉身拿了筆和紙給他,陳幸簽了兩個簡短的詞,跟店主說:「我要紋這個。」

  紙上寫著,「Vincent Lim」。

  確定了樣式,店主去把門鎖上了,將牌子調成了close,她這天恰好沒有預定,沒有想來了一個即興發揮的客人。

  進了工作間,陳幸拉下了褲子,半躺在椅子上,店主給他消毒。

  「你叫Vincent嗎?」店主和他聊天,「挺好聽的。」

  陳幸舉著店主給他的平板電腦看視頻,調低了音量,說:「不是的,是我喜歡的人的名字。」

  店長看了他一眼:「女孩子叫Vincent啊?」

  陳幸笑了,不回答,對她眨眨眼。

  她稍稍猶豫,又說:「你的疤,紋字母可能不能遮的很好。」

  「沒關係,」陳幸輕聲說,又重複,「不要緊。」

  「別怕,不會很痛,」店主感覺他有點緊張,安慰他,把紋身紙貼到了他的胯骨上,征尋他的意見:「這樣可以嗎?」

  陳幸低頭看了一眼,林修承的名字印在他的傷疤上,看起來就好像他是林修承的所屬物一樣,合適極了。

  「可以,紋吧。」

  紋身的疼對於身經百戰的陳幸來說,大體上就是蚊子咬的程度。

  他看著店主給他推薦的國內正流行的婆媳劇,也不無聊,還和店主討論如果他做老公,要怎麼擺平老婆和老媽。

  逗得店主勒令他不准說話,免得影響到她工作。

  陳幸紋兩個單詞,店主紋的精細,也用不了多時,看完了三集,店主開始給他清血洗顏料。

  用熱毛巾擦在傷口上,還是有一些疼的,陳幸盯著傷疤上的字母,指尖癢癢的,想去碰。

  這時,林修承電話打過來了,問他青城怎麼樣。

  「當然是如魚得水啊,」店主拿開了毛巾,陳幸禁不住誘惑,伸手想摸一下紋身邊緣略有紅腫的地方,被店主打了一下手,「啊」地叫了一聲。

  林修承聽到響動,問他:「你在幹什麼?」

  「我在……」陳幸想了想,「泡妞。」

  店主抬頭看他,陳幸擠眉弄眼對她使了個眼色,店主也是很會玩,故意大聲道:「寶寶,你洗好沒有呀,怎麼那麼久?」

  陳幸笑得蜷起身來,肌肉緊繃牽到了腹部一整條的紋身,疼得他趕緊扶住椅子旁邊的置物台,又被店主輕輕按了回去。

  林修承口氣裡頭帶了些笑意,警告他:「別不聲不響給我帶兒媳婦回來。」

  「要是帶回來一個,你會不會問我你和她掉進水裡我要救誰?」陳幸自動代入婆媳劇,腦洞大開,他一手捂著話筒,像說機密一樣,用氣聲悄悄告訴他,「爸爸,那我要救你。」

  林修承在那頭哈哈大笑。

  兩人又聊了幾句,店主叫陳幸站起來,他就和林修承說先掛了。

  「你和你爸爸關係真好,」店主羨慕陳幸,「我爸爸很反對我開店,我們好久都沒有聯繫了。」

  陳幸看著落地鏡裡自己的紋身,還有些不大習慣,他勸慰店主道:「反對是說明在乎你,我也希望他可以反對我什麼,然而他只是反對我不吃飯。」

  後邊兩句陳幸是說給自己聽的,店主沒有聽懂,她忙著制止陳幸把褲沿提上去:「不能提,你用上衣蓋著點吧。」

  陳幸只得胡亂穿著衣服回到酒店裡。

  陳幸在青城呆了一週多,他先和初中裡幾個跟著他混的小兄弟聚了幾場,參加完小雨的婚禮第二天就回倫敦了,因為他要回去陪著林修承過春節的。

  回到倫敦正巧是二月十四號,情人節早上,國內國外都是一片甜蜜粉紅的味道。下飛機時,陳幸近鄉情怯,有一些緊張,遠遠看見在出口處等著接他的林修承,心也都要蹦出胸口了,畢竟他偷偷給自己蓋上了林修承的戳,並打算算計他,遇到正主不能不心虛。

  不過陳幸總是越挫越勇的一個人,真到了這個時刻,他就不慌張了,他拖著箱子,跟林修承打招呼:「Vincent!」

  林修承不說他沒大沒小,摟著陳幸,帶著他往前走:「我的兒媳婦呢?」

  陳幸聳肩:「還在追。」

  「喔?」林修承驚訝,「真有啊?」

  陳幸點點頭,不想多談的樣子。

  林修承忽然有點失落,陳幸回了趟國就有秘密了,他很想知道多一點,在車裡盤問陳幸:「是那天讓你洗澡的女孩嗎?」

  陳幸微微歪著頭看他,不說話,嘴角彎的弧度十分難以捉摸。

  林修承沉默了一會兒,妥協了,道:「先回家還是先吃飯?」

  陳幸看看時間:「回家。」

  到了家裡,陳幸打開行李箱,取出他給林修承的禮物。

  「給你的。」陳幸遞過去。

  林修承接過來,要拆,陳幸不給他拆:「不行,現在不能拆。」

  「陳幸,你今天不對勁。」林修承舉高手裡的小盒子,放在酒櫃最上邊的一格,他比陳幸高不少,力氣也大,他不想給陳幸拿什麼,陳幸是怎麼也拿不到的。

  陳幸和他對視一會兒,突然抱著他的腰,埋在林修承的懷抱裡,像是十分缺少安全感,被傷透了心一樣。

  「我覺得他不喜歡我。」陳幸對林修承傾訴,陳幸的聲音帶著脆弱的鼻音,像所有的少年,被青春期的煩惱絆著跌了一跤。

  林修承碰到陳幸,總是很心軟,他也伸手圈住陳幸,他告訴陳幸:「沒有人能不喜歡你。」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讓他喜歡上我,」陳幸抬起頭,看著林修承,抱怨,「我離他會喜歡的人大概差了一條天塹。」

  性別不同是夠天塹的了。

  「她喜歡什麼樣的人?」林修承試探著問他。

  陳幸又把頭重新靠回了林修承的肩窩:「反正不是我。」

  林修承知道從陳幸嘴裡也問不出什麼來了,由他抱著,享受做家長被依靠的感覺,又嫉妒著能夠讓陳幸這樣放在心上的那個人。他應當希望陳幸無憂無慮地過一生,陰暗的情緒卻在林修承心裡發了芽,如果陳幸的快樂與傷感都是源於他,那該是多好。

  可是並不能,因為他的陳幸,真的要長大了。